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鲸鱼的叫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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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初秋的海岸，潇潇和夏漾坐在紧靠着大海的沙滩上。海风扬起她的裙摆与长发，潇潇眼中的大海澄澈无边，四季生辉。
美好的事情都会在夏天发生，也会永远在海边发生，无论秋冬春夏。
旁边的小哭包却看不懂。可能是后悔跟着潇潇一起踏入海水里，亦或是又回想起那些让她难过的事情，她开始对着海面抽抽搭搭。宽广辽阔的大海依然忙着推波送浪，无暇顾及某个人类的小小悲喜。
但潇潇不一样，她是听众，是莫名其妙混入小情侣故事里的第三方。
“我废了好大劲才追到我男朋友......”夏漾哭着讲：“但是他不爱我，根本就不爱我......”
潇潇在浪涛声中，从白天到夜晚，花费几个小时听完了夏漾的故事。
夏漾的男朋友叫许络，就是那位大礼堂里身着正装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志愿者同志。
三年前，夏漾第一次遇见许络，是在导员办公室。那天是两个学院间的篮球赛，许络刚从球场回来，抱着篮球满头大汗，全身脏兮兮的，站在办公室气喘吁吁。
“说吧，为什么带头打架。”导员面露愠色，质问道。
“对手球队不遵守规则。明明我已经抢到球了，正要投篮，对方竟然抓住我的手腕阻止我，就这样我不跟他打架才怪呢。”许络满脸不屑。
“就算是他们不遵守规则，也不一定非要武力解决啊！”
许络二话没说，只是不服气地高地抬起下巴。
年轻的辅导员也是刚刚毕业，知道学生间有摩擦在所难免，并且制止得早，双方刚打起来就被督查组发现，并没有造成比较恶劣的影响。但枪打领头羊，为表示惩戒，导员决定采用传统的方式：写检讨，并在下次年级例会时，当众阅读。
“我没什么好写的。”许络冷淡地说。
这样乖戾的少年，却像上帝给夏漾平静的生活扔下的一颗玻璃弹珠，弹跳的轨迹是她乱了的心跳。夏漾脸红红的，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喜欢上了他，喜欢上了他蓬勃的生命力。
“他就像早春的树。”夏漾对潇潇说。
“早春的树？”潇潇想：“早春的树应该是这样的吗？”
后来，夏漾跟在许络身后，为他做了很多很多。
包括但不限于，为打球的他买水，在他图书馆他常坐座位的桌洞里放早餐，偷偷给过生日的他买礼物。
俗套的方式，承载的却是她雀跃的，在隐藏与坦白之间拉锯的真心。
许络也像俗套剧情中的白马王子对待小小的女配：他从她的手里接过水，他说谢谢，却从不看她的眼睛，语气也那么理所当然。他从桌洞看到早餐或礼物，毫无忌惮地打开，收下。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是来自于谁，但他不想回应，他想做隐藏起那颗真心的另一层包装纸。
夏漾的又一次暗示，是她与许络擦肩而过时。她假装不经意地对身边的室友说：“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早晨的三明治和牛奶。”然后红着脸偷偷抬头看向许络的眼睛。他却永远看着前方，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存。
夏漾决定要告白。她决定勇敢地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男孩，殊不知他的沉默已然是拒绝。清醒是不怀爱意者的专利。
那天下着雨，夏漾走在许络的后面，看他打着一把透明伞，将雨湿的路面踩出水花。
大概是临海城市雨天氤氲着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畏惧，她一直以来都多么想要被看到。她小跑几步追上去，不顾积雨打湿鞋子。脚步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像银铃落地，像她小鹿一般天真雀跃的心。
水汽里，她拉住许络的衣角。许络低下头，夏漾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她深深地望进他的眼，他用清清亮亮的眸子回望她。少年恰是心动的具象。
“我......”夏漾开口了：“我喜欢你。”
她低下头，等着对方答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脸一定红成了柿子。
“啊......”少年感叹一声，浅浅地笑：“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喜欢你......喜欢你打球的样子，笑起来的样子......”夏漾说完自己都觉得肉麻，站在雨里不知所措。她这才注意到，已经有打着伞路过的同学，斜着眼睛八卦兮兮地看她。她脸上挂不住，愣了几秒钟，然后撑着伞奔跑离开。
这时的脚步不再雀跃，而是像原野里为了避免追捕逃窜的小鹿。
跑回宿舍，她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心跳。
既然已经迈出第一步，剩下的便是等待一个答复。她那些天的梦里，总会再次闪出那个清清亮亮的眸子，回望着她，然后她的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我答应你。”
然后会甜梦里惊醒，宁愿希望自己就沉溺在圆满里，永远不醒来。
直到一周后，夏漾才收到了来自许络的回信。他添加了她的微信，问道：“真的喜欢我？”
夏漾心里小鹿乱撞，连忙点头：“真的真的！”
接下来却没像夏漾期待的那样发展。许络没说答应，却也没说拒绝，只是每天回复夏漾的消息。后来两人熟络之后，开始一起自习，一起吃饭。暧昧的氛围让夏漾以为梦里的白马王子真的开始属于自己。
可是那天两人一起自习时，许络的室友坐在了两人右边，贱兮兮问许络：“这是嫂子吗？”
“别闹！普通朋友。”许络自然而然地否认。
夏漾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
后来她无数次想要质问身边的少年，对于你来说，我算不算女朋友？可是心里会惶恐，害怕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他会讨厌自己，连朋友都不愿跟自己做，而自己又过于依赖他，觉得失去了他，生活变失去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每当她开始清醒到想要离开他时，他会适时地做一些事情，比如给她带奶茶，贴心地知道她最喜欢的款，给她点熟悉的三分糖，温热。又比如体侧800米，她气喘吁吁跑在跑道，他不经意路过，偷偷对她说加油，那一刻她甚至不知道心跳得那么快是为何。想到他给过的温柔，她便愿意永远压抑着疑惑，得过且过下去。
也是从这时，夏漾开始感觉到，似乎从一开始，自己便是付出的那一方，所以整个过程，注定要自己委曲求全。但夏漾时而为自己感到悲哀，时而感到一种自知畸形的快乐。那时候牵着他的手，她觉得自己拥有了一切——虽然第一次牵他的手，他巧妙地躲开，后来夏漾默契地只在四下无人之时才牵他的手。
谁还没傲气呢，谁愿意永远躲在别人背后，做个透明的，可有可无的存在。她爱他，所以无比希望有一天聚光灯也照在他们身上。于是那年的迎新晚会，她自作主张地报名表演，朗诵了俄国诗人普希金的那首《我曾经爱过你》。
她上台的时候，四下寂静，聚光灯不偏不斜地打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也那么值得被看到。
“我默默地，无望地爱着你，
有时苦于羞怯，又为嫉妒暗伤，
我爱得那么温存，那么专一；
只愿别人爱你也是这样。”
越读越感觉这首诗说得就是自己，甚至觉得心境都未偏差一丝一毫，那时的她也那么希望他幸福，希望他被爱，可谁又能做到单纯的无私？她更希望自己也被看到，她的温存，她的专一，也想找一个地方栖息。
于是，在诗的最后，她小声说：“献给洛北，我爱你。”
虽是努力压低着的声音，却也在话筒的扩音效果下，传遍了整个迎新晚会。
灯光减弱，她站在台上，在昏暗灯光的温度中深深望进他的脸。台下开始起哄，讨论着谁是洛北。洛北却神情尴尬，最后终于站起身，摔门离开了晚会。
那天以后，夏漾本以为洛北再也不会理她，却没想到他开始正大光明牵她的手，在朋友圈向所有人公开，说她是他女朋友。
夏漾受宠若惊，可好景不长，他竟毫无征兆地说：“我们分手吧。”
夏漾傻眼了。她这才开始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是他的局。为了不被说是渣男，他先公布，再分手，一切顺理成章。
此后夏漾无比自责，她想，他是不是已经开始讨厌自己的自作聪明，弄巧成拙。她只是想不被讨厌，或者贪心一点，只是想努力拥有他的爱，为什么会那么难？
她从那时起便活在纠结中。她想方设法引起许络的注意，比如今天，用拙劣的演技假装晕倒在讲座，希望许络能注意到她，能为她感到哪怕那么一点点的心疼，能略微感念她的付出，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更多的冷漠。
潇潇望着大海，听她讲完她的故事，不由得想要抱抱她。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望着夏漾的眼睛，问她：“你觉得什么是爱？”
夏漾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觉得我对许络的，就是爱。”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能让人感觉到温暖的便是爱情。但如果一个人让你感觉到的伤感比温暖多得多，那毋庸置疑，他一点也不爱你。”
“我知道这个。”夏漾说。
“我想说的，是要你重视自己的感受。”潇潇叹口气：“从始至终，你关心的都是你在他心里的样子，他爱不爱你，他会不会讨厌你，可是你有没有发现，这会让你丢了自己，从而让事情更糟呢？”
夏漾愣住了。半响，她开口说：“我似乎做不到。”
“会不会你对他更多的是执念呢？我不是置身事外随意指点，只是因为我没有陷入你的情感漩涡，所以我比你清醒那么一点点，仅此而已。”潇潇说：“因为我总觉得，好像执念比爱更容易让人丢掉自我。”
潇潇拉住夏漾的手，海边开始起风，赶海的人们汇集，潇潇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大海之时，遇到的那两个哥哥姐姐。当时的她曾问妈妈，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妈妈回答，只要他们爱对方，便没有什么能使他们分开。
那时候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只能因为相互的爱，长大以后才知道世界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唯一不变的是，大海永远是一望无际，它不自知地治愈着来来往往的人，不论他们是心怀忧虑或是悲伤，大海统统向他们张开怀抱。
“我小时候，就很喜欢大海。”潇潇说：“你相不相信，除了我们生活的世界，还存在着一个创伤世界。而两个世界的接口便是大海？”
“从很小的时候，我便发现，大海有着自己的情感，也一直在抚慰着人们。大概是它把人们的坏情绪吸入创伤世界，才让每个寻求安慰的人得到慰藉。希望这里也能减轻一点你的难过......”
潇潇望着夏漾，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自己说的话。
夏漾只是沉默地望着掀起的白色浪花，若有所思。忽然，她用力拉住潇潇的手，轻声说：“你听。”
潇潇一愣，然后听到了来自大海的，鲸鱼的叫声。声音虽然微弱，但在又是那么清晰，岸边的游人纷纷侧耳倾听，嘈杂的海岸瞬间安静。那声音来自遥远的大海，澄澈空灵到能够荡涤灵魂。
“我真的好幸运，真的是第一次听到鲸鱼的叫声。”潇潇惊喜地雀跃着抱住身边的夏漾，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抬头看到了夏漾流着泪的脸颊。
“潇潇，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听我倾诉......你说的我都会好好去想。”夏漾流着泪微笑着：“我好像真的没那么难过了。”
夜晚的海边，沙滩上身着长裙相拥的女孩，是这座城市最美的画面。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鲸鱼的叫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