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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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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修习生活中,宫里迎来了小公主的千岁宴。
千岁宴是白家自古以来的传统,青丘重臣、白家亲族汇聚一堂,庆祝幼子千岁诞辰。妖仙千岁约莫等同于凡人总角之年,于他们是知事、懂礼的岁数,也意味着他们不再是懵懂孩童,并且再过不久就将迎来成人之礼。
宫里提前一年便着手准备,各宫殿屋宇张灯结彩,满眼望去全是喜庆的红漆与纸花。屋上每一处瓦砾都擦得锃光发亮,每一块石板都修饰得水润光滑,就连园中的花草都引入了新的品种,整座长乐宫焕然一新。
天色将晚,宫中鲜亮的色彩揽落日之光辉,倒映在渺渺余霞中,层层云海翻涌,像是相继绽开的红花。
宾客陆陆续续到场,纷坐在宣门殿的两侧。阿筝不想引人耳目,于是择了一殿内隐蔽处默默观察席上的动静。
千岁宴初始,永昭殿下在大殿之上端端以坐,高位两侧分别坐着公子鸢与凝寒两位主君。
小公主头戴金叶珠光步摇冠,身穿惊鸿云裳跟随侍者从前殿走过,上衫金丝勾勒流云飞鸿图,肩上白色的流线像两只展开的翅膀,腰间一束,锁着一连串斑斓花玉,隐隐约约已有少女的腰身。
她拖着长长的裙摆迈上大殿的台阶,似乎是感受到了一众赞叹的目光,不经意间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刹那间眼波流转,还没长开的面容洋溢着单纯的笑容,像只将开未开的花骨朵。
她站在台阶上回首眺望大殿内端坐的臣民,端庄的笑容带着一丝生涩,目光略略扫过几位熟悉的面孔,忽而停在某处,很快又不着痕迹地挪开。
若不是对白瑶极为熟悉的人,很难察觉适才她神色一瞬间的转变。
阿筝在暗处注意到了这一点,顺着她的目光向四周打量了一番,一圈下来并未见到什么不妥。再次向大殿上望去时,却发现落座的小公主,微微嘟起唇,像是在生闷气。
他按捺不住向前一步,再次观察起席间的动静,目光环视一周,突然撞上一束清冷的目光。
殿上左侧席中傲然独坐一位男子,白衣胜雪,面如寒玉,一身银丝镶嵌的衣袍衬得他身姿挺拔、清冷出尘。发间系着一根银色缎带,青丝随意地垂在身后。
远山云雾般的眉眼透着浅淡与疏离,像一层朦胧的薄纱将众人隔绝在外,冷峻的神情让他周身染上几分寒凉之意,如同冷月银辉,遥不可及。
在白瑶捏着余光,如同掩耳盗铃一般向他望来时,他微微敛袖,盖住了腰侧那块并不惹眼的玉佩。
那块和白瑶腰侧悬挂的斑斓花玉,同等罕见材质的镂雕沁色玉佩,不过颜色更为素净一些。
阿筝不知为何白瑶会注意到这一细节,但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与一陌生男子撞了佩饰,委实令人不悦。
虽然佩饰是小公主自己选的,但她之所以会选择斑斓花玉,而非金银翡翠,说来还与阿筝有些关系。阿筝喜玉,屋中摆着一盆斑斓玉雕,叫小公主常年耳濡目染,或许做选择时无意识选了熟悉的。
那名男子的气质与这喧闹的场合格格不入,很难不引起异样的目光,殿内传来低声议论,有人小声问道:“那就是晏家的公子?”
认识他的人不多,他也鲜少出现在世人面前。
席间问了一圈,才有辈分极高的人点点头:“是了,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
“早先有所耳闻,但从未见过,今日一见果真气质不凡。”
“听闻他仙术极为精进,但向来深入简出,是个隐世高人。”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小公主微微挑眉,深深看了一眼那位晏家公子,对方似乎对她不感兴趣,冷淡的目光随意落在某处,始终没有向她投来一瞥。小公主好似找到了什么新奇的游戏,他不愿看她,那她就偏偏要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如此几番,刚才的烦闷一扫而光,转变成了一种暗暗兴奋。
宴席一开,舞乐争相登场。几番推杯换盏,众人沉醉其中。
这场声势浩大的宴会在阿筝的记忆中理应是深刻的,因为这是在他脱离华胥氏后数千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仙人。但神奇的是,他脑海中关于宴会表演的画面十分模糊,只记得跳舞的衣裙鲜亮刺眼,但配乐委实一般,水平犹如华胥氏初学乐理的孩童。
永昭殿下偶尔与宾客寒暄几句,将青丘之主的威严与家主的待客之礼结合得天衣无缝。巴结公子鸢与凝寒的客人不少,但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一位端着架子难以亲近,另一位不善交际生硬得很。
唯有晏离始终独坐在席上,并不与人交谈,也未仔细观赏着舞乐,只是偶尔斟一杯酒,举手投足端的极为雅致,与此间浮华喧嚣格格不入。
小公主瞥见几次,眼中带着揣摩,叫永昭殿下看了去。她小声吩咐近旁的侍从,不一会儿便有人前往席间拜会晏离。
晏离终于侧首向大殿之上回望一眼,眼中难见半点波动,不过还是起身穿越众人而来。
他一身白衣极为清冷,与生俱来的孤寂,犹如寒夜中的缥缈雪花,仿佛一碰就会碎裂。走得近了,才恍然看清他衣襟上的银色流云暗纹,含蓄不失贵气,素雅却又得体。
待他靠近,小公主不觉提起一口气。
永昭殿下将晏离招呼到近前:“你是晏家的孩子?”
晏离俯首作揖,丝滑的白银广袖顺着双臂滑下,像是白鹤振翅一般。
“回殿下,是。”
永昭殿下与公子鸢暗暗对视一眼,不紧不慢道:“听闻晏家出了一位仙术绝学,不过千岁时就能将青丘流传的全部仙术运用自如,更能自创一套术法,只是平日避世而居,难以得见真容,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殿下谬赞。臣素来喜静,不善交际,便出世修行罢了。”晏离冷沉应答。
永昭殿下点点头:“这大千世界纷纷扰扰,能潜心修行并不容易,青丘有你这样的后辈属实不易。”她眼珠向下一瞟,似有所指道:“只是终日隐居山林浪费了一身才学,若是能传道受业,既能教学相长,又能助青丘兴旺,岂不是一桩美事。”
小公主微微一愣,疑惑地看向永昭殿下与公子鸢,刚要说话被公子鸢一记警告的眼神制止。
晏离波澜不惊:“臣修习仙术只为静心养性,没有旁的想法。且臣未从师,亦不解师之道,何以为师?”
说自己修行从不靠老师,多少有些孤傲了。小公主看他的眼神又变了变,微微鼓起腮。
永昭殿下也不恼,反而轻笑道:“我本想让你常来长乐宫,指点指点瑶儿,看来她是没这个缘分。”
被点名的小公主恍然明白过来,眼神中的不满已如覆水难收,直到晏离回到席间,她的眉头也未舒展开。
席中休息,宾客前往后花园赏月。小公主在众仙的簇拥下走出大殿,趁周围的仙人抬头赏月间隙,偷偷溜出人群,招呼阿筝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比月光还要清冷的白色背影问:“有苏先生认识他?”
阿筝步子一顿,看向远处的身影:“我曾听过他的琴。”
说来,阿筝幼年时曾与晏离有过几面之缘,那时华胥氏尚在,他随父亲出族前往长乐宫拜见永昭殿下,路过一座仙山时惊闻山中有人抚琴,那声音清雅空灵,似琴非琴,别有一番韵味。华胥氏善乐理,父亲对此人颇为好奇,于是上山拜访,却被拦在门外。
父亲回族后时常回忆起那音律,按捺不住,又登门拜访了数次,才得见一次晏离的真容。他本以为能弹奏出如此韵味的高人一定是一位经历颇丰的老者,谁料居然是一位风姿翩然、样貌出众的少年,与他的筝儿一般大。
自那以后阿筝便时常听父亲提起晏离,以此鞭策他在音律上须更为上进,不然华胥氏在乐理上恐地位不保。
小公主更加好奇:“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是您的表哥。”
小公主眨眨眼:“他为什么不姓白?”
“晏家也是青丘狐族之一。”
“呵。那可够远的。”小公主目光远远落在晏离不染纤尘的白袍上,盈盈月光落在他的肩上,如雪如霜。她挑了下眉,喃喃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阿筝听了眉头一敛,觉得不妙,出声打断:“公主......”
小公主眼中已旁若无物,眼看晏离绕过花丛,视线追随他而去:“我去见他。你待在这里,母上若是问起,你就胡诌个理由。”
“公主......”
小公主头也不回地跟了过去。
胡诌?说的轻巧。永昭殿下若想知道,还能找不出她的踪迹?阿筝叹了口气,在园内停留了一会儿,不见公主回来便往殿内走去。
永昭殿下与宾客寒暄完,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问:“瑶儿呢?”
阿筝呼吸一乱:“她在外头与客人谈话。”
永昭殿下垂了下眸,继而眼神上挑:“哪位客人?”
阿筝低着头:“是位姑娘,看着面生,不知是谁。”
未等永昭殿下说话,旁边传来公子鸢的轻笑:“哪位姑娘能入我姑娘的眼?我看她刚才就盯着晏家小子,现在一定是去缠着他了。”
知子莫若父,永昭殿下与公子鸢何等聪慧,只需一个眼神便知道小公主在想什么。
永昭殿下有些不悦:“小小年纪不好好修行,总关心这些有的没的。男人能当饭吃?她若是将这份心思放在学习上,经书早背完了。”
凝寒冷冷瞥了永昭殿下一眼:“我看她是在学你。”
永昭殿下话音一顿,冲凝寒道:“学我怎么了?我有本事将你们拿下,她有办法靠近那冷若冰霜的晏家公子吗?”话锋一转,眉间流露出一丝担忧:“希望晏家公子能撑住。”
如永昭殿下所料,小公主高高兴兴地去,恓恓遑遑地回。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小公主大概永远不会说。宴会的后半段晏公子早早离席,小公主沉默半晌,很快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模样。
宾客离席已是深夜,月色昏沉,如同拢上了一层薄纱。阿筝送小公主回房时她已睡意朦胧,临到公主殿,小公主拉着阿筝的袖子突然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宫?”
阿筝只当她在宴席上听了什么,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好奇,答道:“按青丘的传统,再过五百年,等到你一千五百岁时便能自行出宫游历。”
小公主倒吸一口气,眼珠一转:“竟然还要五百年,那时候我都老了,有没有办法现在就出去?”
阿筝哑然失笑:“一千五百岁正是青年,那时候你心性已定,出门游历会更周全些。”
小公主脸上不太好看:“真的没有办法吗?”
阿筝点点头:“此事不急于一时,你若是真的想快点出宫,就当好好修习,早日能够独当一面。”
小公主抿抿嘴,眉眼间似乎有些不耐烦:“有苏先生送到这里就好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千岁宴一晃而过,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妖仙过了千岁就会越长越快,小公主的个头窜了窜,没过多久就从一个丫头转变成窈窕少女,有几分永昭殿下当年的影子。
其间公主不知为何几次想偷跑出宫去,都被一众侍卫拦了下来。永昭殿下教训了她几句,她反倒像个没事人儿似的,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平淡的日子过得飞快且模糊,一晃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月黑风高的寻常之夜,长乐宫忽然如同一锅沸水翻腾起来。
公主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