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柿》沙棠未果

9、口罩（五）

　　柳宸感觉到眼前一晃而过的黑影时，第一反应并不是伸手反抗，直接打掉莫名其妙伸向自己的黑手，她所做的，只是在反应过来时脑袋一偏，躲了过去。
　　她不想激化矛盾，只想快点离开。
　　但是，她的不反抗并不代表她不生气，在躲过周蕾异常过分的举动之后，她又往旁边撤了一步，用眼神警告着周蕾，警告着，她的举动已经冒犯到了自己。
　　只从眼神来看的话，这时的柳宸，有点像一只被惹毛，并且马上就要伸出利爪的狸花猫。

　　周蕾本就因自己判断的柳宸刚刚的故作高冷憋了一肚子的气，现在见到她竟然用这样挑衅的眼神望着自己，顿时生出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因为这种眼神让她觉得，她永远都会被柳宸压一头，甚至在以后的相处中，都只能用仰视的态度和柳宸相处。
　　我倒是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冲动之际，周蕾便又伸手想要扯下柳宸的口罩。

　　这次柳宸也是直接偏头躲开了，她以为自己先前的退让可以至少不点燃这场争执，让自己尽快脱身，却没想到，她的让步似乎给了周蕾一个绝佳的继续放肆下去的借口。
　　难道是因为自己不那么友善的眼神吗？
　　“谢谢你的关心，”柳宸后退一步，和周蕾隔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试图用眼神表现出自己正在微笑，语气柔和地说道，“我真的没事。”
　　这次总应该可以了吧，只要我退一步，你也退一步，我们熬过这几分钟，相安无事，不好吗？非要吧这件事搞大，扯着头花吵一架吗？
　　更何况，连头花都扯不到，在全市初中学校的规定下，女生全部都是短发。

　　这次周蕾倒是没有再贸然出手，但是柳宸的反应却让自己对她的印象有了些改观，她也太好欺负了，还以为她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呢，比自己想象中要懦弱多了。
　　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种想法错得离谱。
　　“你没事的话不就更不用藏了吗。”周蕾说。
　　“我……”柳宸见自己的友善态度起作用了，想了想，仍然是笑着随口说道，“我这个伤口还没长好，不能见风。”
　　“什么伤口还不能见风啊？”周蕾失笑。
　　她说话时的语气里还带着些嘲讽。
　　柳宸尴尬地附和着笑了两声，这人没事一直跟我这儿聊什么呢这是？
　　她觉得这场冲突应该是已经平息，不会再发展下去了，转头想去找郑婉清，今天怎么这么费时间吗？这怎么还没检查完？
　　这时她才注意到，班级里现在竟然异常安静，留下的几个同学和今天的其他值日生早就或近或远地围观了她和周蕾之间的拉扯，从扯口罩到后来的对话，旁边的几个人听得那是一个津津有味。
　　当然，这些人里也包括郑婉清。

　　其实，郑婉清早就检查完了地面，一切正常，没有问题，想过去跟柳宸说一声时，却见到两个人已经聊上了，但又不像是在吵架，有点像是在玩玩闹闹。
　　她当时看着柳宸口罩上面露出的笑眯眯的眼睛，还疑惑了一下，她们俩什么时候玩到一起的，关系这么好吗？
　　但是听了一会儿，好像又不大对劲，聊天的语气怎么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呢？
　　郑婉清也就这么好奇地听了下去。

　　柳宸和周蕾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很大，毕竟，两个人其实都不是出于恶意，也不是为了所谓的耀武扬威，但不巧的是，当时的整个教室也一点不像往常。
　　一般情况下，放学之后，做值日的时候，总会有那么几个男生留在教室里大声聊天，吵吵闹闹，更有甚者，直接就在教室里跑来跑去。
　　碰歪几张值日生刚刚好不容易摆好的课桌椅啦，一脚踩到堆在地面上，刚刚扫好，还没倒进垃圾桶里的垃圾啦，都是常有的事。
　　吵闹声，抱怨声，招呼组长过来检查卫生，组长催促抓紧时间打扫，各种各样，咿咿呀呀，初中的小孩子嘛，特别是男孩子，闹腾起来，感觉能直接把这个屋子拆了。
　　有的时候甚至需要班主任亲自过来一趟，才能让这群小阎王消停下来。

　　但今天这是怎么了呢？
　　班主任过来了吗？柳宸转头看了看教室前后门的位置，也没人啊。
　　那大概就是因为柳宸这个人了吧。

　　柳宸成为初一12班某种意义上的八卦中心已经有几个星期了，目前来看，大多数同学只是好奇，好奇这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在月考之前，有几个同学上课时很爱表现的同学，有几个同学老师很爱直接叫起来回答问题，他们在这次考试成绩突出其实完全在意料之内，这些人里很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王芮。
　　这种完全工业化批量生产下来的行为很好识别。
　　因为你可以很轻易地分辨出他们背后家长的悉心教诲。
　　上课的时候要积极表现自己，大声和老师互动，回答老师的问题；课前或者课后有问题了，直接去办公室找老师；路上遇到老师了，积极主动上前跟老师打招呼；趁着个大课间什么的，也可以去找老师聊聊闲天，刷刷脸，多往前凑凑。
　　他们的名列前茅可以说是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就这次考试的范围而言，只要上课积极跟上了老师的节奏，成绩保持在班级中上的水平一点也不是什么难事。
　　怕就怕的是，上课时不吭声，又花了太多的时间神游，不知道在想什么。
　　跟不上了，开始听不懂，一步听不懂，后来也就越来越听不懂。

　　但是柳宸这个人，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从头到脚都是未知，充满神秘色彩。
　　先不说上课都没见过她主动发言，有时候见着要遇到老师了，她都直接绕道走，能不撞见就不撞见，更别说什么下课找老师问问题，想着跟老师搞好关系了，完全是没影儿的事。
　　开学的前一个月，她简直就是个存在感低到爆炸的小透明。
　　也正因如此，她的这个年级第一显得十分让人好奇。
　　难道说，她是那种书香门第、家教甚严，平时惯于低调行事的家庭出身吗？

　　整个班里有这种猜测的人，不说有百分之八十，至少也有一半儿，但不巧的是，这猜测只能说是和柳宸毫不相干。
　　柳宸这个人，完全不是在书房长大的，她从小最常待的地方其实是大自然。

　　“我能走了吗？”柳宸看向一旁正看热闹的郑婉清。
　　“额。”郑婉清像是没想到她们两个人的争论会结束得如此之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柳宸在问什么，就这么发出了个语气词。
　　“可以走了是吧。”柳宸也没明白郑婉清的意思，继续问道。
　　“嗯嗯。”郑婉清做出了肯定的回复。
　　“行，”柳宸朝郑婉清示意了一下，又转头朝向周蕾，“那我就先走了，拜。”
　　说完话，她便一溜烟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你们刚刚聊什么呢？”郑婉清走进周蕾。
　　“诶，你不好奇吗？”周蕾一脸八卦地凑近郑婉清。
　　“好奇什么？”郑婉清说。
　　“她为什么戴着口罩啊？”周蕾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还能因为什么啊，”郑婉清笑了笑，“不就是感冒了不舒服吗，戴个口罩而已，你想那么多干吗？”
　　“那她为什么连句话都不说啊？”周蕾继续追问。
　　“你们俩刚刚不是一直在说话吗？”郑婉清反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蕾又压低了声音，“我本来也以为她就是不舒服有个小感冒，我好心去关心一下她，结果她支支吾吾，说什么摔伤了，行，你说摔伤就摔伤吧，我说你摘下口罩我帮你看看，她又躲来躲去，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
　　“你想象力还挺丰富。”郑婉清听完她说的话，转头就要离开。
　　“诶，你别走啊，”周蕾拉住郑婉清，“这道理很简单啊，她只需要摘下口罩证明一下，一切就清楚了啊，不管是感冒还是她说的什么摔伤，如果她说的是真的的话。
　　“但她就是找各种借口推辞，你觉得是为什么？”
　　“不知道。”郑婉清懵懂道，她是真没弄懂。
　　“多简单一事儿啊，这你都想不明白？”周蕾说，“她在故意撒谎，掩盖真相。”
　　“撒谎？”郑婉清想了想又说，“掩盖什么？”
　　戴个口罩能掩盖得了什么？
　　“目前还不知道，”周蕾说，“反正我刚刚理的那个逻辑没问题吧，明明证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就是要想尽办法推辞呢？”
　　“这个……”这一点郑婉清确实也想不通。

　　“怎么样？都打扫完了吗？”班主任林老师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今天组长是谁啊？”
　　“老师，”郑婉清听到这话立马应了声，“我们快弄完了，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好。”
　　“行，”林老师简单进来转了一圈，“抓紧时间哈，你们几个没事的也赶紧收拾东西回家，不要在学校逗留啊。”
　　他说话时神情严肃，就算只是说了几句就走了，还是留下了巨大的威力，教室里的几个同学都加快了动作，不是值日生的几个人也开始收拾着书包。
　　初中的孩子放学不回家赖在学校，确实是不太安全，一个没看住出现什么安全问题，或者去外面惹个什么事，也是够头疼的。

　　“行了，”郑婉清对周蕾说，“我赶紧回去干我的活了，你也赶紧拿上书包走吧。”
　　郑婉清说完话便重新走回了讲台上收拾桌子。
　　是啊，这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吗？为什么一定要遮遮掩掩的呢？

　　至于为什么，不仅她们没懂，柳宸现在其实也不明白，实际上，一直到类似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发生，她才对这个问题有了比较全面的认识，并最终形成自己的一套处事逻辑。

　　柳宸放学时通常是一个人，因为院子里一起上同一所中学的小伙伴肖钰跟自己不在一个班，有什么事也不太好对时间，也就没有一定要结伴回家的意思。
　　当然，如果两个人都没什么事，还是会约好了一起上下学的。
　　今天肖钰班里似乎是要办什么活动，下午要早点到校，晚上放学也还不确定，前一天晚上就跟柳宸说好了不用等她。

　　平时，柳宸从学校骑自行车回家大概只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路上偶尔会遇到几个同路的同学，简单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但是今天，她真的一个熟人也不想碰见，就算遇见了，也千万别问起关于口罩的任何事。
　　世事难料啊，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柳宸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就这么碰见了王晓冉。
　　有必要说一下，这时，柳宸和王晓冉还一点也不熟。

　　“嗨。”王晓冉出现在了盯着红绿灯的柳宸身边。
　　“嗨，”柳宸转过头，尴尬地回应，“你也才走到这儿啊。”
　　我以为你早就走了呢，刚刚在班里都没看到你，柳宸在心里呐喊。
　　“我刚刚在学校里玩儿了一会儿才出来的。”王晓冉说。
　　“嗯嗯。”柳宸的尴尬癌快要犯了。
　　千万别问，千万别问。
　　“你是感冒了吗？”王晓冉看着柳宸脸上的黑色口罩。
　　果然还是问了。
　　“嗯嗯，”柳宸想起了刚刚和周蕾的对话，避开了王晓冉看向自己的眼神，“没，就是摔了一下而已，没什么。”
　　“啊？”王晓冉一脸担忧，“那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柳宸笑着回答，尽力保持着自己吐字的清晰。
　　你别提什么奇怪的让我摘下来口罩的要求就行了。

　　“哈哈哈，”王晓冉突然轻声笑了出来，“你知道吗，我下午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在学那些明星呢？”
　　“怎么说？”柳宸接话。
　　“我以为你是因为出名了，才学着那些明星艺人的样子戴黑色口罩的。”王晓冉说。
　　“为什么出名了就要戴黑色口罩出门呢？”柳宸疑惑道。
　　“我哪知道为什么，”王晓冉顿了顿，“可能怕别人认出来呗。”
　　柳宸冷笑了两声。
　　我有什么怕被别人认出来的，再说了，我算个什么啊，还出名，说得好像真有特别多人认识我似的。
　　王晓冉突然想起了什么：“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样显得酷炫。”
　　“哈哈，可能吧。”柳宸说。

　　红绿灯由红转绿，柳宸和王晓冉也开始随着车流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