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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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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蒲道人自知她是恨急了他,可别急着恨,这该断的因果又不止这一件。
“请吧。”他说,画地为牢又是一道金圈。
初晨众人起,见应方荷被捆上高台,黄蒲道人御鹤在旁,众人皆以为神仙法力无边,可黄蒲道人下一句,便让众人笑不出来。
“今日是吉日,可祭祀上天,因是为众生送福消灾,需得从各家取一捆柴来,以百家柴火烧了这祭品。”
要他们看人死容易,可要他们动手杀人,众人心中多有嘀咕,这要杀的是县令的女儿,若日后追究起来,该如何是好?
但只要有第一个,接下来的便好办了,应方荷亲眼看着应维行步履蹒跚,好生可怜的将一束柴火放到她脚下,全程低着头不知是心虚,还是要将这心碎老父的模样做全套。
应方荷抬头看着天,天真蓝万里无云,适合放风筝,她还记得儿时第一次放风筝,就是和林幼蔻在一块放的,那是一只蝴蝶风筝,后来风筝断了线飞走了,她哄了林幼蔻好久,林幼蔻才不哭了,可惜,今年阿蔻要一个人放风筝了。
柴火不住的堆了上来,渐渐填满了脚下,黄蒲道人却取出铜刀一把,铜盏一个,盏中有清水盈盈。
“取父母血,合子女血,断今生缘分,免得小姐怨气不散坠入恶鬼道。”黄蒲道人的嘴一张一合,却不等说完,先在应方荷脸上划下一道,接了血。
黄蒲道人一面接血,一面低声说道:“你猜,你们的血相溶不相溶?”
应方荷明白他想做什么了,可惜全身僵硬动弹不得,连喉咙都像是塞入棉花发不得声音。
她眼见黄蒲道人一手持盏一手持刀,索命鬼似的朝应维行夫妇而去,应维行脸上勉强堆着笑,黄蒲道人却似心急的看客,等不及台上咿咿呀呀唱个没完,要看精彩之处。
他不由分说的划破二人的手,又跃到台上,轻笑道:“哟,这血。”他看着两人,一字一句说的明白:“怎么不相溶啊?”
众人皆惊,不相溶即不是亲子,这应方荷竟不是县令大人的亲女儿,那县令大人亲女儿又在何处?又或者,他们想到一个毛骨悚然的答案,若县令大人无子无女又怎么办?
应维行只觉得全身一紧,好像全身的皮被人用力一扯,要落出鬼相来,可他脑子转的极快,一张木然的脸真像是大灾之后的荒芜:“荷儿确实不是我夫妻亲生,我们的女儿生下来就夭折了,她是我抱养的义女,和亲生无异。”
应维行知道当年的事,除了黄蒲道人和他夫妻二人,再无人知道,今日黄蒲道人将机关点破,又是在这生死关头,他只得将腰弯了再弯:“求仙人明鉴。”
黄蒲道人纸人一般的笑,刺目的很:“若是如此,那便是众人的命数了。”
他叹了口气,面向众人:“祭品无则祭祀不成,这疫病躲不开了。”
应方荷踩着众人要来烧她的柴火,知道黄蒲道人不过是吓唬人,他是真要把当年的事挑明。
众人一朝希望落空哀号遍野,有人直接跌倒在地,好好的生机转瞬即逝,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既然要死。”有人站了出来:“我们也不能在这等死,我们一起冲出去,说不定还有一丝生路。”
重兵围困城内无生机,免不得让人生出反叛之心,他们要叛出去,左右是个死,不如死的值点,为家人拼一条活路。
众人齐声起,应维行忙不迭的安抚,却无计可施,唯有黄蒲道人立于高台,好似仙人云头看众生。
应方荷挣开绳索,取出腰间藏着的匕首,直接从身后捅穿黄蒲道人心窝,捅下去的时候,应方荷就觉得有些不对,不像是刺入人身,好似捅到云彩上,直入心窝也没半分血肉阻力,自然也不会流血。
黄蒲道人的左手向后摸,摸到刀柄将那短刀拔了出来。
“我说过,你杀不了我。”
应方荷看见黄蒲道人的五官更淡了,可惜台下熙熙攘攘无一人抬头看这真相。
“你想做什么?”应方荷问他:“折磨凡人让你这么得意吗?”
“我没折磨你们,我不过是借你们成仙。”黄蒲道人摇头晃脑,应方荷真怕他一不小心把皮晃飞了,露出里面的竹篾架子。
要去冲关的人群中有一少年,被赶来的老父死死拉住,不肯让他去:“你不要命了,冲关可是要杀头的啊。”
那少年要挣脱开来,眼见人群要走远了,他不管不顾的将老父亲推倒在地:“留在此处也是死,倒不如冲出去拼一拼,尚有一丝活路。”
眼见少年要追上众人,被推到在地的老父亲见不得儿子送死,情急之下大喊道:“县令有亲女儿养在林家,就是那林幼蔻!”
此言一出,原本乌压压要出城的人停了脚步,应维行猛然跑向这老翁:“你这老货休要胡说,阿蔻可是我外甥女,你要害死她嘛!”
老翁原是情急之下说的,又见应维行一脸凶相的质问,当即气短,但看见儿子停了脚步,又是骑虎难下,心一横指着应维行说道:“我没胡说,当年我可是亲耳听见你劝夫人将两个孩子调换,用林家的孩子给你孩子挡灾,我家婆子是你夫人的嬷嬷,她说你亲生女儿出生的时候脚底有颗红痣后来就没了,你们两家的孩子出生月份相似,又都是女儿,调换了也看不出来。”
有众人作势,老翁的底气一寸寸长了起来。
“若不信,就把那林家小姐抓来,脱去鞋袜一探究竟。”
“瞧见了吗?”黄蒲道人施法定住应方荷,将人又捆了回去,轻飘飘的说:“这叫民心所向。”
“向你个鬼。”应方荷气的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眼见众人去找林幼蔻,应家夫妻也带了大队人马去救人,如今这局势,再不是官府一家独大,只有生了民变闹出城出,外面的官兵才会出手,在这城内,就是应维行一人的事,他倒是可以派人去请官兵来救,只是他急昏了头顾不得其他。
应方荷只求诸天神佛保佑,给林幼蔻一条活路,莫让她折在这种地方,黄蒲道人一直在看她,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出点什么。
“可惜了。”他长叹一声:“命数如此。”他拿出一张黄符挂在应方荷脖子上:“到了地府,你有两条路不去投胎就只能做判官了,可做了判官在想投胎就难了。”
彼时应方荷全心全意的恨着黄蒲道人,分不出一丝心去想别的。
“结果呢。”白棠又急着问,他已经猜到了结局:“她们都被烧死了,为什么?”
为什么?该说应维行心思缜密,还是该说恶人都是如此,作恶的时候都是滴水不漏,他竟是将林幼蔻脚底红痣烙去,只留一块白净的伤疤,那伤疤证明不得老翁所说为虚,但也证明不了林幼蔻十足清白。
应方荷看着发髻散落,赤着足的林幼蔻,心疼至极,巴不得喝黄蒲的血吃了他的肉。
林幼蔻泪眼婆娑在一片混乱中看见她被捆在这高台,大喊了一声姐姐,踩上这众人叠起的柴火抱住了她。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黄蒲道人双眼睁圆化为火舌将二人团团围住。
一时间,应方荷只觉得全身一轻,心中一息间空无一物,火舌一层层灼烧着衣物皮肉,她却觉不出疼,只有一种极奇怪的感觉,似乎面前的一切都化为水墨折入戏文,一桩桩一件件并非亲身所感,而是戏文所载,那火舌燎过头顶,她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林幼蔻犹自哭泣的脸。
火焰散去突兀两把利刃,黄蒲道人收起这神器,神器成名未定,定名的也不会是他,他将刀剑送入地府,归于死者之手,人间因果和她们再无干系,这一世的尘缘自此完结,于人间不过失两人,救众生,于黄蒲道人,不过是借她二人性命,成他登仙路上一道石阶。
白棠扣着指头:“闹了半天,谁也没活。”
浊水清流,这名字是应方荷起的,原先的一腔热血化为飞灰,她自认在人间数载,未曾是清清白白,如此又想在地府当差,只能算作浊水,可林幼蔻不一样,自生入死都清白的很,到死还能众人惦记,烧了好些东西来,死后的阴卷阳卷都干干净净,来生还是富家女儿。
林幼蔻被她哄着先去投胎,她却留在地府见着前世熟人的魂魄,一个个被铁链锁着头也不敢抬,她在那高台上坐的越久,批的阳卷越多,越觉得人心不可测,原先判官身份是拘着她的锁链,天长日久竟成了她不投胎的借口。
白棠听完这个故事,觉得应判十分可怜,竟在人间被这么欺负,最后成了剑灵还得留在地府干活。
“身为判官,真是不能入轮回吗?”白棠问魏判。
“除非有新的判官顶上,可地府判官几百年不出一个。”魏判摸了摸他的脑袋,白棠算一个,可惜菩萨不会让自家弟子真入了官门。
白棠尚不知自己被人惦记了,他听完故事,就被故事抛到脑后,自顾自的翻书研磨,左右公门无事,他也不好日日发呆,倒不如抄书写字,陶冶情操。
可他的字刚写了一半,长命百岁就绷着一张脸,进来一拜:“大人,李牢头方才派人来话,让您赶紧把林首云给提走,再不走都要成魔了。”
魏判只是掏了掏耳朵:“成魔了最好,你们一口一个吃了,也不用往上报。”
长命百岁冲白棠使了使眼色,白棠心领神会:“师父,那林首云是谁?成了魔您都不管啊。”
“一个怨妇。”魏判说道:“由怨生恨,一步错步步错的糊涂蛋,说不明白死不认错的主儿,和她费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