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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深夜行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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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只管放下脸面声泪俱下地好好求她,药婆婆心软,一定不会不管你的。”
云音跟着海兰珠穿越了一望无垠的草原,蹚过了湍急的小溪,然后又沿着溪谷走了很久很久。
在天空出现第一抹赩炽的晚霞之时,她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古怪的小木屋。
“我们到了,你且在这里等着。”
海兰珠松开云音的手,走上前用力地叩响斑驳的木门。云音环视了一圈木屋周围的情况,海兰珠还在卖力地敲门。
等得实在是无聊,她便歪着脑袋,安静地欣赏一只漂亮的白纹蜘蛛在树杈上优雅地结网。当小蜘蛛结到第二圈网时,木屋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拉开,片刻的安静之后,药婆婆爆发出惊雷般的叫声。
“海兰珠,怎么又是你!”
药婆婆举起手腕粗的拐杖就要往海兰珠的身上推去。云音反应迅速,她丢下手中的油纸伞,快步跑上前,一把拉开了瘦弱的海兰珠。
“住手!”
她将海兰珠护在身后。
“药婆婆,请您不要怪她,是我有事想找您帮忙。”
药婆婆眯起眼睛,凑到云音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是……塔娜?”
药婆婆想了想,缓缓叹了口浊气:“你们进来吧。”
云音主动走在海兰珠前面,跟着药婆婆走进了屋。屋子里光线晦暗不明,厚重的草药味直冲云音的天灵盖,刺激得她忍不住皱起鼻子。
“啪嗒,啪嗒。”
几滴黏稠的液体突然滴落在云音的脸颊上,她用手背擦了擦,抬起头来。
一具新鲜的羊羔尸体猛地映入眼帘,它正以诡异的姿势被吊在房梁上,看起来惊悚极了。
云音打着寒颤环视四周,其余的墙壁上也挂满了各种动物的残肢和尸体,有的已经变成干尸,有的还在淅沥沥地滴血。
风吹过老旧的窗棂,云音似乎听到了鬼神的低语。
她回头看了看海兰珠。
“别害怕。”
走在前面的药婆婆听到后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害怕?这地方她都来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有什么好害怕的!”
云音与海兰珠对视一眼,海兰珠默默地低下头。
药婆婆转身从七星斗柜里抓了几味药材,然后把药材全部丢进案台上的舂桶里,不慌不忙地捣起药。
“塔娜,你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药婆婆,您这里可有什么能让人变成哑巴的药?”
“弄哑人的毒药?塔娜,我这里可不卖害人的东西!”
药婆婆收起和蔼可亲的模样,挥挥手就要送客,看起来生气极了。
“可是药婆婆,我买药不是为了害人的,我是自愿要吃的!”
她扑通一下跪在了药婆婆跟前,紧紧地抓住药婆婆的手。
“如果您不相信我,我可以当着您的面把药吃完了再走。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您一定会帮我的!我求求您了,没有药我就去不了洛阳,阿姊会死在那里的!我求求您帮帮我吧!”
药婆婆看着云音声泪俱下、誓不罢休的样子,摇了摇头。她从柜台里翻找出一剂药包,在手里掂量一番,无奈地叹气。
“我这里倒是有哑药,不过是之前做来喂给试药的老鼠吃的。”
云音喜出望外。
“管它是给什么吃的!药婆婆,这药可以卖给我吗?我没有多少银钱,但是我可以把我的小白马珍珠送给您。它才两岁多一点,如果照顾得好,它还能陪您很多年。”
“药婆婆,塔娜说的是真的。战争一结束,她就把大汗留下来的东西全部换成银钱拿去抚恤烈士们的遗孀和遗孤了。那些可恶的汉人还专门压低我们女真人典当的价钱!这些日子我们都是靠着做些针线活来勉强维持生计的。那匹小马,是塔娜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药婆婆不置可否,反而认真地凝视着云音的眼睛。
“我只问一次,塔娜,你真的决定好放弃自己这样好听的声音了吗?”
“嗯,我决定好了。”云音直视药婆婆,郑重地点头,“我是草原的雌鹰,不需要甜美的嗓音,翅膀和爪牙才是我的武器。”
药婆婆沉默着把药放进了云音手里,另外还塞给她一枚精致的小坠子。
“这里面有颗药丸,唤作全清丹。其中加入了狼王的眼泪,服之可以延年益寿、起死回生,世上仅此一颗。大汗曾有恩于我,我今日便将它赠于你。不过你要记住,在变哑后的半年内吃下此药丸才可保你恢复如初。若是超过了时限,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云音接过坠子,沉默着撩起衣袍,跪在地上给药婆婆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起来吧塔娜,你的小白马我会替你照顾好的,待你哪天回来了,就来把它接走吧。”
云音拿着药包,和海兰珠一前一后走出了药婆婆昏暗的木屋。下过雨的天空,星星格外明亮,云音琢磨着药婆婆的话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影影绰绰的,只见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立在了云音的榻前。那影子瘦弱极了,浑然若夜色中的一抹幽魂。
静谧的夜色中,人影毫无征兆地举起手,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向云音胸口的方向猛地刺去。
睡梦中的云音毫无察觉,她紧紧地握着胸前的坠子,呼吸均匀而绵长。
眼看着带着杀意的匕首已经挨上了云音的褥子,千钧一发之时,她猛地睁开眼,惊醒了过来。
“海兰珠!你干什么!”
握着匕首的海兰珠愣了一瞬,她显然没想到云音会这样突然醒过来。电光石火之间,她再次举起手,狠狠地刺向云音的胸口。
趁海兰珠发愣之际,云音扭腰翻身躲过了攻击。她卷起薄被缠在海兰珠手上,然后轻轻一转,将海兰珠手里的匕首卷落在地。
海兰珠身手不敌云音,几个回合下来,就被云音反剪住手,牢牢地控制在了身下。
两人在黑夜里喘着粗气,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云音终于先一步开口,只是她的声音还带着明显的颤抖。
“海兰珠,你要杀我?”
海兰珠轻声笑了笑。
“是啊,只是可惜,你命大,我失手了。”
“为什么?”
云音用膝盖压着海兰珠的脊背往下猛地一顶,提高声音。
“我问你为什么!”
“因为你该死!”
海兰珠扭过头,阴狠地瞪着云音,表情癫狂。
“你身为大金的公主,从小享尽荣华富贵,受尽宠爱敬仰,本该和族人同生死,共进退。但这次战争来临的时候,你竟然只敢躲在别人身后,让无辜的战士替你去死!凭什么?凭什么死的不是你!你把我的阿东还给我,还给我!”
“海兰珠……”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相依为命了两年有余的瘦弱女子,云音感觉陌生极了。
“你是这样想的。”
“是啊,我从来都只想杀了你!眼看你要走了,我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只是可惜,你命太好,我失手了。要杀要剐随你便,我早就不想活了。”
云音缓缓闭上眼睛,自嘲般笑了笑。
“我命好?海兰珠,你不要忘了,死在战场上的不只有你的亲人!国破家亡,父兄战死,母亲殉国,姐姐被掳到千里之外做人质,在你眼里就是命好吗?”
海兰珠皱起眉,抿着嘴没有说话。
“我何尝不想做那个死掉的人,我也想替他们死啊!你真的觉得做窝囊的亡国公主是什么很幸运的事情吗?”
云音一脚踢开地上的匕首,然后放开了对海兰珠的桎梏。
“你走吧,我不想杀你。有这个力气不如去找真正该死的人报仇。”
海兰珠缓缓站起身,警惕地后退一步。
“你不杀我?”
“女真人已经死得够多了,你走吧。”
海兰珠捡起地上的匕首,小心地擦了擦,放回怀里。
“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说完,海兰珠撩开帐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厚重如墨的夜色里。
云音重新躺回榻上,只是一闭上眼,便满脑子都是海兰珠拿着匕首刺向她的场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扰得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顾不上黑,下榻向灯台的位置跑去,一路叮呤哐啷地碰倒了许多东西。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她终于点燃了一盏灯。
幽幽的灯火照亮了帐篷的各个角落,这帐篷里已然别无他人。
云音颓然地坐在地上,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直到天光大亮,外面陆陆续续响起了吵闹的人声。是孩子们稚嫩的童音正在呼朋引伴地结伴去学堂。
云音拖着沉重的步子,穿上了她最漂亮的一件葱白地连云纹重锦襦裙,往马厩的方向走去。
“珍珠,我要去洛阳找阿姊了。”
小白马慢悠悠地甩着尾巴,将脑袋亲昵地搭在了云音的肩膀上,蹭了蹭她的鬓角。
“药婆婆会照顾好你的。我不在的时候,你还是少挑点食,别总耍小性子。等我把阿姊救出来,就来接你回家。”
云音像往常一样,将珍珠的食槽和水槽一一填满,仔细地检查了它的马蹄,打理好它漂亮的鬃毛,然后没有留恋地离开了马厩。
黑乎乎的药汤里倒映出云音明媚娇俏的小脸,就像会吃人的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
云音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端起碗,一仰头,咕咚咕咚地将又苦又涩的药汤一口气全部灌下了肚。
未几,她的喉咙开始强烈地灼痛起来,仿佛生生吞下了一把燃烧着的长剑。她双目欲眦,神志不清地伸出手掐住自己纤细的脖子,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熬了近一炷香的功夫,云音终于从痛苦中缓了过来。她试探着张了张嘴,已然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呜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