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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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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上下都认,菩萨也劝动白棠,可他要成判官还差一步,那便是非人身。
这地府判官唯有人魂可当,白棠是灯灵,要获人身只能轮回走一趟,尝尽人世百味,修出贪嗔痴恨,应天地四时重归地府。
菩萨知道白棠这一世不会太平,他唯有的这一世必得尝遍苦难,方能知人间疾苦。
永朝大叶七年,中原大雪雪厚如砖石,有流民冻毙于道,怀中尚有幼儿,遇好心人蒙养活之。
白棠只觉得冷,这种冷比刀剑还干脆,杀人不见血,唯在手脚上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冻疮,他哈了好几口气,搓了搓手脚,又不敢用力,怕把那结痂的冻疮给搓烂了,疼倒是不疼,就怕那些脓血弄脏衣裳。
他在原地跺着脚,今年真冷,和五年前他出生时一样冷,如今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棠,不过不姓白姓赵,如今他是赵棠,是爹娘过世来城里投亲的穷小子。
赵棠看着天上的雪一层层往下落,叹了口气,今天又不成了,得先回去。
投亲这事八成是凉了,他将手塞入袖里:“菩萨也没说,人间比地府还冷啊。”
他入轮回的时候,孟婆没给他喝汤,悄悄告诉他一声:“若遇到柳沛,就别回来了。”说罢将他推入轮回。
他在人间五年,见过蛇见过妖,也见过蛇妖,没一个是柳沛,那蛇妖还险些吃了他,多亏一个修士救了他。
他踩着雪走向城外破庙,庙里的老乞丐说,等雪停了,城中的善人就会出来施粥,到时候就好了。
他想着热腾腾的米粥,不由得咽了口水,莫说是粥了,就是一碗热水也是好的。
那雪前前后后下了七八日,大雪压塌了不少民居,街上救人救灾的热闹起来。
赵棠混水摸鱼从一间塌了的民房里扒拉出一条棉被,高兴的披到身上。刚上身就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小东西,还敢趁乱偷东西!”
说罢,动手扯那件棉被,赵棠挨了好几日的冻,那里肯放,他死死裹住身上的被子,就地一滚缩紧了四肢,果然那拳头立刻就落了下来,他脑袋挨了一刀鞘,疼的松开了。
“兔崽子。”那人又踹了他一脚,将被子收好:“还敢和我抢东西。”
官差收起棉被扬长而去,赵棠捂住脑袋,心有不甘却不敢上前。
他趴在地上听的清楚,有人在小声叫救命,听声音年纪不小,赵棠寻着声音将人扒了出来,那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
“身上衣裳不错。”赵棠想,又见这人拽着他的裤子,求他救命,赵棠也不客气在他身上搜刮了一番,摸出一个钱袋揣入怀中,才去街上喊人过来,只是这人脑袋上血乎乎一片,估计是活不了了。
赵棠将钱袋悄悄藏好,不急着用,跑到街上去领粥。
施粥的是一个披着大氅的公子,看着文文弱弱一张脸比雪白,没多大人气,可细眉淡目漂亮的好似谪仙入世,赵棠没见过仙,他见过佛、鬼、妖,这三者的气度都和这公子不符,就好像,赵棠想了想,谁家女儿呵出的气,被冻成一片风雪投胎成了人。
他领了粥,一面吹气一面急急的喝着,听着前面吵吵嚷嚷,他护着自己的碗离远些。
旁边蹲着的乞丐说:“七殿下真是好心啊,这大冷天没这一碗粥喝,实在难熬啊。”
赵棠喝着粥没理他,倒是老乞丐见他年幼,拍了拍他“小孩,你这么小怎么也和我们混街面,父母呢亲戚呢。”
“我父母死了。”赵棠说道:“亲戚不管我,出去做工也没人要,不混街面还能做什么。”
老乞丐喝完了粥:“过年关,大户人家会新买下人,你托人牙子把你卖入一户人家,在府中受苦受累,好歹也是有片瓦遮头,比现在强。”
“我不认得什么人牙子。”
老乞丐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放心吧小孩,我认识不少人牙子,能送你到大户人家。”
老乞丐干的就是这活儿,他替人牙子在这街上诳骗一些孩子签下死契卖入高门大户,赵棠自入了城便被盯住了。
可惜赵棠长于乡村,不懂这些门道,也不知何为死契,他想入府不过是干活,他又不是没干过,如此想着他便乐悠悠的入了府。
好在,他这小傻子有几分运气,入的是七殿下的府,七殿下是当朝皇帝第七子,姓南名行止,封号辰,自小体弱多病,皇帝舍不得他去封地,就留他在京城,另赐了一座辰王府,平日恩赐极重。
可当朝皇后却不喜这个儿子,无他,只因皇后所生二子一女,唯有这个儿子是难产而生,险些要了她的命,她也自此落下病根不能生育,就把重重怨恨加诸南行止身上。
好在南行止兄长为太子,长姐是长公主,他又是最受宠的皇子,自然没人敢轻看。
赵棠在这府中生活的倒也安逸,众人见他小,也没排什么重活,但烧水打水洗马厩一类粗活是少不了的。
赵棠在这府中平安无事长到了十五岁,因不少吃食身形也抽条似的长,又有些力气,就被调入七殿下的院内,做些丫鬟做不得的活儿。
七殿下便每日被他抱上轮椅,推出来看院内风景,这些年,七殿下的病是一日重过一日,皇上不知派了多少御医赐了多少宝药,可南行止就像断了根的草木,养不起来。
“今日说是有个仙师来。”南行止突然说道,名门修士来了不少,也给了不少丹药,最多治病救不得命。
“阿棠,你说这仙师能治好我吗?”南行止喜欢和他说话,也不以为他莽撞无礼。
“不好说。”赵棠挺喜欢南行止的,但因出生地府不以死为忧:“总归是有点用。”
南行止无奈的笑了笑:“你总不肯说些好听的话。”
“好听的话那些多人说,不多我一个。”赵棠摘来一枝花给他:“殿下不必担心死,人是有轮回的。”
“总听你说这些话,不知道以为你去过地府呢。”
闲话到此为止,这次来看病的仙人是个熟人。
砚生微一眼就瞧见南行止脸上死气,心中一沉快步上前,十年不见,砚生微容颜未改,倒多了几分仙风道骨,赵棠见这人隐隐金气环绕,知道是能成仙的。
“七殿下,许久不见。”砚生微说道。
“砚道长,许久不见您光彩依旧啊。”南行止笑道:“我却是要油尽灯枯了。”
“七殿下莫说丧气话。”砚生微就是砚生微,十年前能替他续命,十年后仍能,只是要更麻烦些。
赵棠自知此后的话是不能听的,南行止也打发他去城南果子铺买些干果,他领了银子出府,大街上熙熙攘攘,听见前面热闹,围了好多人指指点点。
他挤不进去就在外面看,好在中间是一座高台,衙门的人挎着刀牵着一条草绳上来,草绳上绑着四五个年轻女子。
赵棠看他们模样,知道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一打听才知道是皇上抄了忠靖侯府,罪名是谋逆。
这忠靖侯是随着皇帝打江山的老臣,生前荣冠京都,多少人巴结。
忠靖侯连女儿都送入宫中,成了贵妃,可惜这贵妃无所出,如今娘家到了,以后日后就难过了。
“老侯爷死了四五年,这些人就反了还敢谋逆。”围观者气愤不已:“真是害了老侯爷忠靖二字。”
老侯爷生前颇为仁厚,从不仗势欺人,在这京中声誉极好,结果老侯爷死了,他的三子一女都判了国。
赵棠想不通老侯爷三个儿子,他也见过,一个懦弱无能,一个好勇斗狠,一个酒囊饭袋,皆不成器,自然也成不了造反的器。
可皇上和官府皆说他们谋反,那肯定就是谋反。
“也亏着他们老子功绩大。”另一个人说:“谋反!多大的罪过,皇上念老侯爷功绩,也只是判一人处斩二人流放,也算给侯爷留后了。”
赵棠伸长了脖子看,他身旁一书生却皱着眉:“老侯爷忠君爱国,竟落得如此下场。”
“这不是老侯爷的下场,他早死了。”赵棠说道:“和老侯爷无关。”
“难道老侯爷戎马一生,不得子孙安乐,岂不可悲。”书生没料到有人反驳他。
“可悲什么。”赵棠不解的掏耳朵:“老侯爷上半辈子为国杀敌,下半辈子儿孙满堂不是很好,子孙如何是他们自己的造化,可悲也是他们可悲,和老侯爷无关。”
书生生气的举着书:“老侯爷的子孙受此磨难,他魂魄岂会安稳,日后无人扫墓可不可悲?!”
“老侯爷的魂魄都去投胎了,谁还记着这一世的子孙。”赵棠离那书生远些,抱着手臂想着他敢动手就打他:“老侯爷的功绩我们都记着呢,他的墓老百姓会去扫的。”
他们之间的争论引人来看,有人附和赵棠:“是啊,侯爷大义才不要这些丧尽天良的子孙,我们会给侯爷扫墓的。”
这书生气极,眼中露出厌恶的光,冷冷说道:“愚昧无知不知是非因果的蠢货,你们岂知……。”
赵棠打断了他:“你是以为众人皆醉你独醒,那你大义上去买个人呗,救救她们啊,上下嘴皮子一张没实用,比麻雀还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