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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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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云平和席琼出了曹府后,没回客栈,径直到了太守府。没过一会,曹田也到了。
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太守府的匾额上不一会就积了厚厚一层。太守府已经在这块土地上待了许久,久到宿州最老的老人都说不清楚它是哪朝那代哪位太守所建的了。后来的太守对它只是修缮,让这座建筑长久留存下去,毕竟他们都有自己宽敞的私宅。所以即便经历了多少代太守,太守府都是寒酸而默默无闻的,它没有镶金嵌玉,也不曾有高树花园,光看外表,没人会知道这里住着宿州最大的官员。它原本漆金的牌匾已然斑驳,门前的抱鼓石也生了蛛丝。曹田从来了宿州,就住在这样的小地方里。它不像历代的宿州太守住在自己的宅子里,只把太守府当作办公的用地,而是吃住起居、处理公务都在这,甚至连夫人和两个孩子也不例外。
曹陆自然是邀请过哥哥去他的宅子里住的,但曹田还是拒绝了。也许是看弟弟过的滋润而自己并不如他,也许仅仅只是寄人篱下的日子让他觉得不太好过。总之曹田在这一隅安之若素。但他知道了弟弟的所作所为后,见这一方天地,再也没有了那份悠然自若。
走过逼仄的廊道,到了堂上,许云平开门见山:“将令尊请出来吧,有些事还得须问过令尊才好定夺。”曹田深深叹了口气,他已经将所有的事猜了个大概,不过半日就好像老了许多,连背影都有些佝偻了。
曹老癞子这几日被照看得很好,满面红光,脸颊不再凹陷下去,而是有了些肉,眼角的秽物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老头子身上穿了厚实的棉袍,戴了顶冬帽,依旧拄着拐杖,走路倒比之前看着虎虎生风了许多。能看出来,曹田是真的对老父亲十分有孝心,哪怕父亲已经没有了金银财帛,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曹老癞子手里牵了孙女,乐呵呵地往前厅走。曹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时不时伸手搀一下走路不稳的老父。
进了屋,曹老癞子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席琼。席琼还是那身衣裳,抿着嘴站在堂屋中间,看见曹老癞子,他又想起了前几日骗老人家的事,竟有些心虚的避开了视线。
曹老癞子一见席琼就十分激动,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看席琼,又看看曹田,然后一把把长子拖到面前,问:“老大啊,是不是他告诉你去接我回来的?”
曹田点点头:“是啊爹,正是这位恩公,若不是他,我这时候还被蒙在鼓里呢。”
曹老癞子虽然身体虚弱,但说话时还是中气十足:“好小子,还骗我说是过路人,原来是京城来的大人物。不过还是谢谢你了。我儿子是太守,你要什么尽管开口,虽然我知道你们都是富贵人家出身,可能看不上我们小门小户的,多少是个心意,啊。”
席琼摇摇手打算婉拒,许云平却把他的手掰下来,笑了笑说:“曹老爷子,您现在住在儿子的宅子里,老家那个破宅子还要不要了啊?”
席琼瞥他一眼,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曹老癞子爽朗一笑:“我都住进城里的大宅子来了,那破地方自然就不要了。怎么,你们要?拿去就是了。”“那就多谢曹老爷子割爱了。”许云平笑得满足,躬身行了个礼,还算尊重。
紧接着,许云平切入了正题:“曹老爷子,你当年救的那个人是不是给你留下了一块玉佩?”曹老爷子不明就里:“是啊。他说日后如有需要,带着玉佩去京城见他,他什么都能给办。你看,我家老大拿着玉佩去找了他,他马上就让我老大当了大官。”曹田却迷茫了,他从未收到任何玉佩。虽然他也对自己突然外放宿州不解:“爹,什么玉佩,我怎么不知道?”曹老癞子不相信,爆脾气上来,指着老大儿子的鼻子就骂:“你怎么没有?当年老二来找我拿钱,我亲手把玉佩给他的。我跟他说你如今去了京城,正好托那位贵人给你打点关系,让你官运亨通。你怎么没有?”
曹家幼女被爷爷吓到了,咧嘴哭起来,曹田连忙把女儿抱在怀里哄,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你家老大太无辜。玉佩现在在老二的腰里挂着呢。”许云平冷哼一声,道出实情。
他全部捋明白了。老二趁着老大进了京,就跑去把爹的全部财产归为己有,还把证明身份的玉佩扣下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搭上的那位贵人,那位贵人见了玉佩,定然对曹陆有求必应。曹陆就这样发了家。至于张家,他还未想清楚其中的关系。不过现在并不重要了。
曹田胸口剧烈起伏着,生气极了。他把女儿抱痛了,小孩哭得更凶。席琼看不过去,伸手把孩子接了过来,又拍又哄。他昂起头来越过小孩的身体,问曹老癞子:“老人家,您还记得如何与那位贵人搭上线吗?”曹老癞子被这场闹剧弄蒙了,他讷讷点点头,说:“他说只要进了京城,去离宫里最近的那条大街,有个宏王府,他就住在那。”
“宏王……怪不得。”许云平低头思索了一阵,了然露出笑意来,“宏王早年间确实被追杀过,是他的胞兄。后来宏王一身是血的跑进宫去找他叔叔,就是当今圣上,圣上大惊,将他胞兄贬为庶人,宏王这才得以承袭王位。”席琼点点头,若有所思。
许云平挑着眉看向曹田,意有所指:“此番还要麻烦大人上京找一趟宏王了。”曹田这次没有推脱,爽快应承了下来。
第二日曹田就独自启程了。他怀着满肚子的复杂,既有对弟弟的怨恨,又满是恨铁不成钢的低落,他不知道等待弟弟的会是什么,但他决定绝对不再对这个弟弟心慈手软。
席琼和许云平窝在客栈里闲话,许云平兴致勃勃,席琼却动不动就走神。一次两次许云平也就不计较了,他只当席琼是这几日累到了。但席琼说两句话就要发一会呆,许云平忍无可忍捏住了席琼的脸颊。席琼拍开许云平的手,心事重重问他:“你觉得宏王为人如何?”许云平不解,反问:“你觉得呢。”“他给了曹家一块玉佩,就真的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我觉得他是个礼义之士。”“我也这样认为。且他在京中风评不错。虽无封地,但心系百姓,就连平素挑剔的陛下都对他没话说。”“那这样的人坐龙椅,应当没什么问题吧?”许云平没想到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当即悚然,忙凑过去捂他的嘴,生怕隔墙有耳。“此事可以考虑,但你不得再提。”席琼委屈巴巴瞥他一眼,点了点头。
过了半月,曹田回来了,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儒雅之士。那人一袭枣红袍子,腰间塞了一把折扇,长相颇有攻击性,行事做派却一点都不张扬。正是宏王。
宏王的马车一到宿州就直奔曹陆的宅子去了。曹陆听到了风声,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大门口赶。他还不知道宏王为何而来,但本能的感到了害怕。曹府门房不认识这位贵人,但他家主子平日里嚣张惯了,他们也不怵,上去就把人团团围住。这时候曹田怒喝一声:“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当今宏王爷!”曹陆正好跑到门口,一听声音吓得软了身子,跪在了地上。
宏王歪着头打量了打量曹陆,忽地一笑:“曹陆?”曹陆慌张得无以复加:“草民在……”“还记得我吗?”“草民自然记得您,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曹陆啊,我可是听说,你借着我的光,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呢。”“怎么会!定是有人眼红草民得王爷青眼,造谣中伤草民。”
“这话是你哥说的。”宏王一副无辜神态,曹陆当即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宏王背后的哥哥。“老二,你干的那些事,就不用为兄在宏王面前替你一一说出来吧。”“哥,我在宏王面前力保你当宿州太守,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你不说我都忘了,现在想起来可是奇怪,你为何向本王力保你哥做宿州太守?我猜是为了给你当捞钱的保护伞吧!”宏王的语调陡然冷峻起来,他反手就将手里的折扇劈头仍在曹陆身上。曹陆被狠狠戳中了心思,低着头喘气,一句话都不敢说。
“曹大人,把你家老太爷请出来吧。”宏王微微扭了扭头,向身后的曹田吩咐。曹田领命而去,看都不看跪在地上仿佛一滩烂泥的弟弟,扬长而去。
“你就不请本王进去坐坐吗?”“王……王爷您请,寒舍……”“你这可不是寒舍,连我的宏王府都比不上你半分啊。”宏王打断了他 ,并毫不留情的讥讽。曹陆不敢再说,垂着脑袋跟在宏王身后。
宏王坐在正厅还没喝完一盏茶,曹田就领着曹老癞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许云平和席琼。他这一身枣红太显眼了些,许云平远远就看见了。他快走几步,跟着曹田行礼。
“好久没见了,王爷。”许云平含笑问好,宏王点点头,露出了进府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云平啊。我听曹大人说你在这里,原本还不太相信,在京城里呆的好好的,怎么跑这么远。许太傅在家孤零零的,瞧着让人可怜。”“这不是身上有案子要查吗。这位是席琼,小神医。此次来宿州就是为了查他外祖父的案子,竟没想到能牵涉出曹陆来。”宏王因为那句“小神医”忍俊不禁,面前这个小孩子看起来最多也才十七八岁,怎么就是神医了呢。他只当许云平信口开河,没往心里去。他抬眼看见了比当年老了不止一点半点的曹老癞子,笑意更甚:“恩公,这些年身子可好啊?”“托您的洪福,还算不错,就是这逆子实在让人窝心。”曹老癞子现在知道了这位贵人是当朝皇帝的亲侄儿,不敢造次,一五一十的答话。
“好了好了正事要紧。说说吧,曹大人。前后始末,不得有瞒报。”宏王发了话,大家也就不再闲扯。曹田将曹陆如何诱骗父亲的财物、欺瞒哥哥父亲还在人世的实情,借着宏王玉佩为非作歹,聚敛财富一五一十全部道来。宏王怒不可遏,随手抄起茶杯就扔了过去。曹陆被砸了个正着,满脸开花。血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曹田和曹老癞子心里暗叹一声,都没人敢这时候不识趣的上前给曹陆收拾。
宏王并没有放过曹陆,他紧接着又问:“为何要同本王说,让你兄长任宿州太守,给我从实招来!”曹陆吓得不轻,话都说不利索了:“因……因为我哥会护着我。”意料之中。宏王冷哼一声,还不待说什么,许云平抢先开口:“那张家是怎么回事?”
宏王和曹田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桩事,都疑惑地看向许云平。曹陆此刻已经被吓破了胆,问什么答什么:“是我找的张家的老二老三,跟他们说,我看上他们家的宅子了。他们缺钱,老头子说什么都不卖祖产,我就给他们支了个招,让他们把生病的老爷子耗死了。这样顺理成章地拿到了宅子。他们大哥本来也是想回宿州做太守的,但张家老大十分刚正不阿,他俩担心张老大不会罩着他们,我就说让我哥来当宿州太守。我哥肯定会照顾我,我也对他俩承诺,我会罩着他俩。”
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除了席琼。原来外祖父是他们的垫脚石。无辜枉死,还要背上骂名,连带着子孙后代都要背井离乡,过不上安生日子,良心整日受着煎熬,无法解脱。好在现在一切都明朗了。席琼说不上解脱,也说不上愤怒。他已经知道外祖父被诬陷的真正原因,此刻听罪魁祸首讲来,内心波动也并不大。他只想回家给外祖父上柱香,让他走得安心。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并没有因为屋里的人非富即贵就对他们格外客气。他抬起眸子淡淡扫过屋里的所有人,然后一言不发回了家。许云平自然是要跟着他的,匆匆告罪之后随他走了。
剩下该如何处置,就看宏王和曹田的了。过了几日,宏王启程了。曹田也调任芜州了,带着老父亲和妻子孩子一家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宿州。宿州太守由张家的老大担任。张家老大风风火火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替席琼外祖父平反,还了逝者清白,两个丧尽天良的弟弟都被下了大狱,不日问斩。张老大没有对同胞弟弟有丝毫的偏袒或私心,他这般秉公执法,很快便赢得了宿州上下一片叫好之声。料理完张家的旧事,就轮到曹陆了。他已经疯了,在牢里又哭又笑,清醒的时候就骂他爹,骂他哥。他那万贯家财自然是带不走的。宅子被宿州太守张老大变卖了,换的钱都散给了穷苦百姓。百姓们虽然没能过一个祥和的冬至节,但年节一定过得是很舒心。
许云平帮着席琼好好安葬了外祖父,锁上了医堂的大门,他们打算先回京城过年。至于曹家原本那块地方,席琼追问许云平有何安排,许云平同他卖关子,死活不肯说。
这将是个很好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