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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蚀音不知道自己在这铺天盖下的雨幕中站了多久。

      准确来讲,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立在这座富贵人家的府邸前,很显然,浑身湿透并且狼狈不堪的她和此处沾不上一点关係。

      自打前些日子开始,蚀音便对自己时不时往这儿跑的行径摸不着头脑,可这并不妨碍她就是想走上这麽一遭。

      就好像唯有来到此处,哪怕仅仅只是这样什麽也不做的站着,她都觉得自己多了几分人样。

      胸口处正无端生着疼,针扎似的。

      蚀音知道这唤做心痛,是话本子上形容一个人感到悲伤时会有的描述。

      她仍旧不懂,可至少立在此处时,她终于得以真真切切感受到。

      手里的伞终是敌不过如柱雨水,破败的身影在风雨中飘摇,更衬得伞下之人形单影隻。

      暗夜里,依稀能透过窗槅窥见府邸中摇晃的灯火,一派温馨祥和,也不知眼前场景究竟哪里牵动了她,待有所觉时,一行清泪已自她右眼角滑落。

      蚀音的脸上是雨水濡湿后的一片冰凉,是以此时携温热滚落的泪珠格外有存在感。

      蚀音微愕,抬手摸脸。

      便是在这时,一名拄着拐杖,怪模怪样的老者像是突然间下盘不稳,猛地往她这处撞了过来,顺带发出语调上扬的一声“诶?”

      这人一颗大大的脑门离着蚀音实在过近了,蚀音连连后退好几步,手里的伞险些掉落在地上。

      “谁?”蚀音费了好些力气才稳住踉跄的脚步。

      这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她的?

      闻言,老者格外清澈明亮的双眼一瞪,像是突然悟过来什麽道理,大笑出声,笑得一把花白的鬍子剧烈晃动起来。

      蚀音眯起双眼,发现这莫名其妙的老头不只神出鬼没,外貌亦十足怪异。

      一张稚嫩如孩童般的脸,却顶着一头花白的发......和长的吓人鬍子,这都长到他的脚踝了——

      等等......脚踝?

      蚀音方才不过慌忙之下匆匆一瞥,还以为对方拄着拐杖,眼下定睛一瞧......这人的身量压根不足她的一半,此时分明是站到了拐杖上头,这才得以和她平视。

      这麽看来,一把长至脚踝的鬍子倒也没那麽不合常理了。

      蚀音就着那根拐杖开始细细打量起来。只见杖身被漆成玄色,却盖不过木头本身的纹理,且她发现这根拐杖由上到下粗细并不一致,“老者”脚下的那头远比立在地上的那头要粗上许多。

      这拐杖究竟是如何撑起他的?

      蚀音正想着“老者”什麽时候会从上面掉下来呢,就听拐杖似乎已经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声,像是下一瞬便要解体。

      就在这时,“老者”终于笑完了,却见她一脸古怪的盯着身下的拐杖,竟又再度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鹅——鹅、鹅——”

      蚀音:“......”

      好一会儿过后,“老者”一边喘息一边朝她摆了摆手,迸出嘴的声音稚嫩出奇:“噢,你别理他,他能感应到你的想法,这是在和你抱怨呢。”

      ”这拐杖能读心?”蚀音下意识又后退一步。

      “读心?没有,他只是猜测,猜测你懂吗?不一定准确。”老者说到这儿,突然对着她挤眉弄眼起来,“还是你真这麽想?真觉得我在虐待他?”

      ……行吧,她还是闭嘴的好。

      见她不说话,”老者”也不觉得如何,自顾自继续:“至于你的前一个问题嘛......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是谁,违反规矩可是要被抽筋扒皮的。”

      “你可以暂且唤我白发小儿,这名我也是刚刚得来,嘿,竟还挺满意!话说,你和那无礼的小姑娘生得倒是有几分相似......罢了罢了,不重要。”

      蚀音这下算是彻底意识到再问什麽也是白搭,她收回目光,被“老者”打断的心绪顷刻间回拢。

      夜更深了,雨却丝毫不见停歇,唯有面前府邸仍旧难掩气派,可门楣上方,匾额处却是空空如也。

      这项发现令蚀音感到窒息。

      倘若思绪能具象化为一道又一道的光束,那麽蚀音十分笃定这些光束,在她的脑海里曾经足以连成一座完整的光桥。

      然而此时此刻,光桥中央处生生断裂,无数道思绪遭到腰斩,眼前这座府邸、不见踪影的匾额分明皆和她有关,可再要细想,却是无止尽的茫然。

      她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对于作为一个“人”该有的情感,甚至只觉无比陌生,就算眼前景象罕见能使她生出情感上的波澜,却依旧无从归咎其来处。
      就连厉鬼都有前世未了的心愿,何其讽刺,她如今这副模样,竟是连厉鬼都不如。

      蚀音害怕终有一日,这份麻木的空洞会由内而外彻底摧毁她。

      “小姑娘,你很害怕?”

      蚀音陷入沉思,直到身后再度传来“老者”银铃似的嗓音,她回过身,只见他不知何时已在后方寻了颗大树,舒舒服服的靠着树干躺了下来,一双小短腿翘得很是欢快,至于他的拐杖则被胡乱扔在一旁。
      也不知为何,那棵树下的土地竟是乾的,丝毫不见雨水浸湿后的痕迹。

      他眨巴着大而明亮的双眼,乾淨纯粹一如初生之犊。蚀音觉得自己正逐渐习惯此人身上一言难尽的违和感,撇开极具欺骗性的白发和鬍子,她基本可以把这人当作小孩儿。

      这麽一想,她的耐心都跟着多了起来,可还没等她开口,稚嫩的嗓音抢先一步道:

      “你肯定觉得,”他大声清了清喉咙,掐尖了嗓子阴阳怪气:“白发小儿!少用这等倚老卖老的口气同我说话!”

      蚀音的耐心瞬间告罄。

      她转了转眼珠子,懒得搭理这人。

      “不过呢,为了避免你祖宗我惨遭抽筋扒皮,眼下你必须得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老者”又一次大声清了清喉咙,不过这回却像是突然转了性子,稚嫩的嗓音操起一副严肃的口吻。

      “如若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这话分明是从“老者”口中说出,蚀音却觉一颗心狠狠颤了颤。

      恍若一道来自她灵魂深处的叩问。

      “什麽意思?”蚀音喃喃道,却并不期待任何回应。

      如若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蚀音彷彿能看见脑海中那一道又一道的光束正缓缓朝着彼此靠近,自断裂处严丝合缝的接起、密合。与此同时,周遭的一切正在扭曲变形,门第高贵的府邸消失了,”老者”倚在树下摇头晃脑的身影则化作一缕轻烟,直至消散在风中。

      *

      阴暗的隔间里,空气似化作了水,粼粼波光之上有画面流转,少年坐在案前,神似凋刻品般的五官在光影映照下明暗交错,更衬的轮廓和眸色俱是极深。

      便在此时,白雪鸢推门而入,一向沉稳的嗓音罕见有了波澜。
      “怎麽回事?试炼有异——”

      泠殇只掀起眼帘朝她看去一眼,淡声示意她先坐下。

      白雪鸢这才注意到此隔间被施以“留影”,此术法须以幻术并施,整个九阴唯有泠殇一人能施展。

      留的是幻术中的影,窥探的却是人心。

      白雪鸢不解,朝光幕看去,恰巧见到身处试炼的少女眼角滑落一滴泪珠。紧接着一名白发侏儒突然闯入画面之中。

      盯着这一幕的白雪鸢:”……”
      刘槐这为老不尊的傢伙怎会出现在试炼里?

      她看向泠殇,对方神情意味不明,却不见丝毫意外。

      白雪鸢:“你放他进去的?”

      “嗯。”泠殇搭在案上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似在倒数什麽,”这名弟子的记忆??出了问题。”

      白雪鸢挑眉,听出泠殇对此事讳莫如深。

      此时的他哪还有人前那副耐心周全的模样,眉宇间划过一抹恹恹,才继续道:”若非借助外力,试炼怕是会无止尽的停留在此处,我之所以让刘槐进去,不过因为他是推波助澜的最佳人选。”

      若论世间洞察人心的能力,刘槐若自称第二,绝无人敢称第一。

      白雪鸢是知道这点的,泠殇回答了她对刘槐的疑惑,可关于试炼为何会出现问题,又与这名少女的记忆有何相干,却没有明说。

      她也并未多问。

      不知怎地,白雪鸢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些什麽。

      就在此时,光幕里的少女眼睫轻颤,似中了术法般喃喃複述着刘槐的提问:

      “如若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光幕中的少女面色渐渐变了,似有所觉的抬眸望向前方。
      随着她此一动作,光幕以她为中心肉眼可见的发生形变,场景化作斑斓色块,打散、重组。

      白雪鸢盯着光幕的双眼下意识眯了眯,瞥了眼神情疏冷的泠殇,突然想起自己初入九阴时,曾听说过这麽一则传闻——

      九阴少主以自身经历编织而成的鬼蜮试炼,对心性的考验可谓极端而残忍,照理说来,人间便不该存在这般泯灭人性的境遇。

      “世人对幻术的了解极其浅薄,却也知其一定程度需仰赖施术者的亲身经历,更何况是鬼蜮试炼这般庞大且不容有失的术法?”有人是这样说的。

      当年总听人言及,他们九阴的少主,天纵英才,却有段不可告人的悲惨过去——于他而言,鬼蜮试炼中恐惧与信念二择一并非仅是一场考核,而是他真真实实的遭遇。

      只不过后来不知怎地,这起谣言便再没人提及了。

      白雪鸢的思绪转的飞快——

      泠殇说少女记忆出了问题?那只得是失忆了。

      试炼者遗忘的是自己“身处试炼之中”此一事实,并非遗忘自身的过去,可据泠殇先前所言,这名少女却是两者情况兼具。

      白雪鸢从未听闻此事有过先例,不过泠殇自己便曾说过,幻术这东西向来因人制宜。

      照理说来,这人呢,失忆不失忆都和试炼没半毛钱关係,除非——

      白雪鸢再次挑眉,对上泠殇同样朝她看过来的双眼。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泠殇淡声道,并不怎麽意外。

      白雪鸢却下意识掩了掩眸子,觉得自己像在刺探他人的隐私,并且她知道泠殇之所以拥有多副面孔,便是因为极度不喜有人接近他最真实的样貌。

      可如果说,泠殇是以自身经历编织而成的鬼蜮试炼,那麽有没有一种可能,曾经亲手做过那样一番选择之人,在进到幻境的刹那,真实记忆将会取代由幻术模拟而成的试炼。

      毕竟对他们而言,哪还有试炼的必要,不过是历史的再一次重演罢了。

      可倘若这样的一名试炼者,记忆却有失,并且就是那麽刚巧,遗忘了那段二择一的经历呢?

      刘槐向来善于操弄人的心神,放他入幻境,哪怕只能激起少女对过去一丁点的熟悉感,都能为泠殇所用。

      “幻术最是懂得折衷。”泠殇曾这麽说过。
      少女此时所在之处,大抵便是她仅存的记忆里,离着丢失过往最靠近的地方。

      或许丢失记忆后的她曾无数次站在这儿,对着心底不明所以的熟悉感到困惑。

      光幕里,少女愣愣的盯着刘槐消失的方向,眼底闪烁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隐晦光亮,
      那是对神秘事物的天然敬畏。

      她却并不知晓,在这场试炼里,自己才最是那道怎麽也勘不破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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