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空》亘九

3、钩子

　　娄嘉弯腰抚平裙摆褶皱，从手包里拿出小镜子检查妆容，确认毫无瑕疵后才放下心。
　　她能肯定，现在的自己比几年前漂亮很多，资本不会包装亏本的东西。

　　见许获已经放下手机，她缓步上前。

　　许获侧身，见到来人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又很快恢复如常。

　　“原来你在这啊，”娄嘉敛住紧张，故作熟稔道，“我刚才进去没看到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碰巧在这谈事。”

　　“你以后都在江市吗？还回平城吗？”

　　许获不答，似是不愿跟她寒暄，眼神飘向远处。

　　“好吧，”娄嘉微微抬起头，“Eagle的代言……谢谢你，我拍得很开心。”一周的时间留给广告，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还帮着品牌方说服经纪人。

　　看着那泛着柔情的眼，许获眉头皱起，冷淡道：“我想你搞错了，代言是青云集团品牌部的工作，跟我没关系。”
　　说罢又补了句，“明年还不知道他们选谁呢？”

　　娄嘉低头咬住下唇，一会还是找回笑容，无谓道：“那也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车灯照亮了晦暗的角落，一辆低调大气的幻影停在旁边，静静等待。

　　许获看了眼，低头：“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抬脚绕过娄嘉走向打开的车门。

　　刚准备躬身往里坐又退了出来，扶着车门回身，对僵在原地的娄嘉道：“你穿绿色不好看，建议你下次选别的。”

　　娄嘉还没来得及反应，许获已经上车，车辆很快驶远。

　　司机秦叔是许运清用了很多年的老司机。虽然许运清每年只是偶尔来江市小住，依然全年支付他不菲的薪水。他很珍惜这份工作，最会察言观色。

　　这会见后座的许获神情疲惫，只默默地平稳驾驶着车辆。

　　上了主路，却听到后座叫了他一声。

　　“秦叔。”

　　秦叔抬头望向后视镜，年轻男人撑手支着额头，好奇道，“老城区最有名的野馄饨是哪家来着？”

　　“啊？”秦叔对许获没吃饱并不意外，这种商务宴请从来不是为了食物本身。但是怎么会突然问野馄饨呢？他都怀疑许获到底吃过没。

　　秦叔是江市老土著，老字号自然门清，“那肯定是俊平野馄饨啊。开了几十年，以前都是本地人去吃，后来听我姑娘说好像评成了什么必吃榜。”

　　见许获听得耐心，秦叔又继续道：“我是不懂，但是这两年每次过去人都挺多。等到家，我再去给你买一份？”

　　“不了，”许获摇头，“直接送我过去，到了你就下班吧，明天我回趟平城，这段时间你就休息吧。”

　　两个人最亲密的时光，远非交颈起伏之刻，而是欲望褪去后抚肩相对之时。
　　他会轻轻抚弄她的发尖，任它在手指上缠绕。也会把耳朵伏在她颈窝，听着通过空气和骨头传来的低语。

　　那些他没参与的过往。
　　海湾一号的排骨汤，老城区的野馄饨，云梦湖的小舟……
　　那属于他们的恋人絮语。

　　*

　　到金秋嘉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早已过了饭点。天气冷，也没人在楼下打牌聊天，老小区安静得像垂暮之人。

　　姑姑应慧珍独自在客厅看电视剧，应书蕴进来后陪她看了会。
　　电视剧里还是被出轨逆袭打脸的老一套，这会正演到发现老公出轨，作为家庭主妇的女主感觉天都要塌了。

　　“所以说女人还是得工作，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应慧珍摇头感慨。

　　应书蕴点头附和，指了指次卧，“在里面吗？”

　　应慧珍叹了口气：“嗯，又一天没出来了，好在晚上送进去的饭吃了点，这会应该躺着在。”

　　“辛苦姑姑了，那……”应书蕴站起身，“我进去看看吧。”

　　“少说这话，多个筷子的事，不知道哪里辛苦了。快进去说说话吧。”

　　应书蕴推开房门。

　　次卧放着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一张大书桌，叠了一堆未拆开的信件。即使外面已是黑夜，窗帘依然紧闭。
　　只有书桌上那盏台灯发出微弱的光。

　　她走到书桌前把椅子拉到床边。
　　似乎极度畏寒，床上的女生蜷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头。因为久不出门缺乏光照，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是惨淡，了无生机。

　　应书蕴伸手把那遮住脸的头发往她耳后别了别。
　　发尾参差不齐，是应书蕴上周剪的，不知该怪网购的剪刀劣质还是自己手艺不行。

　　女生缓缓睁开眼，好久焦点才落在应书蕴身上，虚虚地叫了声，“姐姐。”

　　“嗯，姐姐来了。” 应书蕴柔和地笑着，手在她身上轻拍，“家越要不要坐起来啊？”

　　那叫家越的女生，过了好久才点了点头，被应书蕴扶起来靠着床头，又乖巧地任她掖紧被子。

　　“姐姐，好冷啊。”

　　应书蕴赶忙起身把角落的小太阳搬过来，又从桌底拉过插线板插上。橙红色的光芒很快变强，照着家越半个身子。

　　“现在是冬天，冷很正常。”见家越嘴唇干裂，应书蕴又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很快冬天就过去了，到时候天气变暖和，我带你去逛公园，吃好吃的，你不是喜欢吃舒芙蕾吗？我最近发现一家新开的小店，很不错。”

　　她不知不觉陷入絮叨之中，家越眼里却没有任何向往的神色。

　　“我有点累了，姐，想睡觉。”

　　应书蕴收了声，见家越躺下，起身把被角都攥紧，忍不住叮嘱一声：“多吃点饭，记得多喝水。”

　　家越却只闭上眼拉高被子。

　　应慧珍见她没一会就出来了，心下明白今天情况也一般。

　　“说上话了？”

　　应书蕴点头：“嗯，说了几句。”

　　“慢慢来，会好的。”

　　“嗯。”

　　“你真要把家越接出去啊？”应慧珍担心。

　　“嗯，现在这份工作还好，时间比较自由。而且家越虽然话少，比起之前还是好不少。”

　　应慧珍点头赞同，“那倒是。”

　　她送应书蕴出门，到门口又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你别再打钱了，这几年赚点钱不容易，后面还多的是花钱的时候。”

　　“嗯，知道了。”应书蕴低头，姑姑的手上满是皱纹，还有冻疮结下的疤，她忍住眼里的酸，摩挲了半晌。

　　金秋嘉园离租的房子不远，当初加班太多住在姑姑家实在打扰，只好出来租了个房子，为了时常能过来看看家越，她就选在了附近。

　　出了小区，她扫了辆共享单车，迎着寒风往家走。

　　*

　　拖互联网的福，老字号都翻身成为网红店。本是居民区里平平无奇的秋泉路，深夜还人头攒动。

　　估计开进去也是堵得出不来，许获叫停了秦叔，让他停在路口，下了车往里走去。

　　擦肩而过的多是外地游客和深夜还在外消遣的年轻人，也不乏举着手机拍视频的博主。

　　许获左右看了眼，才找到对面挂着硕大红招牌的“俊平野馄饨”，招牌下特意标明“江市老字号正版店铺仅此一家”。

　　看来饱受跟风之苦。

　　店里还算整洁，但坐满了人。他穿得讲究，人又俊挺，早已惹了不少眼光。服务员见他站那不动，赶紧上前招呼。
　　“帅哥吃点什么啊？咱旁边还有位置呢。”服务员指了指转角处，”你尽管点，有座。”

　　许获点了份特色荠菜野馄饨，拿着手写号码票跟着服务员往转角走，那是巷子里的门面，估计生意不好被收了过来，重新装修过，简单干净。

　　他坐进靠里的位置，随意看了看周围的人，又低头打开摄像头APP，看家里的客厅。Caramel好像很无聊，正伏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
　　她在看什么呢？许获正想放大看看，耳边传来呱噪的声音。

　　“我靠，你看到刚才过去那女的没？好腿。”

　　“看到了！她刚才还看了我一眼呢。”

　　“你少自作多情。”

　　许获看了眼打趣的两人，坐在靠门窗的位置，地上放了个篮球。估计是刚上大学的毛头小子，打完球过来觅食。

　　他觉得好笑，刚弯了唇角，听到下一句却僵住。

　　“真的呀，那眼跟钩子一样往上翘，脸上那颗小痣看着挺媚的。”

　　“你眼神挺好，你追上去……”

　　年轻男生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哐当一声，转头看塑料椅倒在地上，无助弹动，一个黑影从眼前快速闪过。
　　他看向好友，两人都是摸不着头脑。

　　巷子没有路灯，许获跑出来，只看到远处骑着单车的朦胧影子。他加快脚步往前追，那身影却在前方左转。
　　待他追过去，僻静的小巷里，黑魆魆一片，哪还有人。他不死心地在附近迷宫般的小巷里转了几圈，背上出了一层薄汗才停下。

　　见他靠近，那原本趴在角落的黄色土狗站起来，“汪，汪……”狂吠。

　　许获自嘲地苦笑，伫立良久才走出安静老旧的居民区，拦了一辆出租车。

　　*

　　云梦湾顶层。

　　许获打开大门，Caramel早已蹲守在门口，见他就往身上冲。挣脱不开，只好抱着她往沙发走。

　　到了沙发刚坐下，Caramel却跑到窗户前的自动喂食器前巴巴看着他。

　　许获过去一看，喂食器好像出了故障，没下狗粮，难怪刚才视频里看无精打采。

　　他不喜欢家里有人，所以没有请佣人，家具家电一率自动化。
　　看来还是很难做到万无一失。

　　只好去舀了点狗粮放在碗里，看着Caramel低头吃饭，许获拍了拍她的头。

　　“我今天居然认错人了。”

　　“你说她在江市吗？”

　　“幸好把你带回来了，我过几天去平城，把你也带着吧。”

　　“骑车的会是她吗？”

　　Caramel专心吃饭，只是仍像顾及这个主人般，不时把头往他身上蹭。

　　空旷的大平层里，自言自语撞起回声又慢慢消弭。

　　落地窗外，云梦湖倒映着白色月亮，冷波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