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夜》六百块

26、第 26 章

　　一模一样，两种字迹出现在同张纸上，相较前者，后者则显得生疏。孙思雨的目光在左千灵下笔的那半边停留许久，居然觉得字迹和销毁的那张上的十分相似。
　　她收敛神情，只道是惊讶于左千灵的能力。

　　之后数日便是忙碌的改阵、起阵，此外，左千灵总是避着人谋划什么。孙思雨和障仍住在收拾出来的屋子，替之前的人保护周围百姓。她也亲眼看见他们手中的食物愈来愈少，有时还要靠土和树皮充饥，她们手中的粮食却未断过。
　　她总因此困惑，分明不属于这里，却会感到饥饿和疲惫。障对此没有很好的解释，比自己厉害的家伙总是让人难以理解。

　　这天，障又坐在树上，拿着邻家大爷给的馍，一脸困惑，“他们比沈知末还要奇怪。”
　　孙思雨研究着画册，漫不经心道：“人是很难懂的。”

　　隔壁传来婴儿的啼哭，但他的娘亲早产不出奶水，只好抱着他希望可以哄睡。障望着这幕，忽然来了兴趣，变戏法似的将水壶中的水变成羊奶。
　　她低头看向朝自己挑眉的孙思雨，有了别样的情绪，“这算不算功德一件？”
　　“对你应该算。”
　　“你们凡人还真是容易满足。”

　　树上的小人晃动双腿，但还没高兴多久，整个仙林被黑暗吞没，阴冷从脚底攀上。
　　给人的感觉太熟悉了，但这次它要的是除活人外的所有。众人面对每日出现的怪相也习以为常，周遭就传来恶鬼凄厉的喊叫。他们都在等待结果，可迎接的却是幸存的家伙们无能地发泄。
　　经历过太多次失望的人习惯地躲藏起来，等待灾难过去，但这次有所不同。孙思雨仰望天上的结界，显然更加诧异。

　　与所见的任意一种结界不同，不能为旁人察觉的结界隐约可见污秽又能使人内心平静，感到安稳。这或许是幻景中间那层，去往世外桃源的入口。它就算破败不堪，也凭主人的指示，在感知到灾难后准备给无法投胎的魂魄一个归处。

　　可惜它不能干预人间之事，孙思雨遗憾地想。她换来障，用院内的传送阵来到左千灵边上。
　　此时的她正和众人在城墙上设防护阵。他们没有机会再随意浪费力气，完全靠自身力量从早到晚支撑屏障。

　　孙思雨对左千灵道：“我有话和您说。”
　　“我也有话要说，”左千灵凝神，“现在城中鬼魅最虚弱，大伙决定等防护阵开启就举行仪式。不管你准备得如何都要上了。”

　　按照原计划，仙林的巫觋会在符纸打开地府大门时开始祭祀，而孙思雨要做的是在旁边护法。左千灵也让孙思雨学习了仙林的傩舞，眼下有人腿伤未愈，刚好可以让她顶上。

　　孙思雨仗着和司巫的关系，站在队伍最前，套着不合身的华丽服饰，手持法器开始舞蹈；另一边也进入关键时刻，其余人阻拦趁机从地府溜出来的小鬼，又要将力量传给左千灵。
　　带有威慑力的乌云悬浮于仙林城的每个角落，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恶鬼惊慌地挑选强壮的活人附身；城中的百姓望着骇人的天，眼中满是恨意和畅快，拿着锋利的武器，集中在昔日热闹的市集。
　　这是无声的示威和斗争，遭受折磨和失去亲人的幸存者齐齐将尖锐的利器对准自己，狠狠刺下，连障施舍过的那家人也是如此。

　　城墙上的大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抵在脖颈上的匕首随之抖动。所有人都知道的，他们拿不出祭品，只能用最残忍的血祭去搏个机会。
　　为首的县令年过半百就已老态龙钟，失去妻儿的痛苦让他几近癫狂，“心魔不除，灾祸不止。舍城守国，值！”
　　话音落下，他们和巫觋全部倒下。障俯瞰眼前这幕，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不懂为何有人会不择手段地求生，有人却在求死。

　　要多大的浩劫才值得全城百姓的牺牲，沉重的责任让知道结局的人开始祈祷神迹的出现。渐渐的，支撑的人相继倒下，左千灵也仰躺在地。
　　遍地的鲜血彻底打开人界和地府间的通道，地狱中的哀嚎和枉死者的哭泣声传入耳中，再快速消失。化作鬼魂的人们通通跪下，四处逃窜的恶鬼没了嚣张的气焰。

　　刹那间，未见阎罗们开口，声音便响彻天地，“与灾祸狼狈为奸，打伤鬼吏，毁坏通道，扰乱人间，尔等即日起于十八层地狱轮换受刑，不得超脱。”
　　恶鬼只在挥手间就被拽回地府。
　　“仙林百姓受此大劫有吾等之过，但三界律法不得违背，地府不便处理灾祸，还请左家主见谅。”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左千灵摆摆手，转头看向最佳人选。
　　孙思雨微微颔首，抱起吓到跪地的障，迅速从城墙上跃下，悬浮的黄沙恰好将她们托住。颤抖的双手搂着轻易便能折断的脖子，怀中的女童止不住打嗝。

　　“别怂，还有要紧事要办。”
　　“就不能走吗，反正解决灾祸的不是你！”
　　“我当然知道，但是除了左千灵，还有谁呢！”

　　恶鬼留下的死气消散，藏在底下的其他异样开始显现。孙思雨顺着感知到的方向，横穿至一处偏僻的宅院。
　　塌去半截的围墙和失去瓦片的房子，异常茂盛的杂草长到了孙思雨的腰部，开满海棠花的树上还能看见活泼的鸟。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不寻常，好似有什么东西抹去了人们对它的印象。

　　孙思雨踹飞碍事的大门，直接将脚下的青石砖踏碎。躲藏在地下的灾祸从砖缝中挤出来，样子和三十年后的相差无几，又有哪里不对。
　　它瘫软在地上，像烂泥般朝目标挪动，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可还没走多远就被苍穹之上的结界阻止。细针大小的雨点扎穿灾祸的身体，痛得它开始暴躁。
　　白色光团从上方坠落，降至二者之间，孙思雨和障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它们扭打在一起，相互融合又相互吞噬，但本就是一体的东西怎么可能分出胜负。
　　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黑色，出声：“那个东西不对，太干净了。”

　　一扇门被染上黑色，另一扇怎么会没有白点。眼前的两团纯到没有杂质，应该就是两扇门的核心。

　　就在白色的光团抓住对方时，另一道身影从暗处冲出，抓住缠绕在一起的东西。尖锐的指甲用力插入它的身体，将其捏碎，丢垃圾似的将白烛丢弃。
　　她转头看向边上的人，不怀好意地笑道：“没想到还有人能好端端地站着。”

　　“哈，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同类，打不过他们还打不过你。唔······什么，孙思雨！”帮手挺起胸膛准备大干一场，天青色的丝绸却从身后的水镜伸出，缠绕她的四肢，将她带回原本的地方。

　　孙思雨看向地上的白烛，道：“你利用它们。”
　　“别说得这么难听，不过是我帮它出来，它帮我打开门而已。你闻着，还不错。”

　　果然什么都是自家的可爱。孙思雨抓住摸上她脸的手，用力将障甩到墙上。
　　她活动着手腕，不屑道：“不会以为没了她，我就会怕你吧。”
　　“怕不怕和打不打得过是两码事。”障笑道，倾向于用拳脚折磨猎物。

　　双方从院内打到街道，不时放出的术法打飞周围的障碍物。
　　巨大的声响引来鬼吏们的注意，从各处冒出的灾祸竟瞬间将满意的鬼魂掳走，试图冲破设立的防护阵去往外界。左千灵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看向拼死守护却再无一人的城，怒不可遏。从恶鬼到灾祸，从人间到炼狱，他们的牺牲换来的是无休止的灾难。

　　听见远处的动静，障忽然停手，似笑非笑地站在阳光下，身边的房屋、街道化作细沙，让孙思雨可以看见对面正在发生什么。

　　城墙上的人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嘴里念念有词，眨眼间便是漫天红霞。障满脸错愕，没想到左千灵还有这招，忙藏身寺庙之中。
　　孙思雨转瞬来到左千灵身旁，想要抢夺她手中的符纸，却发现它早已无法使用。她大喊着让左千灵停下，可眼前人早已魔愣，双目无声地念叨着从未听过的口诀。

　　“生于尘世，沉于乱世。万般苦楚，由人而生。以魂为灯，以魄为芯，阵起，神降。”

　　天火从天而降，焚尽世间污秽。刚还嚣张的灾祸此时在地上哀嚎打滚，热浪灼烧着它们，也在灼烧着使用它们的凡人。
　　左千灵忍受烧灼之痛，对身边的人说：“我们一来这里，灾祸便不知所踪，头目也极其狡猾。我们与默阁断了联系，只好苦苦支撑。呵，城中灾祸比人都多。”
　　“对不住啊，拿你当诱饵。下次见面，我再给你好好赔个不是。”

　　高墙倒塌，左千灵的尸体埋入地下，一座城眼睁睁消失在孙思雨眼前。姗姗来迟的白雨桐和林夭穿过她的身体，像是看不见魂魄，在沙地上寻找活人踪迹，但找到的只有尚未干涸的血迹。

　　这时，有道虚弱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林夭迟疑地捡起白烛，“它在说话？”
　　“应该是，”白雨桐道，“叫我们帮它。”
　　林夭将其包好，“带回默阁，应该可以问出什么。”
　　“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
　　二人沉默地穿过结界，消失在视野中。

　　孙思雨望向两人消失的方向，被水镜包裹着进入别的地方。

　　白嫩的手拿走掉落的花灯，另一只则朝孙思雨伸出，将她拉起。瞧她要说话，制灯人将食指搭在唇上，示意她跟自己走。

　　幽暗的路漫长无聊，孙思雨的心随流萤的游动安静。制灯人推开眼前的门，而门外是那片废墟。
　　结界还立在上面，魂魄被鬼吏带走，独留左千灵，无鬼敢动。她站在原地，双目失神，残破的魂魄看起来轻轻碰下就能碎一地。
　　“仙灯亦是人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