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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茂河听到谣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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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舌头受伤,吐字不清,说话费劲。
干脆低头,痛哭流涕。
找他的家长太多,他痛哭流涕的时间长了,导致声带受损。
每次都是默不出声地流泪。
最后,竟然恢复不了声音,彻底沙哑。
家人带他去手术,被医生告知,恢复期需要三个月,也不好说,就一定能够恢复原声。
校园对我很不公,我对校园很留恋。
请求大家,不要再追责我了,我江湖飘,挨刀活该,考取功名就算了,请求允许我混到高中毕业好找工作,好吗?
祸害女孩子?
谁还敢?
我不敢了!
校草十八一顿认错,手拿话筒,面对全校师生,沙哑的声息,听着倒是充满诚意!
但是,女生和女生的家长,听着觉得讽刺。
像他这样的烂学生,即使写检讨,念检讨一万遍,千万遍,留在校园里就是祸根。
一致要求,开除他。
他家境优渥,爸爸开矿,妈妈培训直播网红人才,年入百万。
他奶奶倒是乐呵乐呵地等待抱重孙子,把自己的私房钱全部拿给他,让他去安抚女生不要堕掉小瓜娃子,好歹也是个小命。
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有这么多钱,好歹可以买个机会……
学校里有很多社团活动,有很多同学荷包瘪瘪,无法获取社团活动的精髓课程,所以……
这样,就能收买人心,让他们签字为自己求情,先保住学籍。
好歹混个高中毕业证,之后再想办法出国留学镀金。
十八月后,还是好汉!
秦桧也会有三五好友,何况他手握重金——他奶奶本就是大矿主的股东之一,重赏之下必有附庸替他想各种办法,跑各路人情。
学生中缺钱人最多,玩儿裸贷的替他说情,男生女生都着急还贷款,他倒是钱多人二,二话不说,直接转账给还贷款!
他也不多问具体贷款的原因,直接转账还款,一把付清!
甚至一些缺钱的校园小混子,好玩个抓娃娃,打个游戏,买个皮肤,搞个会员之类的消费,也来浑水摸鱼,薅他的羊毛,他也不计较,一律给钱。
因此,校园人气超高!
路灯将黑暗戳出口子。照亮一个很小的范围。
走几米,就重新进入黑暗,直到遇见下一个路灯。
偶尔有一两片树叶从灯光里飞过,然后被风又吹进无尽的黑暗里。
梁虹突然停下来,她说,我要把孩子打掉。
欧阳燕回过头去,她又说,可是我没有钱。
我没钱打掉它。
我也没钱把它生下来。
欧阳燕瞪大眼睛,满眼问号。
梁虹头一低,嘀咕,眼睛本来就大,还瞪眼?更大了。
轻叹一生,又低声解释:
燕儿,不是我装穷,我爷爷病了,花掉了所有积蓄,爷爷的养老金也没按时……
欧阳燕嘴巴张了张,想说那个早十八不是有钱嘛,又觉得不合适。
自己刚刚积攒下来的那点钱,早就被养父偷走了,拿去挥霍了!
为此,妈妈与养父一天打三次架!
妈妈总这样,为钱打架,无聊死了。
希望同学,不会为钱而把友谊的小船打翻了。
欧阳燕对梁虹同学说:
你先安心把落下的课补一补,钱,我来想办法。
你,又要找茂河?
我……
大风从黑暗里突然吹过来,一瞬间像是卷走了人身上所有的金钱,还顺便把温度也带走了。
冰川世纪般的寒冷。
回到家,
欧阳燕开始做饭。
饭后,她殷勤地收拾房间。
把碗洗了一遍又一遍。
妈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里无聊的电视剧。
一部又一部。
不是抗日神剧,就是小姐丫鬟,少爷老爷。
不是豪门恩怨情仇,就是爱情肥皂剧。
您就不能看看涨精神涨知识长志气的节目吗?
欧阳燕在心里吐槽妈妈的视品。
这视品,不怎么样。
选品,也没能力!
看到妈妈手边摆着一盘瓜子,边看边磕,脚边掉着一大堆瓜子壳,沙发上也有,嘴角都挂着。
看起来像是傻掉了!
机械地嗑瓜子,吐出瓜子壳。
欧阳燕心想,您有嗑瓜子的功夫没时间看书?
这家庭主妇不上进呀!
妈妈看到她洗好碗拿着扫把,一直在眼前晃,眼神还时不时的瞟着自己嗑瓜子。
“你有事?赶紧说。”
妈妈不耐烦地抬了抬眼皮,想尽快赶走这种令人不安的眼神。
不就是嗑瓜子么?
影响你高考了?
至于吗?
欧阳燕又扫了两把,原地踏步。
妈妈叹口气说:“燕,你把婉洗烂了,把地也要扫破了?学校里又要钱?家里早就没有多余的钱……”
“妈妈,我的压岁钱,不是存在你卡里么,先借我八百,过阵子,欧阳清再给我钱的时候,再把钱给你。”
说借,妈妈应该不会炸毛…
提到欧阳清,慕亚平就炸锅。
你奶奶呀!
一碗水端不平!
虐待你!
对那个侯栈桥好的不得了,却被侯栈桥暴打,活该她老了没人管!
侯栈桥是欧阳清的小名,在娘胎里就给起好了,寓意深长——高官厚禄、一举成名。
以为是男胎,给予厚望。
这口气。
揶揄。
嘲讽。
尖酸刻薄。
欧阳燕心想,堂妹欧阳清小时候的暴力行为,不都是跟大伯父学的吗?
大伯父有人格分裂症,入赘前,在家里天天发疯,酗酒,他没打过谁?
奶奶悄悄咪咪,嘀咕一句大儿子:
换乘坏!
或许奶奶不觉得她的大儿子有疾病,只是坏。
欧阳清从小跟着大伯父,有样学样。
能怪得了七岁的小堂妹拿拐棍子打奶奶?
上次堂妹还提起这事,害羞又气愤,最后来句总结,说都是大人溺爱、娇惯的!
妈妈心里憋着火气,和苦水。
憋屈了多年,苦水都没倒出来,火气太大了也没有机会燃烧成灰。
逮着机会,就要撒气,就要火烧火燎。
“你就不能挣个气?好好学吗,考第一,压死欧阳清。气死你奶奶。那个大厂不就是……算了,你就不能把茂河比下去吗?”
“你看看茂河他妈妈那个得意忘形,买个房子怎么了?了不起啊?哦哟,说不定是鬼城啦,吓死她!让她一个人住小区里,打小偷也够她受的了。听说是个烂尾楼盘?嘻嘻嘻,希望没电没水没天然气,也没窗户。吃喝拉撒都发愁!茂河是个乖学生,不跟她搬过去,来咱们家里吃饭……”
“别提人家了,你借不借?有利息的,不白用。”
欧阳燕本想给她个机会,让她把憋屈撒完,可惜她一会儿撤东欧阳燕,一会儿又撤西茂河,不阻止她瞎扯,她都能把全国人民都给一一数落一番,好像谁都欠她馒头!
欧阳燕将扫把握紧,“你借我八百,一个月后,还你一千,可以吗?同时,我当你的菲佣免费使唤我……”
还没有说完,劈头盖脸的就是一把瓜子撒过来。
头发上,衣服里,都是瓜子。
很小很轻,砸到脸上也几乎没有感觉。却在身体里某一个地方,形成真切的痛。
不忿!
这个家庭主妇抑郁症患者,好好说个话都不行吗?
欧阳燕不知道那句话又蹭疼了母亲大人的神经线了!
丢下扫把,拂掉头发上的瓜子,她说:“妈妈,你就说,这钱,您借不借?有利息,借给我八百,还您一千,急用,急用。”
“不借,你就看看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你就拖去卖了!你最好把我也卖了!”
欧阳燕冷笑,走回房间,摔上门的瞬间,她对慕亚平说:“你不是一直在卖吗?你的账号都封了好几回了!”
门重重地关上。
一只杯子摔过去砸在门上,四分五裂。
黑暗中人会变得脆弱。变得容易愤怒,也会变得容易发抖。
慕亚平现在就是又脆弱又愤怒又发抖。
关上的房门里什么声响都没有。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刚刚披散下来的稍微有些灰白的头发拂上去。
沉默地走回房间。伸手拧开房门,眼泪滴在手背上。
比记忆里哪一次都滚烫。
心上像插着把刀。黑暗里有人握着刀柄,在心脏里深深浅浅地捅着。
像要停止呼吸般地心痛。
为了生活费。
为了学费。
我容易吗?
太难了!
你那个该死的父亲不管我们!
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找了你养父,也和废品差不多!
就你那点压岁钱?
不够你养父隔三差五地要钱,不给就打。
额头上的伤疤!
慕亚平的手抖着,摸着伤疤。
这些年来,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不是一直在卖么?”
是的,是一直在卖。
可是她每一次躺在那里被人写生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欧阳燕,你的学费够了,你应该可以有个好前程了!
你前程无忧了!
我被人画死了也值了,我用我的不体面换来你的体面!
你还能依靠谁啊?
关于她父亲的谎言,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说来欺骗欧阳燕,还是用来欺骗自己。
她没有开灯。
窗外透进来的灯光将屋子照出大概的轮廓。
她打开衣柜的门,摸出一个袋子,里面是一千五百八十八块八毛钱。
除去水电。
除去生活。
她抓出八张一百。
“开门”,她粗暴地敲着欧阳燕的房门,“打开!”
欧阳燕从里面打开门,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站在外面的母亲想要干什么,八张一百块的纸币重重地摔到自己脸上。
“拿去,我上辈子欠你的!”
欧阳燕慢慢地蹲下去,把八张钱拣起来,“说好了,还你一千,干嘛还要说欠?你能挣钱,我也能找来钱。欧阳清的钱,不是闲着没事干嘛!拿来用用怎么了……你把那些个劣币账号都关闭掉,重新开始,你直播你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嗑瓜子都行啊,有与你类似的,同在屋檐下混吃等死的进入你的直播间了,脑袋一热,情绪激动,有了共情,这叫情绪价值,就有人给你打赏……不纠颜值高低,你本来的样子,野生态就很……”
欧阳燕把手上的钱收好,朝母亲一鞠躬。
黑暗中。
谁都看不见谁的眼泪。
她突然想起有一天回家的路上,看到母亲大大站在一个小摊前,拿着一件裙子反复地摩挲。
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放了回去。
小摊上那块“一律50元”的牌子在夕阳里刺痛了欧阳燕的眼睛。
她想起母亲大大好几年没有买过新衣服。
门外的母亲大大像一个被拔掉插线的木偶,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里。
没有动作,没有声音,泪水滚烫,无法停止。
有人说,学校都是八卦和谣言滋生的沃土。不是把谣言杀死,就是被谣言杀死。
蜚短流长像光速,传播流言似核爆。
谣言像是被核爆炸辐射过一样,变化出各种丑陋的面貌。
上午第二节课后的休息时间太长了,长到可以让无聊的学生更加肆无忌惮地造谣生事!
何况做完广播体操之后,又剩下十五分钟给无所事事的学生们消耗。
茂河去厕所的时候,听到隔间外两个男生的对话。
“你认识我们班的那个欧阳燕吗?”
“听说过,就那个特高傲的、貌美肤白的女生?”
“高傲什么呀,她就是穿着制服的鸡,听说了吗,她最近缺钱用,二百块就可以玩一晚上,还可以帮你用……”
下面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可是依然压不住男声的污言秽语。
茂河拉开隔间的门,看见班上的尤物机和一个别班的男生在小便,尤物机回过头看到茂河,闭嘴了。
在便斗前抖了几下,又抖了几下,再抖了几下,貌似患者。
又貌似尿毒症!
别班男生问他:
你咋了?
尿不出来?
尿不干净?
尤物机表情尴尬、痛苦,茂河同学在洗手,也不便久留,提起滴水的裤子跑出去了。
别班男生揶揄:积德行善,身体健康,以后别胡说,别传谣了!
说完,就跑了,好像多呆一秒就会被尤物机谣得不健康啦!
茂河面无表情地,反复搓着双手,直到两只手都变得通红。
窗外的天,云艰难险阻,移动缓慢,气压极低。
枝桠交错着伸向天空,“就像是无数谣言制造者朝上伸着手在讨取新的情报”,这是欧阳燕的比喻句。
在冬天最最干燥的空气里,脸上仿佛蹭一蹭就能掉落无数条谣言。
茂河不信!
可是心灵某处又有刺猬的拥抱,扎得他寝食难安!
茂河系统正在研发,那两位左膀右臂对于谣言充耳不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关注他们自己的任务。
也是啊,他们要努力学习考大学,还要完成茂河系统分配到的任务,时间太紧。
他们挤不出来时间,去打败谣言。
我自己想想办法吧!
茂河心里像长了草,四季分明,时而枯萎,时而茂盛,时而变形成针刺,扎心扎肺!
恋爱?
恋爱?
女孩子你不恋爱会死吗?
古代女子不恋爱不结婚生子会有罚款单,缴税!
如今女孩子自由了,可以飞向高空,可以登上高山,可以高考,可以考公考研,可以出国留学,可以攀登科学高峰,可以做院士,可以……
有一番事业!
干嘛……
如此……
我去……
茂河在纸上乱划着,各种数字,几何图形,英文单词,一不小心写出一个bitch……
带着愤怒写字,笔力惊人!
钢笔笔尖像一把刀!
一连划破了好几层纸,也不带停。
那一瞬间在心里的疼痛,就像划破好多层纸。
bitch。婊子。
茂河系统?
我来接任务。
接受最后一个任务。
就是让女生长本领:慧眼识珠!
赐给女生一双慧眼吧……
食堂后面的洗手槽,人很少。
欧阳燕和茂河各自洗着自己的饭盒。
头顶的云,是铅灰色。
要下雨了。
“燕子,问你个事。你先发誓,你不生气!”
茂河关掉水龙头,轻轻盖上饭盒。
“那得看你问的是什么事。”
“那我不问了!”
欧阳燕鬼精灵地一笑,反问他,不问了?
你憋着气,不难受吗?
心里堵得慌吧?
拿扒子给你扒扒?
通通气?
欧阳燕边逗他,边剥开桂圆干。
一连吃了好几个。
茂河看她心情不错,吃的不亦乐乎。
“你缺钱?”
“你知道了?”
欧阳燕没有抬起头,继续吃桂圆干。
“为了钱,你做过什么吗?”
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欧阳燕停住吃桂圆,转过身来,盯着茂河看,“没有,就是与家庭主妇吵架了。”
“哦,没做别的?”
“没有,你怎么了?我能做什么?”
欧阳燕拿桂圆的手很稳,继续吃。
听到流言的不只有茂河,欧阳燕也听到过。
但她不在乎,为了友谊小船。
梁虹也帮过她。
人家遇到难处了,理应帮助一下。
以德报德。
礼尚往来,该承受的来吧,小爷我认了!
就算是茂河听到了,她也不在乎。
但她一定会在乎茂河听到后会选择相信谣言,而不是相信自己的青梅。
我死!
疼!
我死!
疼!
气死我啦!
这竹马,不能要了!
扔了算了!
茂河看她拿着桂圆肉,放到嘴边,三番五次,像机械臂。
担心把她气魔怔。
所以开口安慰她,
“我是说他们是胡说八道的,冤枉好人,污你清白……”
“呵呵,竹马哥哥,你都引用孔乙己的原话了,不用说了。我也听说了。”
说完欧阳燕转身走了。
刚走两步,她转过身,将饭盒里的水朝茂河头上泼过去。
“你的头脑不够清醒,给你泼点水,好歹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就没有一点信心念我好?我妈妈是不乖,但她不乖是为了我乖,为了我做个乖学生,为了我人生体面……你还记得那副画,是一双手,一双变形的手,是大学毕业的画家画的他兄弟的手,他读书而他的兄弟挖煤供他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