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天下》芥末琉璃虾

35、七境（一）

　　自那日谢萤被刺杀后，元帝便命宫人将他所居住的交泰殿中侧殿收拾出来，让这位玄朝县主不再居住于后宫之中，而是住在前朝与后宫之间的交泰殿配殿。
　　自然这个安排也不合适。
　　可是即便御史劝谏，朝臣们也附议，不能让玄朝县主住在后宫，更不能让她住在帝王之殿中，元帝都无动于衷。

　　元帝在殿中垂堂而坐，神赐般的俊美容颜上没有表情，他自幼被先帝亲自扶养，六岁便坐在先帝身旁听政，虽然登基不到十年，但做皇帝的经验却是非常丰富。
　　他犹如三清潭中倒映的月，清雅脱俗、温雅可亲，但实在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就如同潭水中倒映的月，若去捞月，终究发现那轮美轮美奂的月不过是虚影。

　　元帝掌控朝堂的能力实在并不算弱，但又给人以柔弱多情的错觉，若是有不识好歹之人想要拿捏他，便会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一如王氏，一如那日与王氏一党的门阀士族们。

　　此刻朝堂之上，元帝无论听见赞同还是反对的声音，都是无动于衷的态度，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也无从投其所好了。
　　他总是会在众人吵吵嚷嚷之后，轻描淡写说出自己的决定。
　　一如此时，将玄炎的县主没有名分的留在后宫，如今将她迁入帝王的交泰殿，都于礼不合。

　　若是皇上真的喜欢她，她虽是玄朝宗女，却是谢氏外姓，纳入元氏后宫倒也不妨碍什么。
　　但是皇上偏偏不给她任何名分。

　　“与其跟朕说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不如为朕分忧，查出刺客是谁。”元帝淡淡的说，“查出来，朕为他官进三级。”

　　连升三级，的确是莫大的诱惑。
　　但焉知是不是元帝转移视线的圈套？

　　后宫已经停了好几日的宴会歌舞。
　　王太后已经做了元帝二十多年的嫡母，但对先帝而言，她只不过是为了给元帝一个嫡子身份的工具，哪里堪配教养他如珠如宝般疼爱的儿子。先帝在时，总是令当时的王皇后胆战心惊，但凡太子有何不适，先帝便会惩戒皇后，皇后久而久之便对太子畏惧不已。
　　如今太子登基为元帝，虽尊奉王皇后为太后，但王太后有着不省心的母族，那一次巡猎政变已经快吓死她了，如今元帝宫中又有刺客，太后早已如坐针毡，甚至亲自来探望谢萤。

　　谢萤这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太后，她保养极好，望之不过三十左右，容貌贵丽，甚至比淑妃更有几分端雅之美，算是当世排得上号的美人了。二十多年前，正是年轻少艾的太后恐怕更是如同盛世牡丹、艳冠群芳吧，这样的美人竟被先帝视为无物，难以想象那位被先帝视为唯一挚爱的荣国夫人是何等国色天香的佳人。
　　太后对着元帝，并没有嫡母的架子，反而有一种期期艾艾的不安，仿佛她只是侍奉皇上长大的女官。
　　元帝却是早已习惯了般的，让宫人给太后赐座，太后才敢坐下。

　　其实谢萤已经猜到了，她上次在围猎之中趁乱杀死了王氏的嫡子王伊真，王氏一族恐怕怀疑是她或是与她同行的谢真杀死了那位小公子。
　　世家王氏，与谢氏同为门阀之首，怎能忍下嫡子不明不白被杀。
　　也只有王氏，才能在宫中安排一名六境的刺客。化神期的六境修士，当世统共也不会超过五十人，竟然就这么折在了一场没得手的刺杀之中。

　　也只有第一大族才能付得起这样的代价。
　　可惜王氏一族低估了谢萤，也低估了元帝。

　　谢萤虽然境界低，但有着前世的记忆，能够让她在四境初的境界灵活使用各种符咒术法，勉强逃开六境修士的贴身追杀。
　　虽然只是争取了片刻的功夫，但她逃到了元帝面前。
　　元帝是藏了两世的七境高手，在那种情形下，即便他不救谢萤，刺客也会在杀了谢萤后杀他。他为自保，自然不会留手。

　　“母后过于担心了，朕无事。只是淑妃她最近心情不大好，母后虽是她姑母，但母后性情仁弱，还是避忌着淑妃点好。”元帝微笑着宽慰太后，似乎意有所指般，让太后和淑妃保持距离。
　　“皇上，哀家实在担忧，请将淑妃送往宫外出家吧。让这孩子有条活路，有口饭吃……”太后以哀求的口吻道。

　　谢萤看着沉默不语的元帝，忽然意识到，当时元帝也可以不杀了刺客的，留下刺客半条命，岂不是可以审讯出背后之人。
　　元帝一剑杀了刺客，分明是不想追究背后之人。

　　看太后如此恳请，恐怕元帝心中也早有数，这刺客必定和王氏一族有关，说不定其中还有淑妃的助力。

　　元帝此刻恢复了朝堂上的高深莫测，他但笑不语，并不回应太后的恳求，反倒是安慰般的拍了拍谢萤的手背。

　　此事就此稀里糊涂揭过去了。

　　近日德妃主持后宫的排查工作，将在册的宦官女官和宫女们逐个清点，忙得不亦乐乎。
　　反倒是被刺客追了快一里路，差点被刺客一刀毙命的谢萤，被众人遗忘了。

　　谢萤见配殿之中收拾得十分妥当，四处挂着精致的绣着金丝牡丹与团龙图案的帘幔，摆放着许多着凝神静心的晶石。
　　殿中侍卫宫女皆是德妃亲自点选，若再有什么事故德妃是要负起责任的，因此德妃十分仔细，选的都是家世清白、与世家没有联系、忠诚于元帝的人。

　　刘德妃将送她至交泰殿后，便要立刻返回后宫，因为交泰殿并非后宫可踏足的地方。
　　元朝非常忌惮后宫干政，就连后宫前往皇帝的居所和书房送羹汤粥饭的举动都是忌讳。

　　而德妃在离开交泰殿前，握住谢萤的手与她依依惜别。
　　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之下，德妃将一本书册塞进谢萤手中。

　　待打发开殿内侍候的人，谢萤才慢慢翻开书册。
　　书册中画的是一页页惟妙惟肖的画像，被废黜左相官职的王氏家主王寰向一宫装女子跪倒，掩面而泣哭诉。
　　下一页是宫装女子静静聆听王相哭诉，一名舞姬打扮的蒙面女子出现。
　　后来便是王氏中许多人密谋的场景。

　　一页页串联成了整场刺杀背后的故事。
　　那宫装女子自然便是王淑妃。
　　谢萤合上书册，果然王氏一族为王伊真复仇而派出了刺客。

　　她手心缓慢燃起灵火，将书册焚烧殆尽。
　　而后谢萤缓缓行至幽禁淑妃的宫殿，以她的修行避开众人前往淑妃之所，并非难事。

　　毕竟淑妃曾是宫中地位最高贵的四妃之一，她所幽禁的宫殿离帝王的交泰殿，非常非常近。

　　谢萤想到，淑妃先前似乎并不是住的离元帝那么近，反而是在那次政变之后，淑妃才被幽禁在离交泰殿最近的宫殿。
　　元帝，是在保护她吗。

　　就像她一直没有发现元帝是七境修士一样，她才发现她竟然一点都不了解元帝。

　　东宫道珣如同清天朗月、澄透如玉，而珣的亲兄长却如同镜中月水中花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谢萤想到无论何时，眉梢眼角都带着如月般温润之意的元帝，他每次见到谢萤都是极为温柔的，眼中似乎充满无限怜惜一般，似乎将她当做唯一的至亲看待。
　　谢萤这样想着，轻缓的迈入淑妃宫殿。

　　她远远便看见了，如月般的俊美帝王正对着淑妃微笑，淑妃亦是如同没有发生过种种事端般看向元帝。
　　元帝的目光是温和的、怜悯的，带着无限柔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