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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人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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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面尸?”
“嗯。”方秩午点点头道:“尸首面上血肉模糊,脸皮似乎是被人生生撕掉的。不过我没能细看,尸首和那块红布很快便被守卫移走了。”
仅仅是想象转述的画面,已经感到脊背生寒。凶案如此恶劣,难怪今日街上行人寥寥,守备森严。
“我们为什么不先去昨晚出事的地方?”方无患停下脚步,他们现在可一直在向东走。
谁知方秩午头也不回,以手指了一个方向道:“出事的地方就在那边,不过你现在就是去了,也什么都看不到。”
“为何?”方无患不解,见他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得跟上前继续问,“据你所说,尸首面目模糊,难道地上连一丝血迹也无?”
“没有。地上不说血迹,连拖曳尸体的痕迹都没有。”
那渡草呢,人群中的煞气是否与那株渡草有关?未及说出,行走间,几人已经转进一条残败的小巷,方秩午终于停住脚步。
“好臭!”一进巷子,原本跟在身后一言不发的阿回突然捂住鼻子叫道。
方无患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巷子里放眼望去,遍地焦土。燃烧过后黢黑的断壁残垣上盖着冷灰,只能依稀能辨认出曾是民居。幸而这巷子同周边其他房舍皆有些距离,火势没有蔓延到别处。
奇怪的是,火灾发生显然已有一段时日,这里却无人清理。虽说这里地处偏僻,但也不至于任由其荒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味,比焦味更浓烈的,是另一股更难以忽视的腐烂气味。方无患回头看看捂住口鼻,五官都皱作一团的阿回,“你留在外面等我们。”
正往里走,衣摆突然被人扯住。阿回几步赶上她,闷声道:“我没事。”
方无患见他这样,也不拦他,带着人小心地绕过地上横亘的焦木,往巷子深处探查。越往里走,那股浓重的腐臭就越明显。
走了一阵,她也不得不抬手掩鼻。一旁的方秩午同样蹙眉忍耐着,而牵着衣角前行的阿回,脸色都熏得发白了。即便是这样,这孩子仍不发一言。
巷子尽头连着城墙,火焰将青砖堆砌的墙面都染上了黑灰。几人来到墙角,终于见到了腐臭来源。
成千上万只蝇虫正密不透风覆在砖石墙面上,将原本就被燎黑的城墙遮得愈加暗沉。
甚至不必走近,便能看见蝇虫的覆盖下,墙面上挂满了粘稠发黑的液体。大部分已经干涸,还有一些淌在地下,积成大大小小的洼。
恶臭一阵又一阵扑鼻而来,满墙麻蝇嗡嗡作响,这景象着实把三人恶心得不轻。
方秩午站定脚步,单手捏起法诀,口中念动。几息后,平地掀起一阵大风,吹得三人衣袍猎猎作响。
墙上攀附的蝇虫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卷起,裹挟着抛向高空,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被这风一阵涤荡,空气中腥臭略减少了些,但还是存在感十分强烈的占据着嗅觉。墙上少了遮掩,倒显示出另一番图景来。
一层一层不知盖了多少,墙面上凹陷的刻痕非但没有被表面黏着的东西填塞,反倒愈加鲜明。
一道诡谲的法阵在凝固的黑血中,透露出阴森的意味。日头升在高空,时辰差不多已到巳时,但这城墙脚下阴气沉沉,一丝暖意也无。
“这阵法是假的。”方秩午放下手,周围流动的长风也随之平息。
方无患不顾脚下血泥,掩鼻走上前去细看。抬手探了探阵中,确实没有丝毫法力流动的痕迹。
这阵法没有破损,也没有解阵的痕迹。寻常修士布阵,过程中必定灌注真气。像这样静如死水的法阵,只能是普通人依样描画的。
“什么人大费周章,竟生造出这么个唬人的假阵来。”方无患蹙眉道,“这阵是失火前便出现的么?”
方秩午摇了摇头,回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此处失火已是半月前的事,那时我还没到须洲地界。”
半晌,又说:“只是前几日我来看时,这墙上还没有被人泼上血。”
方无患走到一旁,从地上捡起一块扁长碎石,又回到墙边蹲下。她将那块石头的一角轻轻按进洼起的血泊中,挑起一些凝固的血块。
强忍着恶心,她伸出手指捻了捻,又将指尖引在鼻下轻嗅,随即断然说道:“不是人血。”
这是一个好消息。至少不会有人为这满墙的鲜血丧命,略看一眼,这里便不止两个人的分量。
如此一来,事态变得愈加离奇。
既然有人假造法阵,那这巷子失火的原因恐怕就值得深思了。更别提在将近半月之后,还有人回到此处,往阵上泼这许多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血。
身着青袍的人只顾蹲在地下沉思,丝毫没注意到袍角搭落在一处陷坑,已经沾满血污。方秩午看不下去,走上前拽了拽那人的胳膊。
“嘶。”眼前的人却倒抽一气,慌忙挣开了方秩午的手掌。
“你怎么了?”
方秩午见方无患被自己拽住的左臂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瞬。她站起身退了两步,肩膀有些瑟缩,但那状态转瞬即逝,不消片刻,她又恢复成没事人的模样。
可他毕竟不是瞎子,方秩午沉声问道:“你受伤了?”
“没事。”
方无患淡淡回道。
“谁伤的你?”
语气越发急促,他脸上再没有先前温文的神色。方秩午两步跨至方无患身侧,轻轻扶住方无患受伤的左臂,弯下身子去看。
果然,正青的布料下隐隐见黑,已有了血痕。
方无患看他脸色不对,恐他无端生事,不顾伤口开裂就要用力挣开手臂。方秩午连忙松手。
“祁山镇。”方秩午看她不回答,脱口而出道,“你之所以蒙着脸,也是因为那里发生的事吗?”
“小伤而已,有什么可担心的。”方无患虽有些不解,但还是解释道,“都已经过去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容屿城中有人生事,甚至可能和魔物有干系。我们还是快些去探明情况为好。”
说着便将手中的碎石抛到一边,拍拍手准备离开。
一旁的阿回开口想要解释什么,刚吐出半个字,就被方无患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好抿起嘴不再多言。
“你总是这么不顾惜自己。”走了几步,身后一道声音凉凉地传来。
方无患脚步一滞,却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直往外走,“你快些带路罢。”
话音刚落,忽一阵风迎面吹来,将方无患的面纱四散卷起。她一手正拉起阿回,另一手扶着长剑,反应不及,竟叫那风把自己帷帽前的轻纱掀了个彻彻底底。
方秩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面前。
他的身法又长进了,方无患心想。还有,下次自己有必要找个面具来戴着才行。
没了面纱的遮掩,她脸上那些盘虬扭曲的烧伤就这么大剌剌亮着,被面前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瞒是瞒不住了,看着眼前这人脸色越来越黑,方无患语气中不由也带了几分恼意,她索性破罐破摔道:“你如今看见了。可以继续行动了吗?”
听见这话,方秩午先是一愣。他闭了闭眼,冰冷的怒意逐渐从脸上消失,再开口时,已经又是一张笑脸。他十分柔和,向前又迈了一步,几乎就站在方无患跟前: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受伤的。”
看着逼近二人的高大身影,阿回感到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沁出一些细汗,方无患退了一步,妥协道:“真的没事,只是些皮肉伤。再擦几天药就无碍了。”
“当真?”
方秩午盯着她的脸问道。
“千真万确。”方无患诚恳回答。
出乎意料的,面前这人在得到回答后转身便走,只沉声说:“去下一处吧。”
见他不再刨根问底,方无患松了口气。她松开扶剑的手,晃晃脑袋让面纱落回原处,又伸手理了理,便跟着向巷外走去。
而阿回牵着方无患,脚步向前迈动,思绪却被扯进一个漩涡。
方秩午步步紧逼的询问,没能得到答案,却把他又推回到了那个漆黑的洞窟中。一时间,脑海里全是刚从蛇腹中救出那人时的场景。
那时,她浑身都是暗沉的血迹。手上,脸上,分不清蟒蛇的还是她自己的血,因为混了酸液,从被腐蚀的伤口中滋滋冒出细密血泡。
这几日脸上的烧伤虽淡了些许,但离完全恢复还很远。而她左臂被自己划伤的刀口,现在还在渗血……凡此种种像一记记重锤,将他死死地钉在那个失去所有,孤身一人的瞬间。
蓦地,清晨时方秩午对他说的那番话又在耳畔响起。
他如今实在是太弱小,太无力了。若是灾难再次发生,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亲人再次离去吗?
阿回几乎对自己愤恨起来。他一定要变强,强到足以保护他人,强到任何人或物都不能再轻易从他身边夺走他重要的东西。
方无患走在前面,并没有察觉到身边这孩子心里的翻江倒海,只是觉得握着自己的手指更紧了些。
前面的方秩午一路沉默,身边的阿回又一言不发,气氛莫名低沉。
不过她早已经习惯了,再古怪的氛围,只要不把自己置身其中,就对她造不成任何影响。此时,她满脑子都是今日看见的那株渡草草芯,和潜藏在暗中的危机。
几人各怀心事,从人烟稀少的城池边缘走回城中。
……
接连又看过几处可能是线索的地方,不多时,三人行至一条长街。
容屿城毕竟是远近闻名的商埠,到了接近正午时分,纵使守备严密,街上人也渐渐多起来。街中吵吵嚷嚷,却不知为何,人群都聚在了一处。
“杀了她!”“除了这妖孽!”
稍微靠近些,便听见围观民众的高声喊叫。
“妖孽死有余辜!”“杀!”
喊声一阵大似一阵,加入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乎沸反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