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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官人也喜欢月?”朱缨给他斟酒,递给他的时候故意露出一段皓腕。
      “你也喜欢?”那人说道。
      “算是喜欢。”朱缨笑道:“只是觉得月很公平,不管穷人富人男人女人得意失意,它总是不偏不倚挂在空中,照耀世人。”
      她未曾多言,她明白这种人要的是同情,而这同情还得恰到好处设身处地,能将彼此归于一类苦命人的同情。
      果然那人低头笑了笑:“公平?确实是公平。”
      他饮下杯中酒,问道:“不知姑娘芳名?”
      问了名字,才是第一步。
      “小女流莺。”朱缨用的是花名。
      “流莺。”那人念叨着两个字:“流离失所的莺儿,不吉利但恰如其分。”
      朱缨低着头,真像个匍匐在地的莺儿。
      这位王爷姓季名柏彦,是个好名字。
      他和朱缨相识不过数日,便出钱给她赎身,朱缨被赎身那日,后院门口停了一顶小轿,两个人抬着就把她接回了府,说是府不过是一个略宽阔的院子,季柏彦没有娶正妻,她也坐不了正妻,两人只是草草摆了一桌,便皆为夫妻,只是在外朱缨是妾。
      朱缨夜间睡下的时候,感觉心中稍稍踏实了,离开青楼是第一步,她下一步是要去南方的小朝廷。
      这三年来,南方朝廷靠着天然水障竟能喘息,虽不能打回故土,但在南方休养生息,若蛮族来犯也不是全无招架之力,如今南廷的皇帝是她的四叔,她自然不会痴心妄想,觉得过去就得享受荣华富贵,她只是想离开蛮人,回到汉家天下。
      可她不知道季柏彦愿不愿,这人好似壮志难酬郁郁不得志,每月领些钱混沌度日,若说恨,他也是恨这蛮人朝廷,可他是贰臣贼子,又怎能信。
      所以朱缨深思熟虑将季柏彦排除在外,但她想出城还得靠着季柏彦。
      还有一事朱缨十分不解,季柏彦是有才华的,却从不肯写诗,连字画都十分少,书房中一块墨能从今年春用到明年冬。
      有句话说得好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她和季柏彦都成夫妻了,还未成一家人,她有事瞒着季柏彦,季柏彦也有事瞒着她,每天夜里,季柏彦都会偷偷起来,坐在窗前望月兴叹,然后一身冰凉的回来。
      朱缨闭着眼睛只当不知,她出了青楼行动就自由多了,借着以前的人脉她攀上南渡的路子,只消她到了云江,自有人带着她过河。
      渡江的日子定在七月八日子时,夜黑风高正好过江。
      朱缨随意说了借口便离开了城,前往云江。
      这一路上,她手中紧紧攥着通行文书,心中跳如战鼓,听着车外转入清净,就知道是出了城,因是王府马车,出城是没人查的,可路上其他关卡却不好过。
      她掀起帘子往后看了一眼,看见季柏彦骑马而来追上她。
      “娘子去那么远的地方。”他钻进马车,把缰绳递给下人:“我如何放心。”
      朱缨面上含羞,拉了人紧着坐了:“难得官人陪伴,妾只是去拜访旧友人,怎值得官人陪我劳累一场。”
      “你说你们二人相识多年,难得见一次,我怎可不去。”季柏彦拉着她的手:“更何况,我一个闲散王爷,左右也没什么大事,就陪你走一趟。”
      朱缨笑得可人,外人看来是郎情妾意和和美美。
      可朱缨和这人同床共枕,对他的秉性略知一二,他是个孤傲无能的性子,天生冷漠至极自怜自怨,虚情假意都懒得装,此番追上来必是起了疑心,朱缨想这人会不会猜到她要南渡,该是怕她跑了,到底是六十两银子赎回来的,若逃了实在可惜。
      朱缨和季柏彦相看两厌,却只能虚与委蛇的坐着,文书和季柏彦的身份让他们无阻无碍的过了好几重关卡,眼见那云江近了。
      朱缨的谎言也要见底了,他们夜宿在云江边的客栈中,说是明日再去拜会朱缨的好友。
      是日,正逢七月八日,未到子时,朱缨就先穿了一袭黑衣,她不敢提灯,只能借着月色走向那碎石滩。
      夜间的云江不比白日,夜色混淆水和陆,唯有时时的涟漪,照见面前一条大江,她走的慢,听见河边荒草中有野鸟叫咕咕噜噜的,树上也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她,她却不怕,于天地之间人就显得渺小,她只愿自己变得更小,最好缩成这荒滩上一方石头,好叫她离开这焦灼的境地。
      她等着船,水浪舔着她的脚尖,夜风徐徐送来一艘渔船,渔船上站着一个人问她:“卖什么鱼?”
      “一条过江鲫。”朱缨对上暗号,这人就将船撑了过来,朱缨看着黑漆漆的船舱,一咬牙跳了进去。
      船主让她俯下身子别让人看见,她俯下身子,摸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一双眼睛盯着她,借着微弱的月色,她这才看清楚不大的船舱中挤满了人。
      如此多的人,一叶孤舟如何渡?
      船摇晃了一下,竹竿撑岸船入水。
      她于云江水只隔着一条木板,身下便是不见底的水域,她能听见水浪冲击木板的声音,轻轻重重,她整个人也跟着摇摇晃晃。
      她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却不想晃着晃着,她竟是睡着了。
      朱缨是被周遭的呼啸声和吵闹声惊醒的,一船的人都是睡眼朦胧,尚不知发生何事,她只觉得周遭一时亮的很,火把将光亮照入整个船舱,照见每个人脸上的惊恐。
      船老大俯身在船板上,身上插着四五支剑,血在火光之中游动入江,她的心也沉到底。
      他们是被发现了,有士兵跳上船,他们都穿着铠甲,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火把,用刀指着让众人出来。
      白刃晃得人眼疼,没人敢动也没人敢不动,离那刀最近的人颤颤巍巍的出去,他双脚颤抖的站在船头,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求求……求求各位爷。”他双脚一软想跪下,却被拎住脖颈投到旁边的船上,朱缨听见闷闷的一声咣当。
      剩下的人挨个走到船头,有几个年老的直接被杀了,尸首被踢到水里。
      朱缨不敢再看,她攥紧拳头,没让人碰她自己走了出去,她只能忍住不发抖,却逼不回眼泪,借着眼中的隐隐绰绰,她看见外面围着七八支小船,最近的两艘船上堆着一群被捆住手脚的人。
      她被粗暴的捏住下巴,她知道有人看着她,赤裸裸的看,那是将她剥皮拆骨吞入腹中的色欲。
      “长得不错。”那人松开她的下巴,将她投到一艘船上,朱缨只觉得身子一轻,重重摔倒船上,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人捆住手脚,她这才看清楚,这艘船上捆着的都是年轻的女子,另一艘船上是年轻的男子。
      这群匪兵搜刮完毕,一把火烧了那船扬长而去,朱缨躺在船板上,看着南渡的船烧了起来,船骨船帆还有那只船杆都缓缓被吞入火中化为灰烬。
      朱缨看着这船带着燃烧的火没入水中,不见踪迹。
      方才,她不可抑制的想自己还在那船上,在那船舱中和云江隔了一层船板,如此船沉了,她在另一艘船上和云江水隔着一层木板。
      他们的船停了,朱缨被拉了起来,有人用绳子将她们拴在一处帐篷前,女人需得营中将领先挑,其他的或充作官妓或卖入人家,那些男子就好办多了,一律入营中当苦力。
      朱缨跪在地上,发髻散乱还光着一只脚,实在可怜。
      营帐中走出一人,只瞥了一眼,便随意指着朱缨:“把她给我送上马车。”
      营中将军金屋藏娇,自然不能是在全是男人的军营,他在云江边自有一栋房子。
      朱缨被抬上马车,听见马车吱吱呀呀的朝前走,停下的时候帘子被人掀开,光从那人背后照在她身上。
      她听见有人叫她:“娘子?”
      她缓缓抬头,是季柏彦。
      他也吃惊的很,只是结结巴巴问来人是怎么回事?
      来人是将军的亲信,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王爷还是管管自家女人,大晚上和一帮泥腿子挤鲫鱼船,还被士兵被拉下来,多亏我家将军见过尊夫人,差我把人送回来,要不然你们夫妻再见,就只能隔着江了。”
      朱缨心如死灰的看着季柏彦陪笑,还从荷包中取出几块较大的碎银子塞给来人,那人也不把这点银子放在眼中,只让他赶紧把人抱下来。
      可怜季柏彦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来的力气抱人,朱缨挣扎着站了起来,从那马车上下去。
      来人极为轻蔑的看着季柏彦:“文人就是文人,连个女子都抱不动。”
      季柏彦没敢回答,待马车走远,他还恭敬的站在原地。
      朱缨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如今说什么都无用了,她骗了季柏彦,还给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他就是直接把自己留在原地也是应该的。
      可季柏彦只是叹了口气,并不责怪她,反倒让她在客栈洗了热水澡,朱缨折腾了一个晚上,如今沾了热气,骨头立刻就酥了,待她擦干身子,更是四肢乏力躺在床上竟是睡着了。
      待她醒,夜已深了,季柏彦点了灯,也不看月只是把玩手中的荷叶簪,流苏在他指间绕啊绕。
      “醒了。”他看了过来,冷峻的像一尊石像,这石像冲她说:“穿好衣裳,随我出去一趟。”
      朱缨面前的衣物都是新的,可颜色极浅都看不出红。
      季柏彦看着她一样样脱下衣裳,又一件件穿好衣裳,季柏彦又极有耐心的等她梳洗。
      “官人。”她心中不安,看着季柏彦示弱似的叫了一声。
      季柏彦并不理她,只是将荷花簪给她簪上,然后一言不发的推门而去。
      朱缨只好跟着,季柏彦在荒石滩停下,他看着月色突然长叹了一声:“娘子,你我皆故国旧人,有些事我瞒不了了,所以得让你明白。”
      “什么?”朱缨不明所以。
      “娘子可知道程明理。”
      “知道。”朱缨想起故国盛景:“京中九大诗人之一,擅长七言。”
      “那你可知他下场?”
      朱缨摇了摇头,城破之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有何下场。
      “城破之时,有同乡要拉着他逃命,他说大丈夫当为国而死,就跳了河。”季柏彦说道:“听说南朝表他忠义,此谥号忠正,族人为其立碑颂德。”
      朱缨仍不明白,季柏彦为何要和她说这些。
      “可是旁人不知道的是程明理会水,求生的本能让他捡回了一条命,他降了蛮族改了名字。”
      他看着朱缨,朱缨也看见他手中匕首。
      “新名字叫季柏彦!”他将匕首狠狠刺入朱缨的心脏,月色下他面目狰狞,活脱脱一个恶鬼,他见朱缨倒下还不放心,又将朱缨的头按在水中好一会儿,直到尸体都凉了,他才将尸首推入水中。
      不能写诗题字,他才能成为季柏彦,若有一字一画流了出去,免不得被人认出来,到那时候,他这“死了”的英雄,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走狗,可这见了他面的女人,竟想去南边,那些士兵没杀了她,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该是研磨写诗的手,是能写出传世文章的,而如今这世道却逼着他杀人,天道!何以不公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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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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