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柿》沙棠未果

3、电话（二）

　　“你摄像头拍的这是哪儿啊？我看不到你。”被随意扔在沙发上的手机传出王晓冉的声音，此时的手机屏幕上只能看到客厅白生生的天花板。
　　柳宸使劲眨了几下眼，总算是适应了现在的亮度，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情竟然奇迹般地有些好转，不像刚刚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时那么死气沉沉了。
　　她伸了个懒腰，抻了抻有些僵直的后背，重新走回沙发旁，弯腰拿起了发出声响的手机。
　　“现在好了吗？”柳宸站起来，拖出餐桌下面的塑料凳子坐下。
　　“好了，”王晓冉不知在转头看着什么，见屏幕上重新出现了柳宸的面孔，将注意力重新挪了回来，“你刚刚一直在睡觉吗？”
　　“是啊，”柳宸说着还用手指顺了顺散在肩膀两侧、稍显凌乱的长发，“你找我什么事啊？”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找你随便聊聊。”王晓冉犹豫着说。
　　柳宸看出了她的犹豫，但不明白她这样含糊其辞的原因。
　　王晓冉向来直来直去，开朗活泼，开得起玩笑，跟柳宸聊起天来也是侃天侃地，什么都敢说，什么都不怕说，像今天这样一反常态地犹犹豫豫，倒是少见得很。
　　既然她不想明说，柳宸也不是非要揪住一点点苗头不放，说什么也要刨根问底的人，也许，自己想多了也说不定呢。
　　“你最近怎么样啊？”王晓冉笑盈盈地说。
　　“就那样呗，放寒假嘛，睡睡吃吃，没什么新奇的。”柳宸有些客套地笑着回应道。
　　“你毕业之后打算去哪儿发展啊？决定了吗？”王晓冉接着问。
　　“我啊，”柳宸想了想，“现在大概很难说吧，毕竟有很多东西都还没定下来。”
　　“哦哦这样啊，”王晓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今年参加考研了是吧？”
　　“是啊。”柳宸说着话点了点头。
　　“你觉得考得怎么样啊？”王晓冉兴冲冲地问道。
　　“不好说，文科这东西，很难准确估分，自我感觉的话，除了一门专业课出的题有点……怎么说，奇形怪状的，不大确定，其他还行。”柳宸想了想回答道。
　　“我觉得你肯定行，”王晓冉微笑着说，“那你以后就是计划去那个学校所在的城市工作，或者留在其他大城市了是吧？”
　　“这……”柳宸一愣。
　　“往外考的人，特别是出国留学的人不都是这样的想法吗？”王晓冉没等柳宸说完，变自顾自地接着说。
　　“这个，也不能这么说吧。”柳宸回答地有些僵硬。

　　她确实没说假话，选择一所学校读书有很多原因，有的人会看中专业实力，有的人会看重地理位置，有的人也许只是想换种生活方式，丰富人生经历，至于最后选择在哪里工作，那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选择。
　　很多人喜欢把这两个选择混为一谈，在高考填报志愿时，甚至在更早的初中择校时，就想规划出一个人一生的发展轨迹。
　　看起来天方夜谭，却有许许多多的人对此深信不疑。
　　柳宸今年选择考研院校和专业时，也重新给自己做了现实意义上的规划，但她明白，这个规划能实现自然最好，但背后有许许多多的因素是自己并没有办法完全掌握的。这种现实意义上的规划也不可能是她最后决定该院校的最后一哆嗦。
　　她最终决定的理由，大多数人可能会觉得很荒唐，她也从未向别人提起过。
　　很简单，在一所以工科著名的院校学习文科专业的感受并不很好，她很想知道，如果在一所以文科为主的院校学习那里的王牌专业，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你辛辛苦苦考出去，不是为了留在那儿，找到更好的工作，难道是为了再回来？”王晓冉见柳宸没按自己的预期回答，连忙嗤笑着反对。
　　“啊？”柳宸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会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应。
　　一时间，顺着她的话说，自己会觉得别扭，继续和她反着说，在这种氛围下，好像也不是那么合适。
　　不知怎地，她又想到了那个操场看台上的凳子。
　　“话不能这么说啊，我就是觉得吧，”柳宸试图温和地结束这个话题，“一切皆有可能。”
　　手机那头的王晓冉咯咯笑了两声没再继续争论下去，像是被柳宸突如其来的中二言论逗笑了，也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与无知。
　　柳宸当然也感觉得到，她并不认同自己的说法，觉得自己的这种不同不过是还没经历社会毒打的异想天开。

　　如果站在王晓冉的角度去看这件事，和柳宸对话时，你大概也会有类似的感受。
　　你兴冲冲地来恭喜她取得成就，说她未来定是一片坦途，顺风顺水，可她偏偏不顺着你的话头说下去，非要跟你争辩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一个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一切的人，竟然觉得自己得到的东西不值一提，说放弃就能放弃，饱汉不知饿汉饥，太气人了。
　　但是王晓冉想错了，先不说柳宸最近遇到的所有不那么愉快的事，就算是只谈考试这件事，什么结果都还没有公布，妄论什么美好的未来，确实为时尚早。

　　此时的柳宸正处在布满浓雾的十字路口，分岔路口延伸出去的每个方向都布满荆棘。她回头望去，自己身后的每一个人都在为她加油打气，催促她向前行进。她觉得不该辜负他们的希冀，但每次鼓起勇气向前迈进，便又是一次痛苦不堪地刺痛与凌厉。
　　因为绝望的是，旁人看不到这荆棘，在他们眼里，无论她怎么走，都是康庄大道。

　　“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给我上生涯规划课吗？”柳宸并没有觉得她的行为算是冒犯，只是真的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于是换了个方式转移话题。
　　“哈哈哈，我哪敢啊？”王晓冉似乎也退了一步，难为情地回应。
　　柳宸见她不再多说什么，笑着捋了捋头发，正想开口继续和她闲聊打趣，举在面前的手机突然响起一阵铃声。

　　I wish that I could be like the cool kids
　　（我希望我也能成为一个酷酷的小孩）
　　Cause all the cool kids they seem to fit in
　　（因为酷小孩们他们好像无所不能）

　　这是柳宸很早就设置好的闹钟，闹钟名是，快点起来收拾东西了，下午有事要出门哦！！！！！
　　是的，由于她最近实在过于颓废，有许多事想做却迟迟无法真的付诸行动，于是，某一个平静的下午，她设置了一堆未来几天催促自己行动的，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闹钟。
　　比如什么起床啦，吃饭啦，看会儿书去吧，下楼跑会儿步吧，这些看起来还算合理，但是其他的诸如早上好，下午好，晚上好，您今儿吃了吗，您今儿该不会又躺了一天吧等等，就显得有点儿不太正常了。
　　有时候，她看着这些随着酷小孩的音乐跳出来的文字，说实话，真的很想把那天抽了风非要搞这么一通的自己拖出来揍一顿。
　　大多数情况下，这些闹钟真的就只是闹钟而已，那些热烈活泼的文字被自己一一冷酷无情地划掉，就此消失，但是今天这个似乎有所不同。
　　她拉下手机通知栏看了眼日期，哦，今天还真是有正事，怪不得提前了这么久就提醒自己赶快起来收拾准备出门。

　　“怎么了？”王晓冉见柳宸不再说话，认真地盯着手机，摆弄着什么，好奇地问道。
　　“你……”柳宸顿了顿，又算了一下时间，确实还早，但是一会儿……，还是抓紧时间走吧，越快越好。
　　“我……咱们一会儿再聊吧，大概半个小时以内我再给你打回去，行不？”她左思右想，这样似乎是最合适的办法了。
　　“行，”王晓冉答应地很爽快，“我没什么事，一会儿等你电话。”
　　“好嘞，一会见。”柳宸微笑着朝对方摆了摆手，按下了屏幕上的红色图标，挂断了视频通话。
　　道别后，柳宸将手机随手放在了餐桌上，站起来走进了卫生间，镜子前的自己与平时别无二致，一样泛着点油光的黝黑皮肤，一样有些毛躁的细软头发，唯一不同的，可能是眼球上日趋明显的红血丝。
　　幸亏昨天记得洗了个澡，要不今天出门又得花好长时间。
　　挤出一点点洗面奶，弯腰打开水龙头，柳宸动作麻利地洗干净了脸，又拿起架子上的水乳简单抹了一通，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确实变得清爽了不少。

　　卫生间门外的衣架上挂着柳宸日常出门要穿的衣物，她好久没有正式出过门了，偶尔出门扔个垃圾什么的，经常也是不换睡衣就跑出去，再匆匆忙忙地跑回来。
　　现在，一听说要出门，这些垂吊着的各色布料就像后宫失宠已久的嫔妃，拼命地向柳宸展示自己的美貌，万分希望得到无上宠爱。
　　可是，扎好头发从卫生间出来的柳宸，只在衣架上瞥了两眼，便拿上了自己的老几件，重新拉上了窗帘，坐回沙发上换起衣服。
　　衣架上，争奇斗艳的嫔妃们不出意外地又被冷落了一次，连连抱怨。
　　我就知道，你就爱穿那几件衣服，穿了洗，洗了再穿，你不烦吗？倒是看看我们啊。
　　再说了，你不爱穿我们干吗把我们带回来？
　　我们的命可真是太苦了，以前天天盼着，跟着别人走了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从此受尽宠爱，惹得万人艳羡，却不曾想，遇见这等无情冷漠之人，真是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啊。

　　柳宸穿衣打扮的习惯很独特，独特到了一种，似乎旁人都无法理解的程度。
　　一个类型的衣服准备上两三件，有的时候，冬天那些不常洗的衣服甚至只准备一件，然后反复替换，搭配组合。衣服虽然洗得很勤，但是不了解她的人隔一段时间再见到她，可能会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换衣服的啊？这么长时间不换洗，那衣服不都馊了吗？
　　而且，她不仅不到万不得已不买衣服，还经常淘汰自己不穿的衣服。比如，她已经靠着三件白色T恤，一条黑色阔腿裤和一条浅色牛仔裤度过了两个夏天，但是在今年夏天，她还是觉得根本穿不到某一件白色T恤，连带上其他几件不打算再穿的衣物，一起送给了旧衣物回收处。
　　当然，接触了越来越多的人，她也曾质疑过自己这样的生活方式，也尝试着，是不是可以让自己的选择变得多元化一些，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那些并不合自己眼缘的衣物被束之高阁，变为了虽身处养心殿却哀莫大于心死的冷宫嫔妃。
　　至于为什么不像对待旧衣服一样直接处理掉，因为真的没穿过几次，完全舍不得。

　　她们望着柳宸身穿不知穿过多少次了的杏色外套，自入冬以来，她好像穿的就是这件；外面还是这件黑色羽绒服，哼，最近天气转凉新加的；深蓝色加绒牛仔裤，这件就说不过去了吧，这件她从秋天刚要转冷就一直穿着，是我加绒黑色保暖裤不配吗，算了，我可能就是不配吧，谁让我生来就张了这么个讨人厌的脸呢？
　　柳宸换好了出门穿的衣物，拿上手机和钥匙，看了看衣架旁边穿衣镜里的自己，欣慰地笑了笑，不错，真是不错。
　　看着柳宸收拾齐整走出家门，衣架上的棉衣和保暖裤们手拉手，心连心，喜极而泣，悲从中来，挥舞着各自手里的小手绢，不时抹几下泪，嘤嘤嘤，早点回来啊，下次记得带我们出去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