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长灯明》人间闲逛

8、第 8 章

　　谭宗庆过奈何桥的时候，柳沛夺过他的阴卷，看了一遍哈哈大笑：“十世为畜，你还不如让我吃了呢。”
　　谭宗庆身上缠着铁链，每一步都走的艰难，他喘着气看着柳沛，文人度量化为刀枪剑戟：“十世为畜就得让你吃，你还不如畜生呢，你不过是一条钻烂泥的爬虫。”
　　柳沛最恨人骂他出身，他也想不到这受了刑的还有力气和他顶嘴。
　　谭宗庆饮下自己那碗孟婆汤，头也不回的走上奈何桥，一转眼，身形消散前尘尽，今生来。
　　柳沛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投身刀下肉，还挺着急的。”
　　孟婆拢了拢发髻，她头山插了一支山茶花，艳丽至极，这样狂放大胆的红，文人墨客是不喜，他们嫌弃它开的太浓，颜色太盛，万事万物山川水色，只要它出现，其余皆成旁白。
　　文人喜欢的是恰到好处的颜色，若增一份太浓，就叫减三分成淡，那淡而疏离的颜色，在文人墨客笔上衍生出恰到好处的美，但这种美和色，需得有人提携，旁人才能看的见，而那些太过浓烈的，便有些不知进退，人没开口，你怎好直冲冲撞进人眼中，叫周围都失色，所以他们爱白梅不爱牡丹，爱荷花不爱金菊，爱潺潺溪流耳鬓厮磨，不爱黄河万里金戈铁马。
　　可孟婆不爱浅色，照她的话说，太小家子气，配不上她的气派，也是了，这自地府诞生之时，就存在的老鬼，都不知活了多少岁，岁月都成了一块块砖石，为她披袍上甲。
　　她摸着那山茶花，见柳沛要游下去，便叫住了他：“地府丢了一批厉鬼，鬼差正火急火燎的捉人，你别自个儿找不痛快。”
　　柳沛笑道：“多谢姐姐提醒，我就在忘川里待着，哪儿都不去。”
　　说罢，就游了下去，忘川河长，恶鬼众多，柳沛吞下一个恶鬼，游上岸化为人形。
　　他说了谎，丢的厉鬼就在他手上，自幼长于忘川，见多了恶鬼，也见多了地府里的勾当，若真是不懂谋划的，他早成忘川白骨。
　　他原本要将这些厉鬼放在暗市买个好价钱，却不想这从地牢里买卖魂魄的勾当，被一杆子捅到上面，暗市没人敢接这烫手山芋，他只能另寻他处。
　　柳沛找到藏厉鬼的地方，从石头下面取出一鼎铜香炉，这里面不多不少正是七个厉鬼，鬼差寻魂定能寻到，他现在能做的，只剩一样。
　　“可惜了。”他叹了口气，变成蛇身长十余丈，一口吞了这七个厉鬼。
　　那七个厉鬼戾气不小，在他身体里化为一团黑气，横冲直撞要从他身体里出来，他大意了，没想到七个鬼有如此本事，在他腹中也不消停。
　　他只觉得是吞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疯刺猬，在他身体里腾云驾雾，疼的他满地打滚却不敢张嘴，只能一下下砸向地面，直砸的地动山摇，他马上想道这动静会引来鬼差，只好忍着疼，慢慢向忘川爬去。
　　他腹痛的要命，却看见前方隐隐一个人影，他心中一惊：鬼差！还是谁？
　　他一抬头，硕大的蛇脑袋横在白棠面前，一双竖瞳映着人影。
　　“白棠？”他一口气松了一半，又被提了上来：“白棠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看见了多少？会不会告诉魏判？”
　　他立刻动了杀心，要吃了白棠。
　　可白棠的手贴上他的脸，他感觉腹中厉鬼一时消停了，是了，白棠是地藏王菩萨佛前灯，自然有佛光加持能渡化这些厉鬼。
　　“变回来。”白棠并不知他的心思：“你太大了，我手举着不舒服。”
　　柳沛依言化为人形，躺在地上，白棠将手放在他肚子上，替他化开了恶鬼。
　　柳沛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服，似有金光流过，他看着白棠，试探的问了一句：“你刚才看见了？”
　　“看见了。”
　　“看见什么？”
　　白棠看着他一脸不屑：“你吃多了鬼，撑的肚子疼，真丢人。”
　　柳沛：“……。”
　　柳沛想到白棠脑子比较奇特，就又问了一句：“那你知道我是从哪儿抓的鬼。”
　　白棠一指忘川：“忘川啊，还能是那里，你以为我傻啊。”
　　白棠尚不知地府有买卖魂魄的勾当，他只知恶鬼归入忘川，可忘川河里的鬼，是卖不上好价钱的，得是地牢里天地锁链拘着的，魂魄才是全的才是好的，暗市勾当无外乎此。
　　他说罢，只当柳沛是疼了肚子，昏了脑袋，转身要走。
　　柳沛不愿拿自己的命做赌，他现了原形，还要吃了白棠。
　　白棠只觉一道腥风来，一抬头一张血盆大口自上而下。
　　柳沛疼的在地上打滚，被方才厉鬼作祟还疼，火辣辣的刺疼，烧着皮附上骨。
　　白棠收了业火，冲着地上满地打滚的赖皮蛇，又狠狠踹了几脚，把柳沛融到一半的断牙直接掰断，又不解气的拔了他十几片鳞，这才趾高气昂的走了。
　　回去的时候，谛听见他身上狼狈，却神采奕奕，托着脑袋笑道：“打架了？还打赢了。”
　　白棠把带血的鳞片还有断牙往地上一丢：“那臭蛇想吃我，我烧了他的嘴，拔了他的牙，扣了他的鳞片。”
　　谛听默默刨了个坑，把这些罪证埋了：“若让菩萨看见，还得说你，动手打几下就成了，你怎可真伤人。”
　　“他要吃我，我还不能伤他？什么道理。”
　　“谁敢吃你？”
　　“他就是敢！”
　　谛听叹了口气，趁着菩萨没回来，先把人哄住了：“行，他敢吃你，咱就断了他的牙，可你的业火不敢乱用，那可是能烧没魂魄的。”
　　白棠哼了一声。
　　柳沛足足养了半个月的伤，才敢回奈何桥。
　　孟婆一眼就瞧见他嘴上的伤：“哟，这是怎么了，让那个女鬼亲成这样？”
　　柳沛讪讪的遮住那伤疤：“喝醉了，一口咬到树枝上了，还崩掉了牙。”
　　孟婆舀给他一碗汤：“这地府飞个蚊子都是有门路的，你还敢去咬树，真是自寻死路。”
　　孟婆对他做了什么心知肚明，只是已经管不住他了。
　　汤碗晃了晃，映出他现在模样，他张了张嘴，缺了的牙还没长出来。
　　“姐姐，你说我这牙还能长出来吗？”他看着有点可怜，孟婆心软了，将就的安慰他：“大概是能吧。”
　　那就是不能了，柳沛垂头丧气，又想起自己被拔去鳞片的地方，这月来也只是发痒，一个鳞角角都没长。
　　“我不会变成一条赖皮没牙蛇吧！”柳沛的心凉了一半，随即他又安慰自己，一个男妖又何须在意这些外在，那凉了一半的心又让他哄着回暖变红，只是还留着冰渣。
　　他默默喝完了孟婆汤，不肯再化为原型，爽快的跳下忘川，孟婆正想骂他，就看见白棠过来，心中了然。
　　孟婆看人走路一蹦一跳，笑藏也藏不住。
　　“是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孟婆笑道：“魏判夸你了。”
　　“没有。”白棠乐滋滋的笑道：“替菩萨处置了一个佛门败类，送他下轮回下辈子做畜生。”
　　长命百岁从袖口放出一个僧人，那僧人面如枯槁，丝毫不见佛家金光。
　　旁边有鬼见了，大惊：“这不是三苦大师吗？您怎么在此处啊？您可是德高望重的大师，是该成佛的啊！”
　　僧人的枯木脸上有一丝裂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孟婆给了这多舌鬼一汤勺，送去了轮回，双手叉腰看着这大师：“这地府来来回回多少大师，道家的有，佛家的有，儒家的也有，就是异发异瞳的外族法师也是，那一个不是身带金光，来世虽说福分厚薄，但最差也是个安稳富足，怎就你连个人身也修不成。”
　　三苦叹了一声：“都是造化，该说的，我在公堂上都说过了，我的罪过我也认了。”
　　这便是不肯再说了。
　　可孟婆不依不饶：“你莫不是想让我翻你的阴卷，那上面可是百无禁忌什么都有，你自己说了，还能文饰一二。”
　　孟婆取下山茶花，用两根指头捏住，轻轻旋着：“让我猜猜，你这面相不是爱财的，那就是为色所误。”
　　三苦的身子一抖，孟婆知道自己猜对了。
　　柳沛坐在桥头，也凑了过来：“难为人身，又为佛家，好好的成佛机缘，你竟为了女人，落得如此下场。”
　　白棠看了柳沛一眼，也吓得他一抖。
　　“小油灯儿。”柳沛暗想：“还挺凶。”
　　三苦眼见落得如此地步，也只好说道：“你说得对，只是不是她误我，是我自误，落得如此下场。”
　　三苦将手一摊：“可知自欺欺人，难欺骗鬼神。”
　　“我本是宣州府桐县李姓人家的孩子。”三苦说道：“但自生下来便常常吃药，眼见不得活了，父母经高人指点，将我送入县中大化寺做了和尚，得佛法庇佑，我的病渐渐好了，后来县中起瘟疫，家中双亲染病去世，我再无一个亲人，本想着自此断绝红尘一心向佛，却不想竟是遇上了她。”
　　桐县大疫死了不少人，好在县官是个有本事的，先封了城门，后隔出灾区，下了禁令将人隔在家中，又将重症的留在县衙，派人看管，这一番安置，三月之后灾害除了。
　　大化寺也敢开门迎香客，这疫病带走了不少人，很多人都请寺中和尚为自家亲人超度。
　　辛瑶捡了个人不多的时候，带着一个丫鬟，来寺中叩拜。
　　她燃香时，一缕在她面前飘飘荡荡，又被不知何处的风一吹，吹上三苦的指尖，撞碎入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