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探案）》三十八度雪

12、藏经寺（二）

　　沈策未答，一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包袱，眼底闪过疑虑和若有所思。

　　几名和尚端着冒热气的寺碗进进出出，轻轻一嗅，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他蹙了蹙眉，转身朝那间屋子走去，见此，身后的萧景也疑惑地跟了上去。

　　两人刚没走几步，一个扫地的和尚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

　　和尚身着一袭黄色僧袍，广袖微微向上翻卷，细长的眉目如同绽开的莲花，洁净清澈。他垂头放下箕帚，行礼，“施主，贫僧法号崇嘉，这间房子今日住了抱恙之人，还望施主留步。”

　　说罢，崇嘉闭眼，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沈策一听，眉头紧皱，眸光流动。

　　一旁的萧景小心地扯住他的衣袖，轻语，“静俭，发生了何事？”

　　“房间之人是奚乔。”

　　闻言，没成想萧景也不是理智之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双目将信将疑地看向房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欲上前查验证明，而这次则是身旁之人率先将他阻拦，道：“我们入京还有几日，可以先安顿下来，再观察一番。”

　　萧景眼珠打转，踏足走向前方的崇嘉，拱手行礼，“崇嘉法师，在下和两位兄长想到此行一路舟车劳顿，不知可否再暂住几日，离去之时，在下将添置一些香火钱供奉本寺。”

　　崇嘉一听，目光带有探究地看向萧景，一身墨青色的长衫，腰间系着一根月牙色的束带，料子也是极好的重莲绫，但余光也在偷偷瞥向不远处的两人。

　　只见一人身着黑衣粗布衣裳，发饰仅仅只是简单的布条缠绕，背伛偻，留胡髯。

　　而另外一人则是一身玄色阔袖锦衣，袖口上镶绣金丝祥云，黑发被藤形玉冠束起，腰间玄色白玉腰带，垂挂红玉腰牌，右手紧握剑鞘，寒眸冷漠，面色无情。

　　一看此人，便知是杀伐果断的朝廷官员。

　　崇嘉收回目光，面带虔诚之色，“各位施主，此事贫僧还需告知师父。”

　　萧景道：“在下在此静候佳音。”

　　“各位施主先随贫僧到寮房歇息片刻。”崇嘉领着三人一同走向拐角处的房屋。

　　***

　　时间悄然逝去，香案上始终青烟袅袅，几个和尚相继进出，端茶、续香。

　　直至大殿的方向传来阵阵钟声，一旁打坐的沈策悠悠地睁开双目看向窗外的无穷碧落。

　　此时，房门外面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身影抬手轻叩房门。

　　沈策起身打开门，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原来崇嘉法师的师父竟是今日柴房遇到的住持。

　　而门外之人只是扫视了屋子一眼，见另外两人还在垂头打盹，他和蔼地笑，“老衲法号慧觉，想必这位施主便是当今大理寺少卿沈策也，老衲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闻言，沈策虽知这位住持同他说这无厘头的话是为了让他产生猎奇，但他还是出了房屋，悄悄地掩上门。

　　“慧觉大师，此话何意？”

　　慧觉未答，只是引着沈策来到一处亭子，他望向曲折的檐角高翘，径直走近，随后驻足，坐在一方石凳，同时也示意沈策与自己相对而坐。

　　说不清为何，沈策总觉得自己是信任他的。

　　刚坐下，一双饱经沧桑的手递来一杯热茶，他双手接过放在就近的石桌之上。

　　见此，慧觉大师面容依旧透露出温和的神态，双目慈祥而又从容，“施主不必太在意，老衲已知晓施主此行来意。”

　　他又继续道：“不过，老衲看施主与佛有缘，可曾想过放下杀戮皈依佛门？”

　　“不曾。”沈策从容自若道。

　　“罢了，万事不强求，何况施主无意。”慧觉起身叹息道。

　　须臾，他又转身开口，“施主若想住，藏经寺的大门随时为施主敞开。”

　　言罢，慧觉大师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只剩下一抹红色衣角。

　　沈策走回房间，推门而入时，萧景正站在窗边望着长出嫩叶的九里香。

　　听见门的声响，萧景头也没回，道：“和住持闲谈完了？”

　　“你如何得知？”

　　“方才那个崇嘉小和尚端来斋饭时知会了一声。”

　　沈策道：“嗯。”

　　萧景：“……”

　　***

　　见车夫未醒，两人将膳食用盒子盖好，顺势又去马车里将几人的包袱也拿了下来。

　　回来之时，车夫已经收拾完房间，见门外两人拿着包袱，他双手紧握衣裳，愧疚道：“我一个粗人，还要麻烦两位大人来做这些粗活，是我磨蹭拖沓。”

　　闻言，萧景脸色一沉，将包袱重重地放在榻上，发出“嗒”的一声，车夫以为两人要恼，见此眼底闪出一丝不安，身体微微颤栗。

　　萧景拉过车夫，爽朗一笑，“车夫兄，什么粗人贵人的，粗活也是活，你看，我还不是粗人。”说罢，他挽起衣袖，手臂上几道触目惊心的刀痕出现在车夫的眼底。

　　刀痕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密密麻麻地缠绕在线条流畅的手臂上，但手臂主人却仍旧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时，身旁的沈策走过来将萧景的袖子放下来遮住伤口，沉声道：“先吃饭吧。”

　　***

　　三人将食盒里的斋饭一一摆放在桌子上，萧景和车夫两人又以茶代酒小酌几杯。

　　窗外古树参天，鸟语花香，溪水潺潺，钟声悠扬，窗内三人相坐，物具陈列，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一时片刻，谁也不想打破此刻的宁静。

　　沈策端起茶杯眺望远方，眉宇间染上浓浓的愁绪。

　　恍惚间，似乎望见几名和尚的身影在房间外踌躇不定。

　　他将茶杯轻轻地搁在桌上，起身打开房门。

　　门外的几个和尚见到他，纷纷低头行礼，“施主，叨扰了。请问有没有见到一个体形圆圆的，身材魁梧，眉目含威，额间有块疤印的僧人。”

　　沈策站立在门口处，淡声道：“没有。”

　　倒是房间内的萧景闻言，失笑揶揄，“奇了怪了，怎的还有寺院里的和尚寻香客找僧人的？难不成他还是稚子心智？”

　　一名和尚没看出萧景是在打趣，他脸色发红，上前辩论，“这位施主，大师兄没有如此不堪，他素日是寺院早起之人，只是今日早课未至，用斋不见人影，寺院的师兄弟们寻了许久都不曾找到，故此前来叨扰。”

　　听完此话，萧景的眼眸难掩兴奋之色，他放下茶杯，起身一步步靠近那名争论的小和尚。

　　看来是又来案子了。

　　小和尚被萧景逼得一步步后退，直至退路被大树阻拦，他看着萧景激动得可以跳出火花的眸子，心下一凉，怯生生道：“你要作甚？不可动杀念。阿弥陀佛。”

　　萧景突地抬起手重重地怕了怕小和尚的肩膀，笑着说：“我不杀人，我救人。你告诉我，你师兄失踪多久了？”

　　小和尚心下一喜，忙开口道：“近五个时辰。”

　　语落，一众和尚中有一道老成持重的声线传来，“空净，不得妄言。”

　　空净面容涨红，神情紧绷，欲反驳。

　　萧景见此，一把揽过空净，扬眉一笑，“空净法师是吧，我们替你找大师兄。”

　　空净被勒得有些踹不上气来，但一听到此话，还是展颜，青涩的面容神采奕奕，明亮的眼眸像天上的星辰耀眼，僧袍上栩栩如生的莲花如同是天生的佛门之子。

　　萧景又转身向屋内喊道：“车夫兄，看来要麻烦你赶回京禀报了。”

　　车夫一听有事情做，顿时起身拍拍衣裳，大笑，“好！我马上去将马车驾来。”

　　萧景不理会其他和尚的闲言碎语，唤来名为空净的小和尚先带路去见住持商榷一番。

　　***

　　寺院大殿。

　　寺院大殿的建造别出心裁，顶部设计成穹庐状，雕花的柱子支撑起梁坊，四壁上的壁画是由各式各样的佛像和佛家小故事组成，一幅幅画作逼真生动，难以辨出真假。

　　走进大殿，入目的是中央高大伟岸、慈眉善目的金色佛像，四周香烟缭绕，木鱼敲击，好似来到云端之上的琼楼玉宇。

　　萧景闲得无趣，踱步举目四望，陈设的香具井然有序，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席卷整个大殿。

　　此时，帘帐后佛杖圆环的悦耳声与地板之间的摩擦相融洽，沈策转头望去。

　　只见身着一身黄色僧袍，身披红袈裟的慧觉从帐后缓步走来，面容慈祥和蔼，而他的身后紧跟着一名女娘。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奚乔。

　　萧景眉头微蹙，神色几番变换，整张俊美的面容都被愁绪代替，他望向慧觉，不知道此法意欲何为。

　　然而，慧觉身后的奚乔一抬头就见到两人，杏眸微微弯起，眉尾上扬，清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酒窝。

　　她快步上前，视线看向两人，莞尔一笑，“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萧景眸光一转，戏谑道：“当然是为了找你啊，感动吗？”

　　而一旁的沈策目光闪了闪，平静道，“回京途中疲惫，暂住此地歇息。”

　　奚乔一听两人迥然不同的回答，轻笑，“你们怎么说谎话也不对一下词。”

　　“没有说谎话。”

　　见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出这句话，奚乔一怔。

　　此刻，沈策及时拉开话题，“我们先去问慧觉大师失踪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