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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叶似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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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幼在苍龙山内长大。
深山野岭,连绵碧林,不怕烈日灼灼,不惧虫蛇虎豹,年幼天真,不知世事多变化。本以为日子会如此这般过下去,谁料风云变幻不过是转眼之间。
白日里练完功后一身疲惫的歇下,闭眼安眠,再睁眼时,火光漫天,杀声四起,哀嚎不绝。
是大胡子带我逃了出去,站在野坡上,看得见火中破败的山寨,我没有家了…
不知走了多久,大胡子死了,我看见他健硕无比的身躯上歪歪扭扭的伤口很多,很深。我拖着他的尸体埋了,沾的满身是血。
我抬眼看着不远处的巍巍城墙,记起大胡子说过,这是一座城,叫长安。
我茫然的走了进去,才知城里是那般模样,是我从小到大不曾见过的热闹繁华,一时间迷了眼,竟不知往何处走,只看见一座极高极大、富丽堂皇的楼,上挂着的是金子做的画,觉得这里莫不是住着神仙,鬼使神差的便进去了。
内里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弯弯绕绕、曲曲折折,不知往何处走,只听见一阵琴声袅袅,我想或许是神仙在弹琴罢,循着琴声去到一处回廊尽头,层层厚重的纱慢后我看见了几个人影,弹琴的那个及其飘逸,龙姿凤章。我一时开心起来,这个或许就是神仙了。
小跑几步,我偷偷从纱慢后探出头。
看清后,我笑了笑。
果真世界上是没有神仙的,只不过是个极美的女子,如雪如絮般的白色齐胸霜裙,墨发盘起。她抬头正看见还未来得及躲起来的我,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招手唤我过去。
我新做的没几日的白衣上因这几日的波折染了许多灰与血,鲜红的铺在白上,很扎眼。
她吃惊的皱起眉,问清缘由后,只问我可愿留在此,看着她那双似含四月春水的、大大的杏眸,我未曾多想,连忙点头。
她温柔的笑笑,只道“来日方长,小徒弟。”
我忽然觉得,仙子或许真的会下凡来普度众生的。
后来才知,此地便是名扬天下的万荣阁,而她便是天下第一的林兮。
开始,我极少见她。到后来我学了些皮毛后,才可得她指导,但相处仍是不多。可我去越发的想见她…恨不能时时与她在一起。
事与愿违,她后来极忙碌,很久不曾见她,问过后才得知是她有孕了,再见已是一年后。
她并未像寻常妇人那般,生过孩子后身材臃肿,只是比早前稍稍胖了些,下巴上多了些肉,身材却仍是那般玲珑身段。
我常常去同她闲谈,偶然间得了把好琴,名唤华裳。满心欢喜,急急忙忙的去送与她,我自感对她情谊深厚,以为该会成为挚友才对,只是那年年关京都大街爆竹伤人,城内戒严月余,我不知她音信,心急如焚,恍惚何才明白,我对她的情谊似乎并不单纯。
星星之火可燎原。
那丝诡异的火种在心里越烧越旺。
在许久之后再一年冬日的雪中,我对她讲出了那句再压抑不得的“我喜欢你。”
我知她已嫁做人妇,可我也并未想作何出格之事,不想逼她难堪,只是单单想告知她一句喜欢。
那日的薄凉大雪似是为我而下,只听她口中说何不知羞耻,又将华裳摔碎,好像一耳光打在我脸上,兜头浇下夹冰的冷水般,浇熄了那团火。
她说,她要走。
我不愿,见过她高阁抚琴潇洒疏狂的模样,我不愿她离去卸下一身光芒。
于是我答,我走……你留下。
我离开这地方,离开已然熟悉的长安城,像几年前那样失魂落魄的离开苍龙山一般。一路南下漫无目的,只想里京都远远的,越远越好,离那女人越远越好…
到了登州,偶然遇到苏家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习武多年终是派上了用场,我痛打了苏家人,将因林兮堵在心头的气撒了一撒,救下了小姑娘,也就是小皇帝慕容恪。彼时小皇帝被苏家人追杀,苏家人受了摄政王的令,与此同时还有白莲教虎视眈眈,亦是摄政王的人。
小皇帝又与我投脾气,结拜成为姐妹,我便为她潜入白莲教,一去便是六载。
我也曾回万荣阁去想再听林兮弹一曲,却是人去楼空。
我怒火难消,怨恨顿生。
再后来又过了几年,到那夜滁州举事时,我知她是刺史夫人,心里有种报复回去的快意。可火光明灭之中,看她被人推推搡搡,有些狼狈的模样,心里像是被只手紧紧揪着一样的难受。
再见她的那一刻,怨恨烟消云散,我只愿能护她周全。
见几人色心大起,吓得我急忙带林兮走,因被人偷窥,我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对她非礼,其实心底怕极了,这可是林兮啊,这么一只凶巴巴的母老虎。可见林兮竟被我吓住,泪都快出来,又不忍再动她,只得贴近她的身子轻轻在她耳边道一句信我。
可林兮这该死的恶女人竟发狠拿发簪刺我,我一时间怒火中烧,又委屈至极,不愿再理她。偏偏她倒是个会招事的,璇儿被欺负,小孩子下手却狠辣至极,差些对坛主动了宫刑,也真是她亲生的,同她一般狠。我连忙哄好坛主,正准备告诫林兮几句,这女人却先开了口,讲那么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无非是在说她做错了,想让我原谅。
哼!休想,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大雨落下,我却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在雨中吹了许久的《东山》。
那日,我将刀抵在她脖子上,其实是不愿的,可为了印信,不得不如此,设好了计,让死士混在人质中放回,待苏故知拿出印信时,便以死士要挟璇儿引起苏故知的注意。果然,如我所料,且璇儿未被伤到,我带着林兮全身而退。
我要逃命,到崖边之时,追来的竟是白连而非苏故知,无奈我只能带着林兮一起走。
我曾试着跳下到那块石上,带着林兮心底也有些把握。可再往下,都只凭远气,死竟要拖累着她,我心里涌起了如海如潮的愧疚。
是以,才会对她说那句对不起。
在崖底的那几日,坦诚讲我是极其得意的,能与她独处在这与人世隔绝的地方,闷了便骂她几句以解心底怨气,她倒好脾气的傻乎乎的受着,我心里清楚她是觉得愧对我。
多年不见,本以为我不会再对她有何感觉,可只看她的那一眼,我溃不成军,爱意比多年前还要来的深重,我甚至可为她死。
只是我皇命在身还要赶回京都,于是在洛水时想放她去找苏故知,却不想她竟追了来,我以为她对我有了一丝情意,她却只答是愧疚。
我信了,一信便是许多年。
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现,她分明是不敢承认的喜欢。
我悔了一辈子,不该带她回京。
那便不会有凝香阁那晚。
自那之后她仿佛被抽了魂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我也庆幸,她还活着就好,只要她活着,就还好.……
摄政王的仇是要报的,皇权争斗,我与苏故知只能活一个。
我对她讲了,她只问“不能都活吗?”
那一刻我是心痛的,我甚至不愿苏故知死。他死了,疼爱她,好好陪着她的人就少一个,我着实不想林兮再失去何。
可哪里有那等好事.……
那时我假死,不知她的反应,只记得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她急红了的脸,和眼角跑出的泪,只记得醒来第一眼是烛光下她的惊讶狂喜,后来才听得下人道,那晚我死后林夫人哭的撕心裂肺,从东苑出来时又面无表情,吩咐人为我准备后事。
只不过我是假死,可苏故知真的死了,我…反而受封护国侯。
林兮走了,失魂落魄。
她失去了最珍贵的一切。
我不拦她,知晓她的难过,在这个繁华的城,她失去了她的清白傲骨,失去了她的良人。
她走的时候,我想她会回来的,只等她有一日发现这世上她还有我,便会急急忙忙回来寻我了。
终于,我苦等了三年,我在苏故知坟前再见了她。
这一次,我心里泛起了前所未有的不舍,我不许她再走。
还好,这次地也同意留下了。
在红袖阁也同意伴我余生,莫大的荣幸使我欢喜,终是等来这一天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这盘棋才刚刚起步。
忽然间被林渊找来,得知我乃白莲少主,林兮是我的姑母,我与皇帝商议后启程南下,不料却被她找来.……
她得知了一切,我们之间以血海深仇,以伦常为深山巨谷相隔。
我不死心,码头之上想求她忘记一切,可听她说出那些恶毒诅咒的话,我竟动手打了她。
而后北上,万荣阁之上,我心怀怨恨出言侮辱,她刺伤嫣儿,我与她……恩断义绝。
回滁州后,总想起她的绝情,可终究还是放不下,想去看看她是何光景,却不想看见她被打的背上血肉模糊,惨兮兮的趴在床上,恍然间我明白了一切,她一直在护着我,即便是那些恶言恶语,也是逢场作戏。
霎时我心头涌起的羞愧内疚将我淹的几要窒息,世间谁都可那般骂她,唯我不可。
偏偏我赌气专挑那伤她心的话讲。
她却从始至终都不曾对我有过半分敌意,倒是我先背叛了她,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她至深,愿陪她刀山火海,地狱也可陪着,可终究在她刀山火海受苦受难之时,我背叛了那份爱,未能说到做到,丢下她一人独对恶鬼。
她却还道不悔,不怪我,对我连半分埋怨也无,天底下怎会有这般的傻女人……
沈贺这盘棋下到此处已见真章,他想用楚家与陈止言里应外合,直取皇城。
我却与林兮以笛声传信,用白莲与林家救下皇帝。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我决意离开,这次我不愿她看着我死。
可终究老天爷保佑了我一次,让我在远走的路上遇到了位高人,他给了我解毒丹。
我急急忙忙回去寻林兮,不想枉费可与她在一起的片刻。
只记得那晚烟花漫天,她斩钉截铁极其霸道的说“成亲。”
不容置疑的又将我带回府锁好房门,怕我跑了一样,还真是从未见过她那副模样,像是条快死之时被扔回水里的鱼,贪婪的抱着我,我只心花怒放。
这一世,坎坎词坷,能与她有剩下的日子也是知足了,似水流年,我只愿再不伤她,再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她在我心间是那个贪玩逃下凡来的仙子,从不曾改变。
林兮啊林兮,愿来世,你我无苦无难,无伤无痛,你可先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