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再续》月榭风台

3、你要等我

　　之后的两天忙着贺书昀的葬礼，说忙也不忙，他的东西很少，少到捡不出什么，他也舍不得烧，衣服，书，和为数不多的小物件。
　　都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忙完这些，回到贺书昀的小平楼，躺在他睡过的大床，枕着带有他气味的枕头。
　　明明还没有好好的表达爱意，就躺进了小小的盒子。
　　陈惊蛰拢着被子，整个人都缩在被窝，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男人，贺书昀的枕头却要香一点。
　　猛吸了口气，连被子也是。
　　他闭着眼，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稚嫩白净的贺书昀，背着书包，手里抱着个记事本，安安静静站在走廊，等了半天，陈惊蛰也没跟上来，便耐着性子喊他。
　　“陈惊蛰，快点来啊，我等你。”
　　“欸你别动！我发现你这个角度有点…有点…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反正就是好看！”
　　“我说让你平时多听点课，少玩少睡觉……”
　　“我要能听进去我早听了，跟天书似的，想不睡觉都难。”
　　贺书昀不说话了，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书昀，晚上上我家吃饭吧，睡我家，明早我俩一道来。”
　　贺书昀诧异，“为什么？”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就是想喊你来我家吃饭。”
　　贺书昀觉得奇怪，陈惊蛰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不该出现的表情。
　　他的手贴在陈惊蛰的额头，“你发烧了。”
　　陈惊蛰拽着他的胳膊，“我没有，你去不去。”
　　贺书昀歪头，“我说你今天怎么有点奇怪？以前你都不这样。”
　　“那我现在这样了，你讨厌吗？”
　　贺书昀侧过脸，黄昏的霞光将他周身镀了一层柔和的金。
　　他久久没有说话。
　　陈惊蛰道：“我妈炖了你最喜欢的玉米排骨汤，还说好久没见你，还有小橘，你不在它总是喵呜喵呜叫，它很想你。”
　　“……”
　　贺书昀表情略显为难，却依然伸手捋了捋陈惊蛰紧皱的眉。
　　“可是来不及了，我要走了。”
　　说着连同身影一起变淡，陈惊蛰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想扑过去抱他，不想扑了个空，贺书昀消失了，从他站过的位置掉下来一本笔记。
　　泛黄的书页被风吹开。
　　2017.12.20
　　傍晚雨后，我救了一只冻僵的猫咪，橘色的，小小的，却硬硬的，我想养着它，它却不见了。
　　辗转醒来，陈惊蛰平静地睁开眼，想摸摸发痒的耳朵，可指尖触摸到的，是滑落在耳窝的泪水。
　　他翻了个身，又缩进了被子。
　　这个月底，贺书昀的小平楼就到期了，陈惊蛰想把他留下的东西带回家。
　　就像他来时，只有一个简单的行李箱。
　　走时，亦如这样。
　　他带着贺书昀和他的行李箱回了家。
　　陈妈妈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笑着将排骨汤端上桌。
　　陈惊蛰闷声站在玄关，旁边立了一个箱子。
　　陈慧兰这几年精神脆弱，是贺书昀一直在疏导她，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她总有一天会发现。
　　“儿子，小贺呢？”
　　闻言，陈惊蛰扭头无言地看着满面笑容的母亲，眼底闪烁着晶莹。
　　“小贺怎么没来？元旦那天我就让你们晚上回来吃饭，你们不肯，非要出去玩。”
　　“马上过年了，让小贺来家里住，省的到处奔波，工作在忙也要着家呀。”
　　“我还炖了小贺最爱的排骨汤呢。”
　　见儿子久久不说话，她有些奇怪，随后佯怒道：“小贺不来你可不准喝！”
　　说罢扭头睨着儿子，见他颓败的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朝她走来。
　　“妈……”
　　嘶哑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顿时装不下去。
　　“诶唷嗓子怎么这样了？你跟小贺吵架了？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你让着点他，小贺性子温顺，你这么人高马大受点委屈怎么了？上次你跟他吵架妈不是劝你了？小贺多好啊，要是失去小贺以后可有你哭的！”
　　只见她这个爬树掏鸟窝摔断腿都没哭的儿子，现下眼眶通红，呜咽着说小贺在这里睡觉。
　　晶莹的泪肆意砸在盒子上。
　　陈慧兰顿住，视线在行李箱和骨灰盒徘徊，待反应过来满脸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瞎话？”
　　小贺前天还在陪她聊天呢。
　　怔愣许久，陈惊蛰紧紧抱着盒子滑坐在地。
　　她才明白儿子说得不是假的。
　　这下好了，饭也吃不下了，陈妈妈木讷转身走到沙发处。
　　贺书昀是个孤儿，这么些年，她早已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他虽是男儿身，心却比女孩家还细，陈惊蛰注意不到的地方他都能注意到。
　　逢年过节还给她买礼物，工作不忙就来陪她说话。
　　这孩子，这些年的苦她都看在眼里，好不容易熬过去。
　　“我常常叮嘱你们，无论开车走路一定要安全，你们嘴上说着好好好，实际都不放在心上，你是不是和小贺合着伙骗我老婆子呢，小贺马上就来，他最爱喝我煲的汤了。”
　　“前两天小贺还打电话说要带我去选礼物。儿子，你骗人是越来越有水平了。”
　　“我把汤再热热，不然等会小贺来了就凉了，小贺从不骗人，倒是你，一天到晚就拿好听的话哄骗我，要是小贺来了，他才不会这样呢……”边说边端着汤往厨房走。
　　全然忘了是她将才端上来的。
　　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夜，阴翳的天终于透出暖阳。
　　陈惊蛰坐在阳台晒太阳，旁边坐着陈慧兰。
　　“儿子，你看我给小贺织的围巾，好不好看？我特意挑的这个色，特别衬小贺的肤色。等明天小贺来了啊，我就给他带上。”
　　陈惊蛰沉默地靠在躺椅上。
　　小橘趴在陈慧兰脚边，‘喵呜’地咬着她的裤脚，她望了一眼，说：“小贺不在没人带我们小橘玩，我们小橘也无聊了是不是？”
　　小橘‘喵呜喵呜’翻开肚皮，陈慧兰伸手撸了一把，又继续织围巾。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陈惊蛰掏出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您好？”
　　那边说，“欸小伙子，我是那个锦秋园的房东啊，你退租的那个屋子被大学生租了，他说里面还落了一本书你要不要啦？他看里面写了好多东西，没敢扔，你看看要不要，不要我就卖了哈？”
　　“要。”
　　“那你过来拿一趟吧。”
　　他转身对陈慧兰说，“我出去一趟。”
　　进入玄关换鞋的时候，他听到陈慧兰絮絮叨叨说他不好，小贺从来不这样云云的话。
　　陈惊蛰一脚油门踩到锦秋园，房东就在楼下等他。
　　厚厚的记事本，看着有点年头了，封面都皱巴了，从侧面可以看到里面夹了很多东西，整本书用丝带系着。
　　他拿到手也没急着走，坐在车里，一页一页的翻。
　　是贺书昀的笔记。最早的时间是2017年。
　　每翻一页，他都仔细回想自己在做什么。
　　2019年是他和贺书昀为数不多的，分别最多的一年。公司刚有起色，他出差四处奔走，贺书昀就在国内，但他从来没提自己去了哪里。
　　[今天去剪头发，看到托尼的猫，黄色的眼睛，很可爱。]2019.2.18
　　[你肯定不知道我现在在哪，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很想你。]2019.2.20
　　[又是新的一天，今天的我们隔了三千公里。]2019.3.10
　　[我去看了日出！真漂亮，如果能和你一起，那就更好了。]2019.3.11
　　[陈惊蛰，现在是夜里十一点，我睡不着，你呢？会在做什么呢？]2019.3.15
　　[我看到春天了，但总差点什么。]2019.3.20
　　[陈惊蛰，我们已经三个月没见了。你有想我吗？]2019.4.2
　　[难道我会就这样惦记你到老吗？]2021.5.17
　　[今天的事真的对不起，对你甩脸色，我好像有病，在你生日这天叫你不开心，往常我都能克制自己，今天却有点失控。]2023.12.19
　　[我想了一晚，你最终还是会娶妻生子，成为一个有责任的好爸爸，有担当的好丈夫。而我只能是你的好哥们，好兄弟。与其这样，不如还是算了。]2023.12.20
　　[你知道我的弱点，还拿这个攻击我，讨厌的很。看你的脚肿成这样，我真的很自责。不是你对我说，应该是我对你说，对不起，陈惊蛰。我也好难受。]2023.12.26
　　看完一切，陈惊蛰早已泣不成声。
　　他前段时间看到的根本不是这本笔记。
　　他只知道贺书昀喜欢他，只是没想到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而自己也太过迟钝，没能早早分辨。
　　可越是这样，他越自责。
　　愈发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账，她妈说得对，他就是个一辈子都赶不上趟的窝囊。
　　配不上贺书昀的喜欢。
　　回去后，他收了点行李，和小橘告别。
　　随后把陈蕙兰送回了老家。
　　自己则带着贺书昀旅行。
　　贺书昀去过的每一站，他都要去。
　　后来，f4的小群里，几乎每站都能收到陈惊蛰的打卡信息。
　　贺书昀的笔记下陈惊蛰每条都做了回应。
　　譬如：
　　[又是新的一天，今天的我们隔了三千公里。]2019.3.10
　　他在下面回复：
　　［这里也是新的一天，今天的我们依旧隔了两个世界。］
　　在譬如：
　　[陈惊蛰，我们已经三个月没见了。你有想我吗？]2019.4.2
　　［贺书昀，我们已经一年没见了，我很想你。］
　　直到陈惊蛰再也不发照片。
　　终于结束了这漫长，而寒冷的冬天。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松针树。
　　陈惊蛰抱着小橘，又踏上了新的旅程。
　　［贺书昀，我在下一站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