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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第 19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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阒静山林中,一团黑影如疾风飞速掠过枝头,不经意间,惊起枝摇叶晃、鸟雀扑腾。
忽然身影停在林间某处草地,凤眸向上一挑,眉间微微蹙起,罕见露出警惕的神色,将迈出半步的脚悄悄收了回来。
为躲避天帝追捕,凤钰遁走于青丘重山之间,几次险些与天兵打上照面,迟迟无法靠近长乐宫一步。
清风拂过草地,平静草地上陡然旋起一阵气流,凤钰瞳孔瞬间张大。
符鸣上仙赫然出现在几米之外,带着威压向他看来,神色大义凛然,仿佛他是世间正道的捍卫者。
他的身后站着一排井然有序的天兵天将,高举红缨枪,一眨不眨地盯着凤钰。
凤钰暗道不好,脚下虚步向后,却发现身后不知从哪儿也冒出了一排严阵以待的将士,亦有天兵守在云端。
前后夹击,进退维谷,他略略扫视一周,一息之间脸上的焦灼已尽数褪下,嬉皮笑脸地对符鸣说:“鸣鸣,你想我便自己来看我就是,搞这么大的阵仗做什么?”
这般熟稔的调侃,天兵天将一听,还真以为他俩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符鸣脸色一沉,他好不容易爬上上仙的位子,岂是凤钰一言一语就能污蔑的?
“凤钰,休要胡言!你私通魔族,盗走天庭宝物,我奉天帝之命前来捉拿你,乖乖束手就擒!”
凤钰呵呵一笑,笑容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符鸣,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若不是因为你,我又何须与天帝为敌?”反手又将话头丢回符鸣身上。
“凤钰,你休要胡言乱语!”符鸣喊道。
“哦?”凤钰挑了下眉,打开扇子在胸前摇了摇,忽然变了眼色:“区区上仙,你还没资格这么和我说话!”扇子一挥,几道裹挟着仙力的疾风,如弯刀向符鸣袭去。
符鸣眉头紧锁,看准时机向上一跃,躲过风刃。一手握柄,一手抹开了剑身。那把剑通体透亮,缠绕着浓郁的仙气,剑身嗡嗡作响,似乎跃跃欲试。
一股旋风横扫而出,将天兵天将的布阵打乱,一个一个从天上坠落林中。
强劲的气流被一股仙力破开,就像砍断了一匹光滑的布料,发出崩坏的声音。
符鸣踩着气流之间的裂缝走出来,剑尖指向凤钰:“以风为刃,凤钰你就这点本事吗?”
凤钰勾起的嘴角一僵,思忖道不能被他激将,笑着地回道:“这点本事也足够对付你了。”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却有丝丝恨意渗透出来。
符鸣身体一顿,狭眸道:“是么,看来我和凤钰公子有过恩怨?”
凤钰幽沉地望着他:“当年的颛靡之战,是你在背后搞鬼。”
“原来凤钰公子是想为魔域讨个说法。”符鸣了然。
凤钰握扇的手紧了紧,瞬间一股气流沿着他的身体从下蹿了上来。他满眼赤红,挥起扇子,几道寒光直冲符鸣面门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符鸣用长剑挑开凤钰的攻击,却被他强大的仙力压着后退几步,喷出一口鲜血。
凤钰乘胜追击,又一道疾风向符鸣打去。
符鸣却是未躲,嘴角的鲜血流淌而下,他笑道:“凤钰,你想弑神吗?”
弑神便是与天庭神官为敌,不论逃到哪里天帝都不会放过他。
可是凤钰是天地间唯一一只上古神兽金凤凰,天帝算老几?
就算弑神又怎样,只要兰阙能回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凤钰眼中划过一丝狠戾,飞身袭向符鸣,这一击下了狠手,他要替兰阙报仇!
符鸣看准时机,徒手捏了一个金印。金印如一座大山一般压下来,凤钰迎头而上,两股力量产生了猛烈的对冲。
刺眼的光芒在空中爆发,两股强劲的气流将山中草木吹得拔地而起。地上的天兵天将被吹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躲到大树后面。
“凤钰,交出锁魂铃,饶你不死!”符鸣吼道。
凤钰大笑:“你做梦!”
两股力量相互抗衡,一时难分高下。
“凤钰,你已被重重包围,交出锁魂铃,随我去天帝面前领罚,或许他会念在你过去为天庭效劳,从轻处理!”符鸣引诱道。
金印的光映在凤钰的身上,橘红色的衣袍如火如焰,他状似癫狂地哈哈大笑:“我做的最荒唐的事,就是信了天帝!他不配!”
压在半空的巨大金印光芒四射,凤钰火红的身影高举双手奋力抵抗,他眉间紧锁,汗如雨下,显然不甚轻松。可他依旧迟迟未取出锁魂铃,委实奇怪。
符鸣深沉的眼眸锁定在凤钰身上,暗暗怀疑凤钰是否将锁魂铃藏在了别的地方。如果锁魂铃尚在魔域,凤钰为何冒着如此大的风险逃来青丘?
符鸣狭眸沉声道:“凤钰,锁魂铃在哪里?”
饶是心力不佳,凤钰仍是冲他挑了下眉,带着几分戏谑和讽刺道:“当然是物归原主,还给魔域啦。”
这次天帝派符鸣带领天兵天将捉拿凤钰是假,夺回锁魂铃是真。如果锁魂铃不在凤钰身上,他们在青丘与凤钰兜兜转转便毫无意义。
符鸣目眦欲裂,加大了手上的力量,金光瞬间向下沉了几分:“我再问你一次,锁魂铃在哪里!”
“不论你问多少次都是一样。”凤钰不落下乘,反手一扇,急促的气流灌入对抗的力量中。
风力迅猛,符鸣被破开的风刃划伤,袖子染上一片血色。
凤钰趁此良机飞快窜入丛林之中,一道橘色的身影略过树叶的缝隙。
“站住!”
“凤钰!”
鬼才会乖乖听你的话!凤钰不一会儿就没了踪迹。
忽而上空传来一声爆喝:“凤钰!既然锁魂铃不在你身上,留你也无用了!”
凤钰冷哼道:“黄口小儿,还想吓唬你爹爹?”
他在林中极速穿梭,不一会儿便远去数百里,没入崇山峻岭中。见符明没有追来,暗暗松了口气,脚步渐缓。
忽然一道金光笼罩下来。他直觉不妙,来不及抬头看个究竟,提气加快速度。树叶簌簌而下,他的身影若风,捕捉不到半点踪迹。
然,上空的金光如一座大山倒塌。
天帝的金印是天庭诸位神佛耗费千年炼化而成的一道铜墙铁壁,除非与施术者有同等仙力,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出来。
天帝让符鸣带来金印的意思不言而喻。凤钰知道颛靡之战的真相,在神魔大战后盗走锁魂铃入魔域,近乎站在了魔域这边。天帝不想再留下后患,又不能将天地间唯一一只上古神兽金凤凰赶尽杀绝,于是打算将他封印起来。
符鸣的声音在林中回荡:“说出锁魂铃的下落,放你自由!凤钰,你可是最爱自由的。”
凤钰气极反笑:“你们封印了我,就永远找不到锁魂铃!”
“天庭无所不能,就算锁魂铃在魔域,天庭总会有办法将它收回!”
凤钰大喊:“那你们便去找啊,追我有何用?”
金光笼罩下来,将凤钰逼退至一棵苍天大树前。
凤钰悬于一线,眼下只求能快点摆脱符鸣,他故作镇定道:“打个商量,我帮你们找到锁魂铃,你放我走?”
只一瞬,他抓住空隙立刻抽身而起,然那道金印却犹如泰山般稳稳压制住他的身体。
“凤钰,你满口胡言,只有将你封印于此,你才知道反省!”符鸣雄浑的声音响彻山野。
在越来越近的金光之中,凤钰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嘶吼道:“我何错之有?何须反省!你们这帮假模假样的仁义之士,总有一天会发现你们坚守的正义,根本什么也不是!”
金光在他四周一收,原本站在大树之前的人影忽然消失不见。金印压在树干上,金光一闪,印也消失不见。
转瞬,一切声音归于平静,山林恢复了安宁,只余一棵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清风中枝叶微微摇曳。
“凤钰,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天庭找到锁魂铃,自会有人放你出去。”
树中传来猖狂的叫嚣声:“哈哈哈哈哈哈哈符鸣,你永远也别想找到锁魂铃!”
天庭找到锁魂铃,封印才会被解开,但除了凤钰谁也不知锁魂铃与他一齐被封印在了树中。
藏在胸口的锁魂铃,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只一瞬间便熄灭,陷入了长久的黑暗之中。
凤钰曾是意气风发的凤凰,如今却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守着一只黯然失色的铃铛,甚至不如山里的野鸡。
厢房里的香炉烧完了,最后一缕青烟袅袅飘散在空中。
好像打了一个很久的盹儿,浑身却更加疲惫了。
慕小闲久久不能回神,她望着凤钰,目光陌生得如同第一次见到他一般。
她不知是否能相信这个故事,也不知事到如今是否还能相信凤钰。毕竟在凤钰自述的故事中,他欺骗了兰阙,从而引发了天界上万年的动荡。说到底,她过往的遭遇和凤钰也不无关系。
始作俑者自然不可能是清白无辜的,但现在追究他的错处,已经没有意义。他被封印近万年间,与兰阙的残魂相守,如今依旧没能找回遗失的部分。
他可怜吗?
他是可怜的,但可怜他的人可以是任何人,却不能是兰阙,不能是慕小闲。
慕小闲的气消了些,眼中的盛怒已经褪去,变作了一种历经风霜后的处变不惊。
“凤钰,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凤钰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不再掩饰嘴角的苦涩:“我不知道。小闲闲,也许一开始我是为了在天庭谋个一官半职,好在天庭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生存更体面,才答应了天帝来魔域探听锁魂铃的消息。
“但来到魔域后,我在这里找到了我从未体会过的生活。生存与生活只差一字,却全然不同。从前我看似逍遥自在地活了十数万年,却如同行尸走肉浑浑噩噩。魔域明明是世上最野蛮险恶之地,却开出了单纯真挚的花。我觉得的心脏终于会跳动了。
“但是这一切才刚刚萌芽,又被天帝老儿摧毁了。我要将兰阙找回来,我对不起他。既然这一切是由我开始的,那么就由我来结束吧。”
慕小闲的眼睫颤了颤,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毕竟没有前世的记忆,或许可以囫囵地攫取事情经过,但却很难在短时间内深切理解凤钰的意思。不过凤钰有凤钰的夙愿,她也有她的使命。
“在你被封印之后,兰渊做了什么?殷乐是如何替代白瑶的?”
慕小闲上天之后屡次遇见兰渊,她不信凤钰在解除封印之后从未与兰渊取得过联系。何况他解除封印后在春桃宴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现在又出现在魔域,兰渊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动向 。
凤钰提了口气,缓缓道:“封印之后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多,渊儿在兰阙去世、我被封印之后,变得更加阴郁。卧薪尝胆多年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殷乐的面貌与青丘之主永昭殿下的女儿白瑶......也就是你,有几分相似,于是和苏怜漪开始有计划地培养殷乐。阴差阳错,永昭殿下带着公子鸢和凝寒离宫,只剩下白瑶一人。”
慕小闲眸色深沉,质问道:“所以就趁机狸猫换太子?凤钰,长乐宫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青丘之主也不是想换就换的。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凤钰欲言又止,喝了一口杯中的冷茶,惨淡地笑道:“小闲闲,长乐宫确实不容易糊弄,青丘之主也并非想换就换,但若是宫中有人接应,这件事就会容易很多。”
慕小闲倒吸一口冷气,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开始倒流。
——宫中如有人接应,这件事就会容易很多。
——有谁能在宫中接应?
这个人一定身份尊贵,才能在长乐宫布下天罗地网。也一定对她极为熟悉,才能赢得她的信任。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境地,将她推入火场。
慕小闲瘫软在椅子上,冒了一身冷汗。她想,她应当知道是谁,但她尚且不知该怎么办。
凤钰见她几近崩溃,宽慰道:“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人与人之间的阴差阳错本就是命数。”
慕小闲心中压抑地说不出话,她缓和许久,红着眼眶瞪向凤钰道:“难道我的命数就是活该被人夺去身份?凤钰,你不要以为我是好欺瞒的。你想为魔域开脱,想为兰渊开脱,想为殷乐开脱。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他们,我才落得如此下场!凭什么?”
凤钰诡辩道:“在你眼中,殷乐是夺你身份、害你坠入轮回的罪魁祸首。但于魔域而言,她是舍小我成就大我的民族英雄。没有她,魔域就没有希望。”
慕小闲气得浑身发颤:“魔域的未来就靠一个冒名顶替的女人是吗?或许一开始她是为了魔域复兴,但在知晓我身份前后屡次对我痛下杀手,则是为了一己私欲,她不配你口中的家国情怀与深明大义!我不会放过他们!”
凤钰叹了一口气,脸上越发惨白,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说:“居高位者,有哪一个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小闲闲,看来你已经找回自己了。我不求你放过魔域,只求他日你在面对兰渊时,能顾及当年兰阙的残魂救你之恩。渊儿是他在世上唯一的挂念。”
慕小闲可以杀了殷乐,但是她不能动兰渊。
她不能动兰渊,因为当年兰阙的救命之恩。
当年在北溟海极,若是没有那一缕残魂,她恐怕早就命丧海底。若是没有残魂,在花神山催动锁魂铃时,她恐怕也难逃一死。
何况如果魔域无主,天界三足鼎立的局面再次失衡,青丘无法抵御天庭的力量。她现在竟是和兰渊拧在了一条绳上。或许兰渊此前将她困在牢中不杀,也是有所顾及。
凤钰的眸光浮现一层柔和的水雾,唇边的苦涩消失了。他垂眸柔声道,“他死后还在庇护后人”。
因为思忆起兰阙的残魂,这个曾经名义上的爹,慕小闲的怒意消散了些许,望着屋内早已燃尽的香炉,重重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