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客》其芒未央

3、进宫

　　柳暮时察觉到李修筠的目光，那双潋滟桃花眼此时正惊诧望着他。
　　二人目光相对——正如那针尖对麦芒。
　　皇帝宽慰的抚摸李修筠的发顶，极为慈爱：“好孩子，你怎么会有错呢?”说着，扶着人站了起来，又厉声道：“那杨家子才是该好好教训的！杨旗养的好儿子!”
　　柳暮时这时候稍稍欠身道：“当日殿下异常恼火，臣一时不查竟让殿下受此冤屈，是臣的不是。”
　　这是、道歉了?
　　李修筠狐疑的盯着柳暮时，企图从他那张脸上找出端倪。
　　果然，柳暮时话锋一转，接着说：“不过，杨太师为人谨慎，纵是娇惯嫡子也不会纵容他去弄出这一出酒局，这其中必有蹊跷，”柳暮时正色道：“臣希望彻查此事，还请陛下应允。”
　　皇帝蹙起眉头。
　　要说这次酒局闹事，惹得满城风雨。若只是王公斗殴还不足为奇，可怪就怪在，早已被列为禁曲的“春日赏荷”竟是又一次回到了洛都。
　　当年皇族秘辛又一次被扬了出去，这不止是纨绔胡闹，而是——一场早已布下的局。
　　这场酒局让杨氏蒙羞，也让皇帝丢尽了脸面。
　　“毕竟兹事体大，你不必急于一时。”
　　皇帝摆了摆手。
　　而后皇帝看向李修筠，枯瘦的手掌很大，轻轻包住儿子的手指，道：“这次恐怕要让你受委屈了。”
　　“儿臣遵旨。”
　　李修筠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露出笑容。
　　***
　　出了宫，二人并肩而行。竟是柳暮时先打破沉默。
　　“成王殿下能将戏演的那么好。真是厉害。”
　　“几句话把杨氏摘的一干二净，摄政王殿下才是真的厉害。”李修筠听出他话里带话，不免回怼。
　　柳暮时：“殿下说笑了。”
　　“我是不是在说笑，摄政王自己清楚。”李修筠拢紧大氅。
　　柳暮时却笑了，“既是同行，殿下不如和吾一同去坊间喝茶。”
　　“不顺路，走了。”李修筠出了宫上了马，甩起马鞭，只留给柳暮时一阵呛人灰尘。
　　柳暮时久久站在原地，笑意直达眼底，只是李修筠觉得这笑容实在是渗人的很。
　　侍从在一旁提醒道：“殿下已经看了许久了……”
　　“走吧。”
　　……
　　李修筠驾马回到王府，身边的闻笛才小心问道：“殿下，摄政王请您去吃茶，您为什么拒绝啊？”
　　李修筠脱去氅衣，骂道：“趋炎附势之徒，有何可交?”
　　“哦，”闻笛忍不住接着说：“我看那摄政王看着也挺和善的……殿下不肯与他冰释前嫌吗？皇后娘娘不是也说过让殿下广交友少树敌么？”
　　什么都是皇后娘娘！李修筠想起那女人就觉得头疼。
　　李修筠从小被皇后养大，但因着从前一些往事，二人生了嫌隙，再加上杨氏给他闹的这么一出，他更是厌恶那个女人。
　　不过再怎么说，皇后也是他名义上的母后，他不得不给些薄面。
　　“是是是……”
　　***
　　杨府，一阵惨叫传出。
　　杨蓁一把推开为他上药的医官，大声骂道：“不长眼的！疼死我了！”
　　医官劝道：“公子忍着些……要想好得快些，须得上药的。”
　　“有你这么上药的吗？”杨蓁疼的泪花都出来了。
　　“诶呦我的儿呀！”杨母心疼的直哭，上来抢了伤药，小心翼翼的为儿子上药。
　　杨蓁哭得可怜，他不由得叫道：“姑母！都是那个李修筠！您也管管他呀！”一旁的皇后担心的看着侄子身上的鞭痕，心里一阵难过。
　　“好阿蓁，姑母定会好好说教他一番的，你只要好好待在家里养伤便是……”话还没说完，杨蓁就道：“姑母，光说教怎么够！您瞧瞧我身上的伤，可都是他打的！”
　　杨母也气的不清，她忙附和，说：“是啊，哪里有这般的！上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毒打!纵是皇子，怎可动用私刑?”
　　皇后一阵为难，她只得说：“这事毕竟阿蓁也有错，平日里和公子们一同胡闹也就罢了，偏偏要故意激那孩子。让陛下知道，也难逃责罚。”
　　杨母哭得更加厉害：“皇后娘娘，您也知道。阿蓁也是一时糊涂，可他毕竟年纪还小，若是被扣上忤逆的名号，他还怎么入仕?”
　　皇后叹气道：“那孩子，我的话他可不一定听。”
　　杨母更加绝望：“皇后娘娘……”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杨家蒙羞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杨蓁还想为自己讨个说法：“姑母，那李修筠身世那般低微，若不是姑母肯养育他，他哪里轮着这般跋扈!”
　　“阿蓁！不许一口一个李修筠，他毕竟是圣上亲封的亲王。”
　　一提到皇帝，杨蓁顿时灭了气焰。
　　待出了杨府，皇后很快回到宫里，她这次回杨家本是为了省亲，谁料竟出了这等事，杨家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甚至杨旗都去求她，希望她为杨蓁说两句好话，减轻处罚。
　　皇后拿定主意，转而派人去了成王府。
　　李修筠刚躺在榻上，准备补上回笼觉就听身边的玲珑提醒道：“殿下别睡了，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呢。”
　　李修筠选择蒙上被子，道：“不见，就说我受了风寒，卧病不起。”
　　玲珑叹了口气，只得去复命。
　　府外那宦官见有人出来，忙去迎“殿下可曾宣老奴进去?”
　　玲珑拿出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回道：“公公不知道，昨个儿我家殿下受了委屈，回去便染上了风寒，现下在病的严重，怕是不能见公公了。”
　　那宦官忙呈上东西，说：“请医师来看过没有？这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还请姑娘替殿下收下，等殿下病好些，皇后娘娘有请。”
　　“劳烦公公跑一趟，玲珑替殿下谢过娘娘。”玲珑行礼收下那些东西。”
　　玲珑端着礼物和礼单进了屋。
　　李修筠随意翻开一本书，头也不抬就说：“丢出去！”
　　玲珑瘪了瘪嘴说：“殿下也好歹看看是什么再决定丢不丢啊！”
　　李修筠不耐烦道：“让你丢就丢，哪那么多废话！”他将书搁下，不经意瞥见了那些东西。
　　那是旧衣与戒尺。是言太傅的东西!
　　李修筠从幼时起就由言太傅亲自教导，二人亲如父子，李修筠生性爱玩，总想着出宫，时常央求太傅言青带他出去，言青磨不过他，便带他出去。
　　但是就是那天出了意外，皇子李修筠被人拐骗，太傅言青很快被斩首示众……
　　这段回忆猛地钻进李修筠的脑海。
　　他被救回宫里，言青已死去三月余，他为了纪念太傅，专门把太傅用过的一切旧物收集，藏在自己的寝屋，很快被皇后发现，将那些东西带走了，甚至罚自己闭门思过，不论他如何苦苦央求，皇后都不肯答应。
　　现在为了保住自家人，竟是头一次松了口。
　　李修筠慌忙跑到玲珑身边，口中喃喃着：“言太傅……”
　　“言青……”李修筠低低喊着这名字，心里是说不出难过。
　　***
　　“皇后娘娘，您这般做，成王他……”
　　杨少卿(皇后）将茶盏放下，说：“本宫做到这个地步，那混小子不会不识相的，”她冷笑一声：“别看那小子整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真正的利害他自会掂量清楚。”
　　一宦官面脸笑意的进了殿，向杨少卿行礼：“成王殿下说要十日之后拜见娘娘。”
　　成了，这事还有回转的地步。
　　婢女在杨少卿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杨少卿摆手道：“让她进来吧。”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秦子苓微微欠身行礼，杨少卿笑盈盈的拉人坐下来，秦子苓似不大习惯于她的靠近，脸微微红。
　　杨少卿笑道：“妹妹来得正好，本宫正有事要与你说。”
　　秦子苓颔首，“娘娘请讲。”
　　杨少卿见她一副乖样，怎么看怎么喜欢，于是把人手拉过来，暖在手心里“秦家的极乐坊前些日子不好过，又是查封又是整修的，本宫看了心里也替妹妹着急，都是家里那几个混小子折腾出来的，妹妹可不要与他们计较，本宫与你好好道歉，你家兄长也是不容易……你现下正是为难的……”
　　秦子苓的手指渐渐被暖热，她耐心听罢杨少卿的一番话，轻轻回握住杨少卿的手，笑着：“娘娘肯为妹妹着想，妹妹喜不自胜。这事发生在极乐坊，秦家是断断清白不了，但兄长很快封锁了消息，娘娘放心，这件事情不会闹大，顶多也就是小小惩戒一下。”
　　杨少卿听后自是高兴，她赞道：“妹妹果真宽厚，本宫这里有上好的碧螺春、这是本官亲自绣的荷包，若妹妹不嫌弃……”
　　看见那只小巧荷包，秦子苓眼睛瞬间亮起来。
　　她小心接了过去，连连赞美。
　　二人寒暄一阵子，秦子苓便告辞了。
　　晚间，华淑宫内。秦子苓仔细看着那只荷包，上面绣着兰花，那是她最喜欢的花，难为皇后费心，自己不过在她面前提过一次，便全全记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