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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守城的士兵见他只是直愣愣的看,便扯住他的胳膊:“你这书生,到此处看甚?”
      他看着狼吞虎咽的一群人,心中凄凉的很,挣脱开那士兵,朝着城中跑去,书上的文字成了真,没了纸面束缚便显出本来的狰狞,秦游心软,自是看不得这血淋淋的刀枪剑戟。
      赵棠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看着街面柳树发呆,柳枝丝丝缕缕缠绕到他身上,好似一枚茧。
      “怎得,你要化蝴蝶了?”赵棠拨开柳丝。
      “我方才去城外了。”他说:“那一围的灾民。”他说不下去了,自古就没有灾民入城的道理,多是给些吃食安置在城外,不许进城,此方县令所为是本分。
      “你可怜他们?”
      “他们不值得可怜吗?”
      “可你没资格可怜啊。”赵棠说:“你和他们都是百姓,只不过他们运气差些在城外求生,你运气好些,在这城内求生。”
      一番话将他支檐架柱勾化起的悲怆四散击碎,他却无话可说,是啊,他有何资格可怜,今夕福兮明夕祸兮,谁又知晓?
      “可我为人,为同类可怜也是应该。”秦游说完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当即写了一封拜帖要见县令。
      此番县令知道这是要去青岩书院的人,惹不起,更何况他的入院资格还是特批的,背后势力深不可测。
      县令便见了这白衣学子,秦游见厅堂中布置简单,不过挂了几副不值钱的字画,府中仆役也不过三四,待县令来,二人客气了一番,自报了师承,下人奉上茶来,茶叶也是市面上的便宜货。
      秦游原一见到这院中陈设,便觉得县令是个清洁高雅之人,观其谈吐有度,对他一个秀才也不摆官威,便更觉得是个可亲之人。
      “县令大人,不知城外灾民从何处来,怎么聚了这么多?”
      县令也姓秦,自诩五百年前是本家便说道:“秦兄弟何必客气,即为本家人,我托大你叫我一声秦兄即可,何必县令来县令去的麻烦。”
      秦游只说不敢。
      秦县令说:“这都是周围村子的村民,因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就成了流民,我也是苦于此事头疼的很。”
      “我见秦兄已备好粥棚,见效颇佳,倒也不必太过烦心。”秦游转了几转才说到正题:“只是这些灾民中多有病患,若能有人出城义诊,倒能造福更多,于秦兄声明亦有助。”
      “秦弟所说,我且是不想。”县令苦笑:“只是这地方治灾,多是依靠那些乡绅富商,县令也不过是聚了他们来,让他们捐钱捐粮,挣个名声,他们已是捐了一次,再让他们捐钱义诊实是难事,再者说,若是那些灾民见到此处有粮有医,赖着不走更生事端。”
      “流民亦是百姓。”秦游说的认真:“县令为一县之长,岂有畏民乱而不顾生民之理。”
      这番话说到最后,初出茅庐的小书生败给了千年的狐狸,秦游且是不觉得自己被人当枪使了,应下秦县令的差,要去拜见那些士绅,让他们救城外流民。
      秦县令自作壁上观,若秦游真能说动这些士绅,他乐的在捞一笔,做个顺水人情多个功绩,若不成得罪人也不是他。
      秦游并不知其中道理,只是觉得县令被这些士绅束住了手脚,好生可怜,他却忘了一句话,皇权不下县,必得依靠县令拉拢乡绅才能治理的好。
      毕竟这些士绅都是地方大户,有钱有地有人脉,就是真的官场论辈分,这些乡绅也都是入得朝堂的,凡此种种,县令还真得看乡绅脸色过活。
      青岩书院的名声确实有用,那些士绅纵使不顾及县令的颜面,也得多思量青岩书院的威名,更何况秦游还是临时被抽选去的书院,这其中关节容不得人不深思。
      那些乡绅卖他身后之人几分薄面,又重凑了几百斤的粮食,派了大夫前去义诊。
      赵棠和柳沛只是在旁边看着,煮粥的棚子又燃起了灶,煮出来的粥比以前稠了,有好些人推着独轮车往城外送药材,义诊的大夫各自支了一个小棚,给这些流民诊脉看病,似乎一切都在往好处转,秦游也极满意自己的做为,以为是救人命的好事。
      赵棠看着他被捧的高高的,似乎真是济世救民的菩萨,离行的前一天他还特意去粥棚看了一眼,烧火的小工将那粥高高扬起给他看有多稠,他笑着点了点头。
      义诊处有个大夫愁眉紧锁,只是不言。
      这位大夫面前坐着的是个瘦削身形的少年,身上破烂自不用说,连那头上都脏的结成块,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处不脏的,甚至还能看见跳蚤在他身上爬行。
      秦游就看着一只跳蚤一蹦,跳入大夫花白的胡子里隐去身形。
      “不碍事。”大夫想了想,写给他一个方子:“只是这药得有人看着,你才能喝,你可有亲人在此?”
      “我有个姐姐,前几日入城做工,就没再回来。”少年搔着痒:“大夫,这是啥病啊,会死吗?”
      “若不及时治,真会死。”大夫皱紧眉头,突然起身将药箱一收,对那少年说道:“也罢,你先随我入城,待你病好再回来找你姐姐。”
      这是好事,可那少年却缩了缩脖子:“我不敢进去,军爷会拿棍子打我脑袋的。”
      “不怕。”大夫拉住他的手:“我给你作保,定能让你入城。”
      果不其然,守卫将二人拦住,却看在大夫的面上没动手:“林大夫若要自己进城,我等必不拦着,可您要带这小子进城,我可不敢放。”
      “他不过一个孩子,又生了重病。”林大夫将少年护在身后:“留在城外会死的。”
      “林大夫我知道您悬壶济世菩萨心肠。”守卫还是不放:“可这是县老爷的命令,怕有歹人进城。”
      “你看看!你看看!”林大夫举着少年麻秆似的胳膊:“看他瘦成什么样了,若不是我扶着,你吹口气他都能倒了,你还怕他进城作乱,他能做什么乱!”
      林大夫早年习武也是一副侠义心肠,吹胡子瞪眼也能唬住人。
      守卫见有人围了过来,怕游民借故闹事,便让林大夫登记了住所,林大夫大笔一挥写上住所,领了人就往城中去。
      守卫在身后大喊:“林大夫您这记上去,我们可得一天三次的查,看人在不在你哪儿,您也别嫌麻烦。”
      “随便查。”林大夫背着药匣好似侠客,不是入城倒像是赴一场武林大会。
      “好潇洒。”柳沛笑道,摸了摸怀中零食,偷得浮生半日闲。
      林大夫将人领回家,林夫人见了这蓬头垢面的少年,先是吓了一跳,林大夫也不多说,只是让她赶紧烧水给这孩子洗澡,他自己从家中药柜取出几样药材,熬了起来。
      林夫人见他火急火燎也不多问,看了少年几眼心中也明白了,替她烧了水让她去洗澡,又捡了几样自己的衣裳给她替换。
      “又捡这些不相干的人回家。”林夫人一面烧水一面骂,但手下活计不停,给那女扮男装的丫头送了两回热水,又在屋子外撒了一圈石灰,才让人出来。
      初七身形小,这一身衣裳穿在她身上像套在衣架上,袖筒空空脚筒空空,唯有一颗脑袋湿漉漉的立着。
      林夫人看着初七稚嫩的脸,骂了一声造孽,又将一双布鞋给她:“穿上吧。”
      初七看着手上的布鞋,有力攥了攥鞋帮摸了好几下,才小心翼翼的穿上。
      “丫头,过来。”林夫人冲她招了招手,初七乖乖过去坐在一小板凳上,林夫人用一块粗布攥住她的头发,初七的头发像是油里炸出来的干巴巴的一捧。
      “听我家老头子说,你还有个姐姐找不着了。”林夫人一面用力擦头发,一面问道。
      初七说道:“是,我姐姐前几天进城做工,就在没消息,我一直想进来找她,她可好认了,脖子上有这么大一块红色胎记。”
      初七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胎记的大小。
      林夫人叹了口气,官府只许流民中年轻女子入城,不许男子入城,说是为了治安免生动乱,但其中算计,聪明人都看的出来。
      “丫头,你和婶婶仔细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林夫人说道:“我家老头子说你有四个月身孕,但已经胎死腹中,所以要用药将死胎打下来。”
      初七恍然大悟的摸了摸肚子:“我说呢,怎么肚子这么不爽快,我还以为是饿的。”林夫人又问:“是谁欺负你了,让你有了身孕?”
      初七摇了摇头:“没人欺负我,是我用身子和他们换粮食,睡一次给我一个面饼呢!可姐姐不愿我这么做,她还大骂了我一顿,又将我头发剪了浑身弄得又脏又臭,结果没人愿意和我睡了,也不给饼子吃了。”
      林夫人看着初七的模样,猜到她心智不全,这样的孤女要如何活,左不过被人哄骗去了身子。
      林夫人摸了摸她的肚子,这里也是个可怜孩子。
      林大夫的药熬好了,黑糊糊的药汁冒着不详的气息,装药的碗被林夫人端在手中。
      “走吧。”她扶着初七,进了客房,客房的床上早早铺了一床的草木灰,草木灰上铺了一床细芦苇,初七见这架势,脚下生根不愿过去。
      林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别怕,就是疼一会儿就好了,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找你姐姐。”
      许是姐姐这两个字起了效,初七捧过那药汁,一闭眼一仰头喝了个精光,林夫人让她在床上躺好,又让她吃了五个鸡蛋喝了一碗糖水。
      “没事。”她让初七枕在她膝上:“睡吧,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初七好久没睡过床了,自打流浪她便没睡过一次好觉,闭眼的时候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被谁打一顿,可如今她看着这四面墙头顶有盖,还有人守着,她吃下的鸡蛋又是那么实实在在,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她睡着了,可梦中却不得安宁,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旷野,原来她头顶还是暖烘烘的太阳,晒的荒野中的草发着白光,一切都是极轻极柔,可突然间天地变色,又极冷的风迎面而来,刮过野草则草芽疯长,分岔出尖牙利爪从土里一跃而起,而草根粗壮如人手,以极快的速度朝她扑来,卷起碎石,碎石化为一只只青色的犀牛在空中翻滚落地,卷起更大的沙石,跑的大地震动。
      她眼看着可怕的事物要冲过来,她吓得忘了动弹,可那阵风要比这些异兽跑的都快,那阵风从天地间合归于她的腹中,生根发芽要破土而去,她疼的躺倒在地,那些异兽纷纷从她身上踩过。
      她又惊又惧又疼,哭着醒了过来,腹中的疼痛是真的,身下已红了一片,苇席上的血已透了草木灰,林夫人紧紧攥住她的手:“别怕,生出来,生出来就好了。”
      初七只觉得疼,她想挣脱可双腿早已被布条缚住,她百般挣扎不动,又哭又骂又叫,叫哑了嗓子,鼻涕眼泪汗水都粘在头发上。
      她瘦削的身子紧紧绷了起来,肋骨更突出了,透过皮都能看见那白色的骨头,她的身子像一张弓,双脚死死抵住床脚,腹部高高拱起,真像一只拉住弦的弓,只是弓拉满是要射出去的,她亦如是,在最满的时候分离了一个黑褐色的东西,这东西像是砸在泥地里的青核桃,缩成一团又小又臭的东西,简直让人认不出它到底是何物,林夫人拿了布把它包了,干净利索的擦干席上的血,在初七身上盖了一床厚棉被,长长呼了口气。
      她让林大夫把这包东西拿出去埋了,林大夫叹了口气:“这世道算怎么回事。”
      “世道自古就如此。”林夫人能读书识字,又跟着林大夫行医多年,从书中到人间早看清世道无常。
      “我们现在能活得安稳,也只是运气好。”林夫人不想多说,去厨房找找还剩下什么,初七是用药物打下了死胎,最是伤身子,她得给初七找点好东西补补身子。
      可寻常人家的好东西不过是几枚鸡蛋,鸡是不肯杀的,可林夫人可怜了初七,提刀去院子里宰了一只鸡。
      柳沛一直在树上看着,叹了口气,只道人间还是如此。
      城里城外都忙着抓人赶人,地府也派了许多鬼差前来收人,赵棠能看见他们,手持铁链从街角巷尾拖出一个个不肯入轮回的鬼。
      只是这些鬼多是女子,满身满脸的伤衣裳破烂,只是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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