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随音》叶安歌

6、第六章

　　小姑娘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我看你们这个宠物医院很新，应该是新开的吧。”

　　她瞥见夏乐音表情似乎有点沮丧，顿时心生不忍。她歪了歪头，看着夏乐音说：“没关系小哥，刚来工作不熟悉也是人之常情，你别太放在心上。”

　　夏乐音被她一安慰，心中好多了。他抬头冲小姑娘笑了笑，说：“谢谢你安慰我，心软的姑娘。”

　　程和风走近他们，摸了摸还没来得及洗澡的拉布拉多的头。那只十分壮硕的拉布拉多兴奋的围着程和风打转，还想往他身上扑。小姑娘看了这一幕，有些感慨，她说：“你们宠物诊所真的很别致啊，每个人都对小动物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呢。”

　　夏乐音笑了笑，把洗好了的萨摩耶抱出来，转移到另一边给它吹风。

　　雪白的狗毛在吹风机打开的一瞬间像是漫天的雪花一样飞舞。萨摩耶大概意识到这壮观的场面是因为它引起的，又自豪又兴奋，张着嘴仰着头疯狂乱叫。

　　夏乐音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嘱咐道：“安静一点，宝贝。”

　　萨摩耶像是被施了什么咒术一样，瞬间就收了声，安静了下来。

　　这让在场的除了夏乐音之外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小姑娘喃喃地说：“你是不是驭官转世啊？”

　　夏乐音和程和风双双转头，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小姑娘。不同的是，夏乐音眼中是彻彻底底的茫然，而程和风眼中则是满满的审视和防备。

　　驭官这个身份，保密性很高，绝大部分人界的人都不知道这个部门的存在。在天道还没有衰弱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时候，有些人会修仙成神，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就会成为驭官。但是他们成仙之后，就与人间再无瓜葛了，所以，人界压根就没有知道驭官的途径。

　　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就知道驭官这种神秘又古老的仙位呢。

　　程和风没有说话，他静静地打量着小姑娘。小姑娘长相其貌不扬，他稍微用了一点灵力，谈查了一下小姑娘的灵根，发现她确实有一点，但并不多，至少没有多到会知道驭官这种东西的程度。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泄露了呢。

　　夏乐音则是彻头彻尾不知道这种东西。他歪了歪头，将耳朵对着小姑娘，又问了一遍：“什么东西？”

　　小姑娘捂着嘴笑了一下，说：“驭官啊。你不知道也没关系，我都是从一些杂书上看到的。你知道山海经吧？”

　　夏乐音一脸复杂，他点了点头，但是想不出山海经这种经典名著会跟驭官这种没听过的东西扯上什么关系。

　　“有一种说法，是说《山海经》这本书里的精怪，全部都是真实存在的，它们被一种叫做‘驭官’的神仙统治着，不让它们出来作恶。”

　　夏乐音更茫然了，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狗毛漫天飞舞，有不少都被他吸进了肚子里。他捂着嘴呛咳了几声。

　　小姑娘见他实在对这方面不感兴趣，于是打了个哈哈，说：“嗨呀，年轻人肯定对这种东西不太感兴趣。我身边的朋友也是，我每次跟他们说这种，他们都不信。我看书比较杂，什么都涉猎一点，别见怪，别见怪。”

　　程和风却像是突然来了兴趣，他摸了摸下巴，问：“听你这么一说，我对这种东西还挺感兴趣的，不知道是哪本书，可以推荐一下吗？”

　　可能是他的长相和穿衣打扮太像精英了，小姑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很快，她意识到碰到同道中人了，于是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她两手合拢放在胸口，说：“真的吗？医生你要是感兴趣，我下次带它们来洗澡的时候，把那些书都带来给你。”

　　小姑娘可能是太久没有碰到同好了，乍一听到程和风对这方面感兴趣，抑制不住的高兴。

　　“我平时就比较喜欢研究这些神神鬼鬼的，觉得真有意思。”

　　程和风心说，你面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不知道你知道实情之后，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感兴趣。不过他表面上什么都没有露出来，只是很温柔的点了点头，说：“好啊，那就多谢这位姑娘了？”

　　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参与他们神神鬼鬼的灵异讨论的夏乐音已经把两只狗都洗干净吹好毛了，夏乐音说：“好了，三只宝贝都洗完了，您是办卡还是直接付钱？”

　　刚刚程和风出来给他解围，夏乐音便以为，程和风已经决定好了把办卡这件事推行下去。于是他十分心安理得的再一次提出了办卡这件事。

　　小姑娘挑了挑眉，说：“当然是办卡了，走吧宝贝们，我们出去看看怎么办卡。”

　　夏乐音提起办卡太过急促了，程和风措手不及，但是他并没有当众下夏乐音的面子，而是赶紧吹了一套办卡的手续出来，还顺便把收银机中的办卡程序给做好了。

　　不过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人间出差了，这些先进的东西，他并不是特别了解，只能蒙上一层障眼法，做个样子出来，他想，最多一年，他在人间的工作就可以结束了，到时候，这家宠物医院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倒闭了。

　　程和风对夏乐音说：“小夏，你把洗澡室打扫一下，我去给这位女士办卡。”

　　夏乐音匆匆点头，这件事他已经做得很习惯了。

　　拉布拉多还好，是短毛狗，但萨摩耶不一样，它是长毛狗，疯狂掉毛。而且这家伙还在自己的毛满天飞的时候非常兴奋，狂甩身体，让自己的毛飘得更加更高更远，打扫起来并不轻松。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已经夕阳西下了。夏乐音这才有时间看了一眼手机。他独来独往惯了，没有人联系他，只有班群里发了一条统计的消息，他草草看了下，回了个收到之后，又把手机放进了兜里。

　　这一下午实在是不轻松，虽然这下诊所赚的多，但所有的工作都是夏乐音完成的，工作量也非常大。洗狗的时候程和风没有出面，就算他说要帮忙，夏乐音也不敢让他干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事。

　　桌上的锅包肉已经凉透了，程和风在收银台收钱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也没放在心上。

　　夏乐音收拾完洗澡间出来，眼神还是不由自主看向桌上的锅包肉。程和风发现了他的眼神，不禁失笑。他拎起锅包肉的包装，说：“忙了一下午，饿了吧，要不要吃一点？咱们诊所没有微波炉，只能委屈你凉着吃了。”

　　夏乐音突然就觉得自己饥肠辘辘了。他伸手接过饭盒，拆开一次性的筷子，边吃边说：“有吃的已经很好了，不用非要加热。”

　　吃到一半，夏乐音突然想起来，他补了一句：“谢谢你啊，程哥。”

　　程和风坐在等待区，静静看夏乐音吃东西，他听到夏乐音的道谢，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顾真和夏乐音都叫程和风程哥，但是程和风看起来真的不大，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但是他身上有一种沉稳靠谱的气质，总让人忽略了他的年纪。

　　顾真进山海精怪管理处的时间很晚，所以管理处的所有人，她都谦虚的叫一声哥，但实际上，单看年纪的话，她的年纪跟程和风一样大。但是程和风比她的年代要早很多，几乎是山海精怪管理处刚一成立，程和风就在那里供职了。

　　夏乐音狼吞虎咽吃完一整份锅包肉，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没有问一下程和风要不要一起吃。但是呢，整份菜都已经让他吃完了，他只好犹犹豫豫的说：“程哥，你饿不饿，我把锅包肉吃完了，要不要给你点个外卖？”

　　外卖？外卖是什么？上古老神仙程和风压根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新潮的东西。但他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解来。他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不饿。”

　　总而言之，拒绝是最好的。

　　夏乐音闷闷的“嗯”了一声。他擦擦嘴，把空荡荡的打包盒扔进垃圾桶里。他今天还要在这里干到晚上八点。不知道家里的小猫怎么样了……

　　他想着家里的小猫，愣愣的出神。

　　程和风关切地问：“怎么了，想到什么了，表情这么认真？”

　　夏乐音回神，说：“今天在外面工作了一天，也不知道小猫怎么样了。”

　　程和风心说，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夔兽，三天不吃东西也饿不死。

　　但是对夏乐音这种纯粹不信玄学的选手来说，程和风肯定不会如实相告。他给了夏乐音一个安心的眼神，说：“放心，小猫不傻，只要你按我之前说的给它准备好吃的，它就不会有事。”

　　夏乐音虽然点了点头，但担心的神色还是没有减弱分毫。

　　程和风想了想，又建议：“你实在不放心，下次来上班，把它带来吧，就放在你休息室里。”

　　夏乐音眼神一亮，他很激动，身子都往前探出了一大截。

　　他不确定：“真的吗？”

　　他在心中感慨，这个工作真的是太好了，还可以把自己的宠物带在身边！

　　程和风看他这副样子，不禁笑弯了眼睛。他给夏乐音吃了一粒定心丸：“当然可以。你家没有人可以照顾小猫，你带在身边，就可以安心很多，工作也能更加上心。”

　　虽然他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小猫带来之后对山海宠物诊所的好处，但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对夏乐音的放纵。夏乐音也能听出来程和风这话是打消他心中的愧疚感，于是更加感激了。

　　程和风其实还有另一番盘算。他跟顾真把山海宠物诊所里安置了他们的法器，法器会震慑住精怪，那只还未被找到的夔兽，只怕因为这些法器的缘故，不愿意出现了。但是如果把另一只夔兽放在法器身边的话，它的同伴会意识到这法器周围是安全的，它的同伴正安心呆在这里。而且，天道式微之后，精怪管理处对精怪们的限制能力也降低了不少，夔兽若是胆子大了，在人间干出什么事来，他跟顾真也没办法确保能解决好。所以，还不如把它放在眼前监视着。

　　夏乐音并不知道程和风心里盘算了那么多，他搓了搓手指，说：“程哥，等顾姐回来，我请你们吃饭吧？”

　　程和风一愣，有些意外：“为什么？”

　　夏乐音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自己的头，说：“你们太照顾我了。我只是在这里干个兼职，但是你们都把我当自己人照顾。我实在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想请你们吃顿饭。”

　　程和风被他逗笑了，说：“没关系，这都是为了咱们诊所以后发展嘛。你干活很利索，是个好员工。”

　　夏乐音从小独来独往惯了，不会向别人索取什么，也不会上赶着去给予别人什么，他的所有社交活动都是被动的，当突然被人很好的关照的时候，他第一反应都是要怎么回应别人，而不是“这是我应得的”。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顾真和程和风对他算是很好很好的了，他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就像同学帮他答到，他当即给同学买了奶茶。在同学眼中，这可能真的只是一件很小的、随手的事情，但对夏乐音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照顾了。

　　夏乐音搓完了手指又搓自己的衣角，头低垂着，像是犯了错误一样。但其实他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鬼使神差的，程和风站起身来，走到夏乐音面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夏乐音顿时就愣住了。他猛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程和风，程和风也后知后觉的感觉这个动作有点暧昧。他手随心动，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搭在夏乐音头上了。一时间，他拿下来也不是，继续放在上面也不是。

　　最后，程和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揉了两把夏乐音手感极好的柔顺的头发。

　　夏乐音已经像是被雷劈过一样，脑子完全反应不过来了。

　　他张了张嘴，吐出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程和风说：“头发是每天都洗吗，还挺滑的。”

　　说完他就闭嘴了。这话听着太像调戏了。他在心中疯狂后悔，不该这么孟浪的。只怕这个单纯的小孩要被他吓死了。

　　夏乐音确实被吓得不轻。不过他也不是直男，并没有对这样的举动反感，他也能猜到，程和风应当是被逼急了，才口不择言的。

　　总之，这样非常暧昧的话，夏乐音虽然不太习惯，却也没有怪程和风。

　　毕竟他本来就对程和风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程和风终于把手收了回来。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差不多了，按照人界的生活方式，这个时间，刚好是晚饭时间。

　　夏乐音回头看了看挂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指了指钟表，说：“到饭点了，程哥，吃饭嘛？”

　　程和风点点头，说：“吃。”

　　夏乐音跃跃欲试，他一脸恳切地对着程和风说：“那我点外卖吧，我点两人份的，咱们一起吃。”

　　活古董程和风还是不知道外卖是什么，但他猜，应该是什么跟吃饭有关系的东西，夏乐音盛情难却，于是他也没有推辞，说：“好。辛苦你。”

　　夏乐音清脆的答应了一声，掏出手机来，先递给程和风，他问：“程哥，你看你想吃点什么？”

　　程和风是仙人，一般情况下是不吃饭的。像他们这种做了许多年神仙的，除了极个别的驭官之外，其他的基本上对口腹之欲都不太看重，程和风也是一样。吃与不吃，或者吃什么，他都无所谓。

　　于是他接过手机来，只是礼貌地瞥了一眼，又把手机还给了夏乐音，说：“我随意，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一般跟别人点外卖，都会是这样的情况，夏乐音也没有多说什么，接过手机来点了两份附近一家比较高端的餐厅的招牌饭菜。

　　他平时吃的不多，即便是点外卖，也不会点很贵的。但这是请程和风吃饭，他怀着隐秘的心思，还是想请他吃点好的。虽然今天点的饭菜他觉得也并不是多好。

　　片刻后，外卖员将饭菜送了进来。程和风看到菜色，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说：“吃这么好的？”

　　夏乐音笑着点了点头，有些难为情地说：“是，想着既然是请您吃饭，总不能让您跟我随便凑合凑合。您还满意吗？”

　　程和风点了点头，虽然他对吃什么并没有特别的想法，但是夏乐音堪称小心翼翼的举动，让他的心头一动。没人会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特殊对待，程和风这个作古了许多年的老神仙也不例外。

　　“很好。只是下次别破费了，不然，下个月我就得考虑给你加工资了。”

　　程和风玩笑了一句。虽然他很受用，但是他并不希望夏乐音为了讨好自己，将自己省吃俭用的钱花在不必要的地方。他还有许多的地方需要用钱。

　　夏乐音的脸慢慢涨红起来，他点了点头，说：“快尝尝吧，程哥，不然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正是晚上的饭空时间，店里没人来，他们悠闲地享受了一个很惬意的晚餐时光。

　　晚上的时间过的很快，九点一到，程和风就催夏乐音下班回家了。夏乐音看了看时间，确实该走了。他回家之后还有一点作业得写。他收拾好东西，路过程和风休息室的时候，看到他的休息室里亮着灯，门也开着，不由自主就停住了脚步。程和风正坐在桌边看书，听到夏乐音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他抬头，正好看到夏乐音探寻的目光。

　　夏乐音问：“程哥，还不走？”

　　程和风挥了挥手中的书，说：“我晚上住在这里。”

　　夏乐音无声的“哦”了一下，说：“那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一顿晚餐的功夫，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壁垒似乎消解了。程和风点点头，嘱咐道：“走吧，路上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