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境》谢家宸落

3、尘封（二）

　　【 2017年4月25日周二雨
　　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明明有在轻轻地笑，眼底却有深深的伤。】

　　小说里的雨天总会被作者刻意安排情节，或浪漫，或悲伤，或许千篇一律，但总是会牵动看客的心。如今，也有一个在雨天的故事，被珍重地放置在 Cabby递来的盒子里，第一页是则简短的日记，字迹我深感熟悉。

　　【清晨，可塔朵被Cabby的来电吵醒，说店里出了了不得的大事，要她过去一趟。好不容易有的假期，可塔朵正要骂人，没想到另一边挂得极快，大概是料准了她的起床气。
　　她颓然拉开窗帘，玻璃上雾气氤氲，和顺流的水珠勾勒了一幅无厘头的抽象佳画，可塔朵听了会淅淅沥沥的雨声，起床气消了大半。
　　这样的雨天，本适合煮杯热可可拥着毯子在落地窗前读诗，骂Cabby一万遍，搅了本该浪漫的雨天生活，可塔朵如是想。
　　赶到店里时并无大事等着可塔朵，迎面来的只是Cabby笑嘻嘻的嘴脸，那双扑闪扑闪的漂亮大眼睛直盯着她，可塔朵攒起的气又弱弱熄了一半。果然，美貌是原罪！谁让这个欧洲人好看地过了分！
　　雨天里没什么客人，Cabby骗可塔朵过来陪她，美其名曰想她。
　　呵！好老板给员工放假却转过来奴役大股东？可塔朵深感无语，指使Cabby去给自己冲咖啡，要最贵的！
　　雨尚未有停下的迹象，店里的窗上附着层薄薄的雾气，朦朦胧胧的，像空着的梦境，等待着筑梦师的提笔。Cabby双手撑着吧台，说想听琴，趁着没人，喝过咖啡的可塔朵心情不错，满足了Cabby的愿望。
　　可塔朵很少在店里弹琴，却极爱在店里弹琴。那是一首神秘的、平铺直叙的散文诗，静谧美妙的夜晚和莫可名状的小故事，由演奏者随着心境娓娓道来。
　　曲终，角落里多了位客人，只见侧颜。那人静坐在窗前出神，灵魂仿佛飘融在雨中，空气中散着的，是清雅的，沉静的，淡然的气息，可塔朵觉得，这样的谪仙气质本该与尘世格格不入，但桌前的她，周身溢着可见的、浓浓的伤情。出尘和难见的感性，像极了水墨与现代的融合，意外融洽。
　　可塔朵走去点单，另一边的Cabby恰时找回了遨游的神，紧跟着上前。果然，容貌也极清丽，可塔朵暗暗庆幸自己出门前带了底妆。
　　客人收拾了情绪，礼貌微笑，“很有幸，欣赏到夏小姐的演奏。”
　　“哎？你认识我？！”可塔朵暗骂自己多此一问。
　　“夏小姐好像对自己的知名度不太了解。”她意含揶揄，却是极有分寸的笑容和回答，可塔朵发觉自己的脸竟罕见地有些许发烧！她一时未及回应，客人便道：“夏小姐喜欢雨天，可似乎不愿出门。”那微掀的唇角处笑意若隐若现，清淡的面色却多了些惘然和犹豫，“为什么呢？”她的声音轻飘了许多，不像是在问旁人，也不似自言自语。
　　可塔朵抿唇想了想，还是答道，“下着雨的世界，太空，也太大了。”
　　客人指尖微微抬起，轻点下桌面，仿佛若有所思，片刻，笑得温切，“这样啊。”
　　可塔朵随之一笑，后知后觉想起那番话的前半句，心湖被惊讶得涟漪不停，问了句多余又不多余的话：“你，怎么知道？”
　　“也没什么，曲同人异罢了。”点到即止的回答后，微微笑意中已裹起了难察的疏离。
　　此刻的她，恢复了相符于自身的理性，惯有的，根植于身经年的理性。那理性于她，生得理所当然。
　　再无言语。
　　一番简短交谈，可塔朵对眼前之人愈发好奇，她突然很想那人来听自己的演奏会。
　　“这周末我有演出，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来听。”可塔朵将门票递给客人，“算是感谢你今天的懂得。”怕那人不收，她解释道。
　　客人沉默了一下，伸手接过了票，并表示感谢，噙着先前那般含有距离的礼貌微笑。
　　后来可塔朵听Cabby说，好看的客人点了杯蓝山。
　　喜欢喝？还是……周末的演出她会来么？可塔朵神思翻涌，可是牺牲了本留给楠溪的vip票啊！可塔朵警告Cabby，千万和江楠溪保密。】

　　清晨的花店总是透着明媚和温暖，水珠会像童话里的精灵一样在花瓣间欢笑着跳跃，阳光穿过，溢出的是属于夏日的热情与活力。
　　我本以为，简然将车停到花店附近是要去买花的，然而她带着我径直走进了隔壁的咖啡馆，我抬头望了望，店名“简宸”，和简然的名字有些像。
　　简然拉着我坐在了靠落地窗的一处角落里，我不明所以，旁边不是更宽敞吗？简然看到了我疑惑的眼神，只是笑笑没说话，她的眼底暗暗汹涌着时光，我顿时没了底气开口去问，又或许，是对简然本能的信任已成为我的习惯。
　　“这家店的装修有点熟悉，我们以前经常来这儿吗？”我环顾四周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店里是极简的装饰风格，每一处都契合了我的审美，连那架三角钢琴所处的位置，都挑得恰到好处。
　　“是经常来，我们都很喜欢那架钢琴。”简然直达眼底的笑意与眸中回溯的旧时光交相辉映，我突然有一点儿小落寞，
　　“你要和我讲讲这里吗？”我提议道。
　　“先猜猜看？你以前很喜欢这样……捉弄人。”
　　带着逗弄的话音刚落，一旁俏皮的声音就传了来，“你们的咖啡，请慢用。”
　　哎？我们还没点单呢！我抬头欲言，目之所及是一张极精致的脸，西方面孔，皮肤竟比简然还要白上几分。我有些惊讶，尤其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太过引人注目，琥珀的眸子像是囊括着浩瀚宇宙，深邃缥缈，天使逡巡。我被吸引着目不转睛了好几秒钟，深感曾经是有看过这双眼睛许多遍。
　　“这是Cabby，这家店的老板兼你的好友。”简然适时起身介绍，语气含着不起痕迹的清淡。
　　我自然地调转了视线，其间不忘暗觑了觑简然，见她一脸正常，我悄悄松了口气，在起身时忍下局促，殊不知那一系列小动作早已被人一览无余。
　　“噢！姝姝，你又将你最好的朋友忘记了！我好伤心啊啊～！”
　　善意的微笑在我脸上刚绽放一半，这个叫Cabby的西方女孩就率先凑上前抱住我，趴在我肩头一阵假哭。一时无处安放的双手宣示着我的不知所措，面上微显的惶恐传到心间是万分惊异，身前这位好看的女孩有着过火的热情，和简然完全不同。
　　抱着不撒手的Cabby见我一时没反应，转瞬便把假哭抬上了新一阶层，我有些无奈，只好伸手拍拍她，“好啦好啦，你再这样我家简然是要吃醋的。”一旁的挡箭牌干放着属实浪费，不过经Cabby一番闹腾，我好像轻易就掌握了与她的相处之道。
　　Cabby一个机灵，条件反射般地松开我，“姝姝你好过分！难得我这么想你！我宣布，你的生日礼物没有了！”说完又对着我怒目而视，毫不在意自己眼里到底有泪没泪，然而那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却差点让我笑出声。
　　“初见”边界感在Cabby的这一番举动下烟消云散。她故意逗我开心，我浅浅一思即了然，那样的热情是暖人的，我对Cabby摊摊手，笑得放松又肆意，其间又是忍不住看了看那双透着辰光的漂亮大眼睛。
　　“哎呀，不要再看了啦，简教授会冻死我的！”Cabby朝我眼前摆手，带着一脸的“恐惧”故意调侃，不忘顺带打了个寒颤。我转头望了眼简然，是张静默含笑的脸，顶多具有自带制冷系统的潜质！但哪有她说的那么冷！真白瞎了这双大眼睛！
　　腹诽归腹诽，Cabby眨眨眼就喜笑颜开的模样我却一点都不意外，正要开口，耳中却传进瞬间高了好几阶的声音，“啊！还有件重要的事！”Cabby一拍脑门，随后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方形盒子被她像变魔术一样放到了我手中。
　　“这是第一份礼物。”简然适时在旁轻声道。

　　【 2017.04.25
　　早课结束时雨下得正好，扔下车子改步行回家。
　　路过的咖啡馆中传来钢琴声，肖邦的夜曲，约莫是作品27号之二。
　　“简宸”，一个不好说的店名。
　　店不在主街，隔门而望，里面是与众不同的熟悉感，莫名其妙。
　　进店时弹琴之人正沉浸于演奏，清婉的侧脸瞧着有些面熟，嗯，几日前有学生推荐她的演奏会，说是很难抢到票。是了，夏铭姝。
　　我选了处角落坐下，曲中的冰凉流星本该掩藏悲抗，平静而绚丽地坠落夜空，而她弹奏，孤独和喜悦在曲调变换中连绵婆娑，星辰轻盈落下，化作雨滴，时而热烈灼心，时而安静忧郁，流淌的音符清澈、明净。结尾处变了调，再非娓然自在的终章，星光流硕，故事未尽，皆是她的有意为之。
　　我该感谢她的琴声。
　　曲终向夏小姐表达了欣赏，她似有不好意思，我故作不见转移了话题。
　　今日难得和一个初见之人这么多话。
　　后她借故离开，我为表感谢，点了店里稍贵一些的咖啡，她并非为我而弹，是我幸运。
　　不多久夏小姐走来递给我一张门票，是她的演奏会，这周末。我默了默，有些贵重，且想着这周末......拒绝的话尚未出口，夏小姐便解释只为表感谢，我只好接了。
　　一个孤独却明媚的生命。
　　不过一场轻轻的相遇。】

　　手札里的旧时光染着四季醇厚的颜色，耳边忽然响起的琴声让人恍如隔世，降D大调第8号《夜曲》，OP. 27–NO. 2，我最喜欢却总不是太擅长的曲目。
　　店中的空气溢满了婉转的音符，行云流水中盛着浪漫的时光，思念若隐若现，琴声曲调听不出孤独，也没有过多的轻快欣喜。梦无法触及而陷入幻想，我幻想着曾经的那一场邂逅，逐渐，我听见了雨声，也似乎看到了夜色中流淌的闪耀的星辰。
　　弹琴时的简然，侧脸漾着的是早前未有过的矜贵柔和，坐在琴前的她身纤若雾，修长而轻盈的手指，像散落云间的精灵，于黑白键上来回跃动。眼前幕幕似水如画，手札里所述的弹琴之人瞬时清晰可见，现实与幻想，不分彼此。
　　也许，这便是我遗失的梦，曾在心底盼望了好久好久的梦。
　　我想到午间太阳直射蔚蓝的海面，璀璨的蓝色光芒反射在山峰之上，一如此刻弹琴的简然，高贵优雅，光茫万丈。桌前的蓝山已微凉，我端起杯子，是适度而完美的酸味，不似寻常美式的微苦。那杯中一圈圈的涟漪，蕴含着的是浓郁香醇，回味无穷的珍贵。
　　Cabby说，简然曾是一个喜欢钢琴曲却从不弹琴的人。
　　那年琴雨成曲，我该对你说，你好，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