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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第 18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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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生在荒芜之地,边境是一望无际的大漠。
凤钰与兰阙骑着两匹骏马,从城中走出,行至荒漠,兰阙一抽鞭子,行径速度陡然加快。他束起的长发高高扬起,浅蓝色的身影伏在马匹上,意气风发地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荒漠,向那火红的烈日奔去。
凤钰不爱跑马,懒散地坐在马背上颠簸,颠得身上的骨头都要散架。他心想要是在马上安一张榻就不必承受颠簸之苦,可若是安了榻,岂不就像公子鸢那浮夸的行头一般?要是被人看见,一定以为他在东施效颦。
呵,谁稀罕呐。
兰阙拉起缰绳,将马停下,回头望向落在身后的凤钰:“凤钰,你常年在天庭一定没见过大漠的落日黄昏,那是别样的壮美。”
橙红色的落日将砂砾烧得金黄,沙土仿佛一层一层凝固的热浪。滚烫的气息升腾而起,又在即将到来的寒夜前熄灭。
凤钰笑道:“确实很壮观。”心里想,我比你年长几万岁,哪里有我没见过的景色,只是不常见罢了。
兰阙拉绳回头,与凤钰齐头并进,望着远处快要坠入荒漠的太阳,神色变得柔和。
暖风拂面,他额前的刘海轻轻飞舞,身体在颠簸中慢慢摇晃。兰阙注意到凤钰在打量他,轻笑道:“凤钰,你不看风景吗?”
凤钰不觉尴尬:“对我而言,眼前皆是风景。”
兰阙莞尔:“是吗?原来我也是风景。”
凤钰勾起唇角,凤眼一挑:“大漠广阔无垠,唯有一点绿洲最为珍贵。兰阙就像荒漠中的绿洲,不是风景胜却风景。”
如此肉麻的话若是旁的人听了,定会不知所措,若是泼辣之人可能会当场翻脸。但兰阙心灵纯净,并未产生过多联想,只当凤钰是在拐着弯儿逗弄他,恬淡地笑了一下:“凤钰,我带你来看大漠,不是来调侃我。你该不会是记恨我那日让你醉酒,想捉弄回来吧?”
凤钰凝眉叹了口气,眉目故作忧伤,喃喃道:“我心日月可鉴,句句属实啊。”
兰阙不会将凤钰的话放在心里,凤钰自己也不知话中几分真假,毕竟他嘴里调侃过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男女老少他自己都数不过来。
落日低垂,渐渐没入荒漠的楞线。
凤钰架着马追逐落日,终究跑不过一天的更迭。日头下去,余温退得很快,一丝凉风席卷沙丘。风沙漫卷,为余辉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霭。
深沉的蓝色吞噬了天地色彩,若隐若现的星光铺满苍穹。
凤钰追着那道璀璨云川而去,兰阙在他身后呼唤道:“凤钰,别再往前了。那边起风了,大漠的风不能掉以轻心,若是被卷进去就麻烦了。”
耳边风声鹤唳,裹挟着粗糙的砂砾,脸颊很快传来痛意。
但凤钰没有回头,他紧握缰绳,迎风而上,像是着魔一般。
流沙变幻莫测,他驱策的马忽而踏空,长嘶一声,声音如同被砂砾覆盖,很快掩埋在大漠的寂寥中。
“凤钰!”兰阙急忙策马奔来,未走几步,身下马儿忽而向前倾倒,他提身从马鞍跃下,向前一滚,不料沙土下陷,他一时竟然没站起来。
风沙声势渐大,飞扬的沙粒模糊了视线。兰阙从沙堆中升起,抖落一身沙土,焦急望着满目黄沙呼喝道:“凤钰!凤钰你在哪里!”
面前一座沙丘轰然塌陷,滚滚流沙如同河水向低处凹陷,不一会儿,方才所在的位置变换了地势,他的马也不见踪迹。
寒风中,衣袖猎猎,他束起的长发在风中飞扬。
兰阙目光焦急地在昏暗的沙土中搜寻着,忽而见到一抹艳色,就要倾身下坠,身型一晃又猝然顿住,顷刻之间那衣角又不知去向。
“凤钰!凤钰!”
一阵风沙扬起,他挥袖挡开,凹陷的流沙速度减缓,风过之后,四面八方的沙粒汇聚成了弧形沙丘,如同雕刻了一座半月型的堡垒。
兰阙仓促落下,轰的一声,一道蓝色弧光从袖口泄出,带着森冷的寒意,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将沙丘瞬间推平。数万斤沙粒化作烟尘消散,浑浊的气体逐渐下落,如同层层薄雾。
他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再向四处搜寻时,瞥见了半截露出沙土的小臂。他急忙运气将人从沙子里拖出来,见凤钰双目紧阖,拍了拍他的脸颊,惊声道:“凤钰,醒醒!醒醒!”
须臾,凤钰唇齿微颤,溢出一声微不可察的:“水......”
“你忍着点,我们马上回去。”兰阙将凤钰背上,双臂环绕着自己的颈项,脚下一蹬,缓缓向遥远的魔域城门飞去。
匍匐在他背后的凤钰幽幽睁开晦暗不明的双眼,眼底隐匿着一缕思索,垂眸之间见兰阙身后的衣裳不知何时划破了一道口子,露出腰侧一截,紧绷的线条因赶路微微颤抖,他不由觉得口中更渴了。
兰阙一路疾驰回到宅邸,将凤钰安置在床上,几名侍从端来水壶,水盆和衣物,他慌忙让开,隔着半扇屏风,坐在卧房外的桌边。
半晌,侍从从房里退下。兰阙上前查看,却见屏风另一侧,凤钰光裸着上身正在换衣,打湿的长发湿哒哒地垂在胸前。
就在他闯入的瞬间,凤钰唇边勾起一丝玩味的笑,不经意间将宽肩窄腰显露出来。
兰阙却先一步转身,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惊惧中回神,喘了口气幽幽道:“凤钰,你......你吓死我了。”
凤钰眼中划过意味不明的光,佯装受惊还未恢复,身型一晃就要倒下。一双澄澈的眼眸对上他眯蒙的眼睛,扶住他的肩头,关切道:“凤钰,可还有哪里不适?”
凤钰不着痕迹地拂开他的手,跌坐在床前,摇了摇头:“我见大漠的星辰太美,好似一路奔腾就能通向漫天银河,一时忘乎所以。想我这些年在天界游历,什么陷境没遇见过,没想到这里的风沙如此霸道,差点马失前蹄,还劳烦你出手搭救,真是太没面子了。”
兰阙收回手,安慰道:“凤钰,你非魔域之人,不了解大漠的变幻莫测,并不是你的错。”他微一沉吟:“是我考虑不周,不该在傍晚时分带你过去,我向你道歉。哥哥要是知道,肯定又要说我了。”
凤钰闻言,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我这不是没事了吗?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不要知会魔主了。”
兰阙没有那么多心思,对凤钰又添了一分亏欠,倒是对他越发亲近起来。
数日后凤钰依约拜访魔域之主。
荒漠之中,一道朱紫色的半月形石门,凝着一层泛着虹光的结界。
凤钰与兰阙在侍卫的带领下穿过结界,一路走过殿前大道,两侧各立十根镶宝珠石柱,宝珠幽幽悬在石柱顶端凹槽,泛着异色光辉。
大道尽头,遥遥一抹寒光之下,耸立着一座暗色琉璃宫殿。宫殿瓦檐外翻如犀角,顶天立地的大理石柱上雕刻着异域图腾,殿身盘踞着两条栩栩如生的石龙,面目凶恶,獠牙似剑,眼珠泛着幽幽绿光。
两人从宫殿穿行而过,待走至殿后,天光陡然打开,黄沙漫卷,尘土飞扬,目及之处皆是昏黄一片。
就在地平线上,两道巨大的黑色阴影一触即分,空中闪过几道闪电般的光影,尘土弥漫,如同拢上一层浑浊的幕帘,几息过后如氤氲逐渐飘散。
大战未歇,“唰唰”几声,遮天蔽日的飞天魔兽煽动翅膀,它似龙非龙,长着龙首龙爪,却有鸟尾和羽扇般的翅膀。形态诡异,奇大无比。
而地面上与它对峙的凶手,却是一只体型庞大的老虎,獠牙外露,有小臂粗,身上长满奇异的鱼鳞。
忽而一道寒光随风乍现,劈向地上目眦欲裂的凶兽,而凶兽口中含着烈焰般的光球也在瞬间向它掷去。
两道力量排山倒海而来,烟尘如瀑,凤钰与兰阙纷纷以袖掩面,脚下沙土下陷,留下几米深深的划痕。
待尘土散去,两人放下袖子时,眼前的战况又经历几轮变换。
只见飞天魔兽脊背上骑着一高大魁梧之人,一手挥舞着雷霆战戟,摩擦间发出赫赫声响,如同闷雷一般。
凤钰定睛一看,只见那长戟恍若附着着一层氤氲之气,泛着深沉又霸道的紫。天地乍然一白,如同闪电自上而下劈落,风鸣雷烁、紫电闪灼。
长戟脱手而出,就在凶兽转身欲逃之际,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牢牢将它的脖颈钉在地上。
凶兽怒吼一声,连连挣扎,口中咬碎的光球,如同流星雨向那人坠去。
他不惧不让,扬手一挥,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抵挡在身前,在雨点般的攻击下晃过几道虚影。
凶兽挣扎无果,渐渐脱力,攻击也愈渐势微。
再仔细看时,那只盘踞沙堆的凶兽已被铁链束缚,长着大口急促喘息。而绳索的另一头,半空中扇着翅膀的魔兽缓缓降落。
身披厚重的黑铜鳞甲,腰束兽面金带,全身整备齐全的兰霄从兽背翻身而下,抬眼间,那双凛然的双眼穿过漫长距离,向他们二人望来,眸光深不可测、嘴唇紧抿,严肃的神情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战役中回过神来。
他身后即是那只倒下的凶兽,庞大的躯体与他的体型相差数倍,但他的气势却丝毫不逊色。
“哥哥!”兰阙朝他招了招手,带着凤钰向他走去。
走至跟前,凤钰朝兰霄作揖,挂着他一如既往的笑容:“魔主大人圣安,凤钰特来拜会。”
兰霄呼吸之间,眉间的阴鹜散去,将颈间的系带松开,如同初见般朗声道:“凤钰公子。”
适时身后那头巨兽不安分地挣扎了一下,兰霄冷眉一瞥,转身将如同长鞭的铁链狠狠抽打在它身上,动作果决狠辣,没有丝毫犹豫,空气中立即浮现浓浓的血腥味,而那凶兽顿时没了声响。
凤钰不觉呼吸一顿,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饶是兰阙已经看惯了这般场景,仍是忍不住皱眉道:“哥哥......”
兰霄睨了他一眼,冷声道:“这畜生在天界为非作歹,坏了魔域的名声,教训它是应该的。”
兰阙本欲争辩,却见哥哥的目光不善,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凤钰仰头望向他身后匍匐的巨兽,感叹道:“听闻魔域盛产凶兽,百闻不如一见,如此庞大凶悍,真让人两股战战。魔主道高魔重,竟然能在几招之内将此兽降服,怕是天界都找不出第二人了。”
兰霄将手上的铁链扔给身侧的侍卫,与二人向宫殿走去,边走边道:“不过是个不通心性的魔兽,想必凤钰公子也能轻易制伏。”
凤钰恭维道:“哪里哪里,鄙人这一身花架子,光顾着好看了,委实不经用啊。”
几人从虹色结界进入魔宫,又从暗色琉璃宫殿前的廊桥穿过,桥下一弯半月型的池塘,不知种的什么花,株株花蕊如小灯笼,在昏暗中发出莹莹幽光。
一路上兰霄威风赫赫地走在人前,偶尔向旁侧瞥了一眼,与凤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凤钰脸上始终擒着客气的笑,话语圆滑,让人找不出错处。
兰霄眼底漠然,行至半道,突然问:”凤钰公子,天帝近来可好?”
凤钰带着些许遗憾笑道:“魔主有所不知,我云游在外多年,与天帝无甚交情。天帝如何,我还真不知道。”
“是么。”兰霄顿了顿,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他身上:“沧澜宴上,我见你在一众仙人的面前,对天帝天后的应答很是熟稔。”
凤钰挑了下眉:“哈哈,我怎么说也是天地间唯一的金凤凰,又比天帝天后虚长几岁,就算当着一众仙人的面儿,也做不到半点卑躬屈膝。哎呀,看我又得意忘形了,魔主见笑,这些话可千万别同别人说啊。”
凤钰的身影倒映在兰霄漆黑的眸中,如黑夜流亡的舟,四周深不可测,无一星半点光亮。
兰霄略略抬了一下唇角:“论阅历天帝何能及君,凤钰公子这些年应受了不少委屈。”
凤钰一愣,倒是有些不是滋味。
兰阙猫儿一般的眼眸在他俩之间一转,眼中带着些许同情喃喃:“凤钰......”
凤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魔主多虑了,在天庭阅历有何用?身份才是最重要的。我云游四海,没个落脚的地方,有没有不都一样吗?”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背后的落寞,他虽不甚在意身份地位,但架不住那些神官狗眼看人。这些他风光下看不见的阴霾,是不能让任何人发觉的。
他未注意到身侧兰阙明澄澄的眼中划过一缕疑虑,偏头望向他时,好似顿悟了什么,却又消散在无人知晓处。
几人继续前行,途径一座高耸的六角猗望台,底部由四方石阶组成,灰黑色外墙只在高处四面开口,如一座封闭的囚笼,顶部又向上延伸出一小亭,六角飞檐如翚斯飞。
登猗望台上,风云变幻,大漠凛然的风卷起黄沙无数,如一缕轻扬的薄纱在空中飞舞。
无尽荒漠中的城池如暗夜星辰,阡陌交通,一览无余。
兰霄于高台上睥睨魔域,将风景尽收眼底,余光瞥见凤钰目色微怔,问:“凤钰公子,对此情此景有何见解?”
凤钰收回目光,略略弯了下唇角:“魔主见笑,大漠风光如若用四字来概括,便是险、峻、奇、绝。如此险象环生之地,魔域就如同荆棘里开出的花,美则美矣,却会扎人。”
兰霄面色不改:“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若无自保之力,美就会沦为野兽的饵料。”
凤钰颔首:“魔主说的是,魔域泱泱,数万年立与天庭、青丘平分秋色,靠的自然不是区区风光。”他点到为止,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这不禁引起兰霄的兴趣:“凤钰公子,你到访魔域这些天,应当对魔域有所了解。不知有何看法?但说无妨。”
凤钰眨了眨眼睛,故作深思片刻道:“魔主这可问倒我了。不满您说,我未曾到访魔域时,曾听小道仙闻说魔域一片荒芜,境内混乱无序,魔族皆凶恶残暴,更有魔兽出没。
"不过我在天界游历多年,也明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不然也不敢孤身闯入魔域。我一来魔域便发觉与传闻大不相同,魔域内不说秩序井然,却也安居乐业。至于魔兽,我来了这些天,今日还是头一回见。
“何况天界其他地方可没有红宵苑这样有趣的地方。红宵苑的姑娘大多天姿风韵,性情使然,与我天生一对......咳咳......"
感受到一旁兰阙的目光投来,凤钰不自觉收起不正经的模样,凝神道:“不过魔域之所以能立于天界,让众仙闻风丧胆,却是与传闻中的暴戾凶残脱不开干系的。若是有朝一日,让众仙发现魔域也可以讲理,岂不是会人看轻了去?”
兰阙不经蹙眉道:“文明衍生出秩序,有何不好?魔族也有平民百姓,越是底层越需要秩序,天庭与青丘也是如此发展过来的。为何我们不行?”
兰霄眸色深不可测:“依你看,应当如何?”
凤钰唇角浮现一抹不着调的笑:“两位贵人真是高看我了,我哪里知道应当如何。我只是觉得文明忌讳趋同,魔域从无序走向有序,不免效仿天庭与青丘,可若是魔域有一天变得和天庭、青丘别无二致,谁还会认为魔域是魔域呢?”
兰霄眼底掠过一道暗光,胸腔发出几声沉闷的笑声:“凤钰公子如此才能见解,在天庭居然没有谋个一官半职,是天帝看走了眼。你在天界漂游数万年,再美的风景也该看厌了,不如找个地方歇一歇。你若是能留在魔域,不出百年定能升官加爵,风光无限。”
画饼么,凤钰怎么可能听不出?不过他已经认下了天帝的饼,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吃魔域之主的饼。浪荡纨绔他认了,临阵倒戈真小人也。
凤钰委婉道:“魔主谬赞,我自天地初开就诞生于世,眼看着天界三分,衍生出各自疆域与族群,再逐步发展成现在这副模样。身份地位于我而言,都是身外之物,我从未想过未来如何,也不愿被束缚。只要一想到我的决定会影响他人的命运,就头痛难忍,巴不得速速脱身,我这样随心所欲的人,哪里担得起魔主的重用。”
兰霄还想继续劝说,却扫到瞭望台下有侍卫沿着大道匆匆奔来,他身后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不知何时笼罩上一层压抑的阴云。
侍卫不消片刻上楼,脸色煞白地跪在兰霄身前禀报:“魔主!方才那只魔兽突然挣脱了锁链,打伤几名侍卫,往城里的方向去了。”
兰霄余光貌似暗暗瞥了凤钰一眼,转向侍卫厉声问:“怎么回事?”
侍卫一顿,紧张道:“属下也不知。那畜生原本奄奄一息,就在关入牢笼之际突然暴起,我们反应过来时,已拦它不住。我见情况不妙,赶来禀报。”
兰阙不等他说完提身而起,从高耸的瞭望台上一跃而下,清影如一道疾风簌簌降落。凤钰见此眼底掠过一道深思,来不及向兰霄行礼,也匆匆追出猗望台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