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伊娴站在那人的墓碑前还是一种茫然的状态，说多难受到也不至于，身体莫名的钝感让她无法融入到周边的环境中。
那些远房的亲戚抱在一块哭得满脸泪水，而和那人关系最为亲密的两个人却表现得最为平静。
伊娴清楚自己并没有对那人投入过太多感情，让她哭实在是有点为难自己。她扭头望向站在自己不远处的楚问愧，作为那个人的弟弟，他怎么也没留一滴眼泪呢。
没有指责的意思，伊娴只是有点好奇。她一不留神就看得久了，直到对方回视过来。
楚问愧的眼珠是纯黑的，看不进里面有什么，伊娴只看见上面映射出的自己。
算了，她不乱揣摩了，也许他此时还无法面对哥哥死亡的现实吧。
————
宅子里的家具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少了一个沉默的身影。伊娴一个人躺在双人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发呆。
二十一岁，嫁给他不是因为什么爱情，而是钱。她当然不想当一个依附丈夫生存的菟丝花，只是现实通常不能如她所愿。母亲病重，所需的治疗费是她一辈子都凑不够的天文数字，她没日没夜地赚钱，最后还是妥协了。
没想到丈夫这么快就出了车祸，这是老天爷在耻笑她不该妥协得这么快吗，不过他给她留了一大笔遗产，她好歹还能继续活着，甚至是很滋润地活着。
她用手盖住眼睛，手腕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愣住，就像那个人在摸她的脸……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暖色的床头灯被她关掉，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她还在琢磨着自己的奇怪情绪，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
一定要尽快适应……睡梦中她还在呢喃。
第二天，因为昨晚没把窗帘拉拢，没到中午伊娴就被刺目的阳光惊醒。她下楼随意洗漱了一下，连意识都还没有清醒就已经顺着身体的惯性坐在了餐桌上。
桌上只有桌布。她终于清醒过来，忘了，楚执已经没法再给她做早餐了。
楚执平常工作很忙，一早就要去公司，但在出发前通常都会为她准备早餐。伊娴一开始还会纳闷，家里分明有请私人厨师，哪还要麻烦他亲自动手?
但当她看着那人冷峻的眉眼，她突然就不想问了。他不过是想找个花瓶太太结婚生子，做这些也只是在完成丈夫应尽的职责吧，毕竟他是那样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空荡的餐桌提醒了伊娴，她有点过于依赖着自己已逝的丈夫了。
不该这样。她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煮上，草率地决定了自己的早饭。
门铃突兀的响起，伊娴堪称是诧异地走过去开门。还没到午饭时间，做饭的阿姨不可能这么早到才是。
打开门就像是把两个世界打通，门外炙热的热气扑面而来，阳光洒满一地，沐浴在金色之中的青年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擦着头上的汗珠，细碎的刘海被他胡乱揉上去，露出了精致的五官。
“嫂子，我想回来住。”他直白地开口。
伊娴现在很惊讶“你不是要上学吗？”
伊娴没想到楚问愧会突然说要回来住。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楚问愧还没成年，从小到大都和他哥住在这宅子里。半年后他去外地上大学，就住学校去了。她见到他的次数也变得屈指可数，以至于她对他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学，”楚问愧表现出了一点被转移话题的不满，“我不想住校，我想回家住，可以吗？”
伊娴发现了他悄悄蜷着的手指，这小子，上了大学还是这么别扭。虽说比以前长高了几分，但他的本性似乎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少爷。
她失笑“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在虹市上大学吗，怎么回来住啊。”
楚问愧抬头盯着她的眼睛，情绪莫名“我根本就不在虹市上学，你不知道吗？”
“啊?啊，你哥也没跟我详细说过你在哪读书，我还以为……”伊娴尴尬地眨了眨眼，她好像记错了。
像是察觉到了伊娴不抗拒的态度，楚问愧毫不客气地带着东西进门，躺上了客厅的沙发。看见伊娴还站在那里发呆，他是真的有些不开心了“我在xx大学，你可别再记错了。”
伊娴静静的听着这个名字。xx大学，这大学离这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她还以为他跑外地了。
她走到茶几边给他倒了杯饮料，开口道“你学校离得这么近，怎么周末就没想着多回来看看你哥和我，一成年就在外面野得家都不想回了是吧。”伊娴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楚问愧突然顶了一句“这还是我的家吗？”
伊娴反驳“这怎么不是了，你不是从小就和你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到来是唯一的变数。
这是因为她嫁进来了，所以他一成年就急着要离开?
伊娴噎了一下，突然觉得他变得有些陌生。
楚问愧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他一口气闷了桌上冰镇的饮料，喉结滚动了一下，闷闷开口“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之前的事情你别管。”
一扭头看着伊娴那副欲言又止要问不问的样子他就烦躁“我想回就回了，不行吗！？”
“好”伊娴不问了，她觉得楚问愧变得实在是有些难以沟通，一点就炸。也许是他哥刚去世的原因吧，她理解。
不过她不想受气。
“那我就回房休息了，你忙你的吧。”她回到了自己和楚执的房间，利落地关上了房门。
哎，她记得他以前没这么不好说话啊。难道之前都是装的吗？
家里多了一位，自然是要有些变化的。伊娴打电话给家里负责做菜的阿姨“喂，诶，姨，今天先生的弟弟回来了，麻烦再多准备几道菜菜。”
电话对头的阿姨忙说那得欢迎一下，问伊娴刚回的这位有没有什么爱吃的菜，她好准备准备。”
这位负责做菜的阿姨是这几个月刚来的，对楚问愧并不了解。
爱吃的菜……以前都是楚执负责回答问题，现在轮到她头上来了。
伊娴几乎是翻遍了所有记忆才勉强想起了一点一年前的片段。
那时楚问愧还在读高三，也还住在这。吃饭的时候就坐在楚执左侧，隔得离她有点远。
桌上的糖醋排骨就摆在她面前，离另外两人都有些距离。所以当伊娴发现楚执夹这道菜有些费劲时，她直接把这盘菜推到了他面前。
“喏，吃吧。”她知道楚执的口味。
“嗯”楚执简短地应了声，慢条斯理地把大半盘都吃了。
一阵瓷器碰撞的声音吸引了伊娴的注意，她才发现了那个一直被她忽略的第三个人。楚问愧把汤勺甩在碗里，皱眉盯着那个被吃空的盘子不说话。
“……你也喜”你也喜欢吃糖醋排骨吗。伊娴觉得他看上去有点委屈，要不让阿姨再做一份。
“不喜欢。”楚问愧立刻打断，视线还是留在那个角落。
楚执叫了声他的名字，嗓音有些沉。
楚问愧不理他哥，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他说了句吃饱了就起身回房，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桌上的另两个人。
尽管是个小插曲，但伊娴却莫名记到了现在。
“阿姨，他喜欢糖醋排骨。”鬼使神差的，她说出了这句话。
“好嘞!”阿姨决定要大展厨艺。
挂掉电话后，伊娴终于松了口气。
窗外的绿植肆意生长，翻腾的枝叶不断伸展，它们自得地留在光下。
伊娴看着窗子外新鲜的一切，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得不到光的影子。
她的母亲在她结婚两个月后走了。
长了肿瘤的母亲活不了几天，医生告诉她有一个手术，风险极大，却是最后的一条生路。尽管希望微乎其微，她还是愿意拼尽全力赌一把。
于是曾经视金钱为粪土的她开始疯狂地搞钱。被故人鄙视，被同事打压，被上司性骚扰，她最终还是被一次又一次的厄运打败。最后是楚执向她递出了橄榄枝。他的要求很简单，嫁给他，和他组成一个家庭，满足他祖父的临终遗愿，他会帮她支付手术的费用。
说到底，他们都是被血缘摆布了后半生的人，但他们都心甘情愿。
她没有把这一切痛苦的经历告诉病床上的母亲，她只是笑着，轻描淡写地告诉对方她要结婚了。
“对方……怎么样？”母亲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她艰难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决定了她女儿后半生的幸福。
伊娴还是说出了那个在她心中编织了很久的谎言“他是个规矩的人，他很爱我，我也是。”
母亲扯起嘴角，满意地笑了。只要他爱她……这就好了。
可惜，厄运还是缠着伊娴不放。
手术失败了，伊娴赌输了。
那一天，她亲眼看着母亲烧制后的骨灰被人一点一点装起来，最后成了一方小小的盒子。她再也没能维持住作为豪门新夫人的得体与矜持，放声大哭。哭到昏天黑地，哭到手脚无力。
却也不肯让楚执扶着。
在没了最后一位至亲之后，她彻底把自己停在了这座宅子里，扮演着温顺合格的妻子。没有朋友，没有工作，只需要陪伴丈夫，等待丈夫回来。
但是现在……
伊娴不由得生出几分希望，她已经不用再被婚姻束缚，那是否可以尝试着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是否可以不用再遮掩本性。
她不知道自己停滞的未来还能不能继续。
————————
伊娴被敲门声吵醒，原来她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地去开门，看到的不是阿姨，而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啊，差点忘了，楚问愧回来了。
楚问愧的个子已经长到了一米八往上，他低头看着伊娴，柔顺得黑发被她睡得有些凌乱。
“吃饭了。”他语气平静，好像跟白天发脾气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这会倒是显得像是长大了，伊娴在心里嘀咕。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前往餐厅，桌上摆着五菜一汤，是两人今天的午饭。阿姨本人是不会在这吃的，她此时已经离开了。
伊娴从闻到菜香开始就已经加快了脚步，她先一步拉开了椅子，挑了个离糖醋排骨最远的位置。
我不抢你的，省得你又要委屈发脾气。
楚问愧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直接坐在了她的旁边。
“你这位置不太好夹吧。”伊娴蹬大了眼。
楚问愧没听清“什么？”
“啊没什么”她不说了。
两个人吃饭都不说话，这算是楚执定下的规矩。伊娴吃了大半碗饭都没看到楚问愧去夹糖醋排骨，不是吧，难道他不喜欢。
她起身，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他碗里。
楚问愧愣了一下，很快扭头看她，眼睛里闪过一点亮光。
“你今天怎么突然知道关心我了。”
伊娴觉得有点尴尬，有点良心不安了，虽然她也不欠他什么。
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她突然灵机一动。
“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之前的事你别管。”她引用了某人早上的话。
原以为楚问愧会恼羞成怒，但他却笑了一下，些微锐利的面部线条柔和下来“嫂子，你好像变活泼了。”
是吗，她变了?
“真的假的。”伊娴还是想要他多说一点。
“你以前不会开这种玩笑，你不关心任何事”楚问愧避开了她的视线。
“对，我之前不关心，”伊娴听了一会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她决定把话说开，“我跟你哥只是形婚，我不爱，所以不关心。”
楚问愧扭头傻傻的看着她，似乎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那你现在是爱”他一下子站起来，两只耳朵都红了，话不受控制的从他嘴里蹦出来，又被他用手按住。纯黑的眼睛此刻变得像是小动物那样单纯。
伊娴不懂他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没跟他哥相亲相爱给他这么大打击?她还在继续说着自己的心里话“你哥现在不在了，我也不想再伪装自己了。楚问愧，我不讨厌你，相识一场也是缘分。”
“你的双亲都不在了，你年纪轻，一个人也挺可怜挺孤单的，你愿意……”
楚问愧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眼中的光亮越来越盛，红晕已经从他的耳朵蔓延到脸上。
“把我当你的亲姐姐看待吗？哪怕我之后改嫁。”伊娴说完了剩下的话。
她知道楚问愧之前一直把她当成外人，但如果他愿意把她视作家人，她也会真心地对待，如同亲弟那样。
……没有等到想象中温馨的回答。
“你想改嫁?你再说一遍。”楚问愧没有表现出感动的样子。相反，他僵着一张脸，脸上泛着的红已经褪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以后改嫁……”伊娴解释到一半又被打断了。
“如果?没有如果。我永远都不可能把你当亲人看待。”楚问愧简直被气笑，他的手臂失控的挣动了一下，把碗给扫到了地上，碎片落了满地。
刺耳的声音打破了一切。
伊娴再怎么好说话也是被挑起了怒火“你在发什么病啊!”她不想再装客气，而是难得诚恳地剖析自己的内心，却被这样甩脸子。
她是没想到楚问愧原来这么排斥自己。
楚问愧摔完碗就不动了，他垂着脑袋瞅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你埋怨我，迁怒我。我不跟你吵，因为你是小孩。”
伊娴背过身，不想看他是个什么表情。
“你回来了也好，毕竟有家不能回确实挺委屈你的。”
“这周我就收拾东西走，把你的家还给你。”她冷冷地吐出这句话，准备回房间。
身后一片寂静，就连呼吸都消失了。
这并不是什么气话。
这是她早想做的事，一直犹豫不决，这次正好因为楚问愧下了决心。
她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准备开门。却被人按住了，楚问愧直接从后面冲上来。另一只宽大的手强硬地覆在她的手背上，却发着抖，随后是一个结实的胸膛抵在她身后，完全不给她一点退避的空间。
这样的距离太近了。
她扭头刚要开口斥责，就被人吻上。
她头脑轰的一下，宕机了。
那是一个很生涩却不容拒绝的吻，就像小动物间亲昵的舔舐，密密麻麻地落下来，柔软得一塌糊涂。
一种强烈到不容忽视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她喘着气怒瞪过去，就发现楚问愧眼中深不见底的黑色长河终于搁浅，露出了自己的脸。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上面落下来，落在两人交缠的唇舌间，尝到了一点苦涩。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久到她感觉下半张脸刺痛发麻，对方才停了下来。但她已经站不住脚，被他揽腰搂在怀里。
楚问愧把头埋在伊娴的颈间，他没有哭出声，但她知道他的眼尾已经红了，而他不想被她看见。
这么明显了，不用他说，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经放弃抵抗，试图沟通。
“你刚嫁来的时候。”楚问愧的声音有些嘶哑，说话就像在她耳边呼气。
“你……”伊娴简直不敢置信，她可是一直把对方当作没长大的小鬼，却没想到他从那么早就对自己有了这种心思，“你明知道我是你哥的……。”
她说话间偏头想让楚问愧别贴那么近，却被他误会成嫌弃，委委屈屈地更是往她脖子上蹭。
“你tm别蹭了!!!”伊娴这几年里第一次飙了脏话，她咬牙把手往外扯，试图脱离桎梏，却被十指相扣。
温热潮湿的触感出现在她指缝间，有些毛骨悚然，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满是楚问愧的鲜血。而他的手上那道看上去狰狞的口子，却被他毫不在意地挤压着，只为了和她缠得更紧。
一下子见了血，伊娴用力咬上了楚问愧的鼻尖，咬牙切齿地怒吼“说你是个小孩小鬼还真没错，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
楚问愧痛得嘶了一声，小声解释“我只是想收拾地上的碎片，”解释完他又自顾自笑了起来，“原来你生气是这样的。”
“还不快滚起来消毒包扎!”伊娴不想听。
“我不敢放开你，怕你跑了，再也找不到了”楚问愧死不松手。
“你要跟我耗是吧，我们不吃饭不排泄，我陪你死，我们死在这。”
“也不是不可以。”他居然还觉得不错。
伊娴终于忍无可忍地用自己的额头撞他，撞得两人都痛呼起来。
一连撞了三次，伊娴的整个额头都被撞肿了，楚问愧终于认输了。
他不想看她受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