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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何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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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机勃勃的小院内,两名女孩正在嬉戏。
舒旭一如既往地站在那株瘦小的梅树前捣鼓。
屋上残雪早已化尽,院内花草都抽出了嫩芽,唯独这株梅树,仍旧是焉焉的,竟连花苞都没结出来。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可舒旭这小院地势实在算不上高,他不明白,为何其他梅花花期都过了,他这树上还无半点动静。
院外路过一名老和尚,进来讨水喝。
舒旭端了一碗水过去,转头又去看他的梅树。
和尚微微一笑,道:“公子可是期待它开花?”
舒旭心不在焉地答:“是啊,与人有约,花开为期。”
老和尚面色忽地一沉,道:“那人与公子约的花期,是这株梅花,还是旁的梅花?”
舒旭颇为疑惑,道:“有什么区别吗?”
和尚一愣,随即道:“若相约这株梅花的花期,那人恐怕不会再与公子相见了。”
舒旭闻言,心突然悬了起来,忙道:“老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
和尚道:“公子不知吗?许是水土不同,没有梅花能在此地绽放的。”
舒旭脑子有片刻空白。
难怪,秦淮扬不让他在这里种梅花,因为秦淮扬知道,这里的梅花根本没法开。
舒旭崩溃大喊:“天杀的秦淮扬!你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明知道梅花不会开,却还要与自己定下花开为期的约定?难道秦淮扬一早便知他无法回来吗?
那舒旭算什么?舒旭的等待又算什么?
姜姜和昧昧吓坏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和尚轻叹一声,让两个孩子自己回屋。
舒旭状若癫狂,跌跌撞撞跑出门去,嘴里一直喊着为什么。
……
魏无羡醒来,已是一个月之后了。
耳边是熟悉的清心音,只不过不是琴声,而是箫声。
魏无羡面色仍旧十分苍白,看到蓝曦臣,微微一笑,道:“兄长。”
蓝曦臣也笑了一下,随即按住欲起身的魏无羡,劝道:“无羡,你此番魂魄受损严重,还是再歇会为好。”
魏无羡没说什么,环顾四周,并未看见蓝忘机的身影。
似是知道魏无羡想问什么,蓝曦臣忙道:“无羡,阴虎符已毁,世间再无祸患了。”
魏无羡嗯了一声,又想问蓝忘机。
蓝曦臣又先一步开口,道:“温清芷自缢了。”
魏无羡又嗯了一声,似是对这些没有兴趣。
见魏无羡没有接话茬,蓝曦臣也是心急如焚。赶紧找下一个话题。
“还有,数名温氏族人已由各家妥善安置,在各家产业里做活。”
魏无羡轻叹一声,道:“兄长,你就如实告诉我,蓝湛他怎么了?现在在哪里?”
蓝曦臣苦笑一声。
蓝曦臣素来有礼,极少打断别人说话,现在却三番五次不让魏无羡询问。
相处良久,早已是家人般的存在。他能看出魏无羡想问什么,魏无羡又怎么会看不出他想隐瞒什么?
蓝曦臣叹道:“忘机他…他…”
蓝曦臣没有再说下去,魏无羡也没再问。
魏无羡道:“兄长,我想再睡会。”
蓝曦臣似是不放心魏无羡,顿了顿,开口道:“无羡…”
魏无羡笑道:“兄长在担心什么?我没事的。”
也许是魏无羡笑得实在轻松,蓝曦臣叹了一声,还是离开了。
魏无羡将头埋进枕头里。不知不觉间,那还残留着檀香味的枕头上濡湿了大片。
第二日,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瞎溜达,碰见小辈们依旧调笑逗趣,与往日无异。
蓝曦臣和蓝启仁见状,微微松了口气。
他们见过当初的蓝忘机,自是怕如今的魏无羡再出什么状况。
只是魏无羡又与往日有些不太一样了,无论大小夜猎,只要蓝家有人出动,他都会跟着去,哪怕肚子已很大,腿脚浮肿难以行动,他还是坚持前往。
没人能拦得住他,正如没人能劝得了当年的蓝忘机。
蓝曦臣偶尔会想,魏无羡和蓝忘机真是像极了,又倔又固执。
又是一次夜猎,魏无羡带着蓝思追一群人追杀一只成精的刺猬,那刺猬极其鸡贼,在几个洞中来回窜。
有几个小辈避之不及,险些被撞到。
魏无羡挺着大肚子,按他原本的速度,是决计可以带着旁边的小辈一起躲开的,奈何这肚子实在影响了反应,竟不慎被那刺猬撞了一下。
这刺猬成了精,刺上带有毒液,被扎一下能疼得人在地上打滚。
魏无羡忍着疼,一符篆拍去,那刺猬当即被定在原地。
小辈们冲上去,几剑结果了它。
魏无羡笑道:“不错,下次反应再快点就行了。”
蓝思追面露担忧,道:“魏前辈,你的腿…”
魏无羡状似无意地看了看自己的腿,笑道:“小伤,没事的,你们先回姑苏,我去那边喝点酒。”
小辈们不太想走,蓝思追沉默片刻,还是拉着他们走了。
他知道,没人能劝得了魏无羡的。唯一能劝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见人都走光了,魏无羡才龇牙咧嘴地朝酒庄挪去。
曾经,他是个连扎破手都有人心疼的人,此刻却深藏起伤疤,只有实在疼得狠了,才敢闷哼出声。
满头大汗地进了酒庄,魏无羡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道:“十坛酒,要最烈的。”
他最近特别爱喝酒。
好几次,魏无羡几乎是满身酒气地被蓝家人带回去的。
魏无羡却总怕脏了静室,哪怕醉得倒头便要睡了,却依旧固执地抱着静室门口的柱子,说什么都不肯进去。
无法,蓝曦臣只能让他暂住客房。
魏无羡每次酒醒后,必会好好洗个澡,将浑身酒气洗掉,才肯回到静室。
转眼间,魏无羡就喝完了一坛。
门外进来一面色同样阴鸷的人,在店内稍微看了一眼,闷声坐在魏无羡对面。
魏无羡抬眼看了看那人,递了一坛酒过去。
舒旭并没有客气,抓起酒坛猛灌。
舒旭出来这么久,早已将秦淮扬的消息打听清楚了,自是没问魏无羡什么,魏无羡也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两个人都在闷声喝酒,喝了一坛又一坛。
舒旭本不爱酒,他爱的是茶,只是如今,他痛恨自己的清醒。
魏无羡又何尝不是呢?他以前爱的是酒,现在爱的,是醉。
猛灌一口,魏无羡自嘲般笑道:“自从有了肚子里这个,蓝湛就从不让我喝酒,如今,倒是想管都没人管了。”
舒旭红了眼,没有作答。
魏无羡也没想他回答,两个人虽坐在一处,却完全没有办法给对方一丝慰籍。
能治好他们的都不在了,两个离岸的孤岛,哪怕凑在一起,又能干什么呢?
舒旭酒量差一些,很快便倒下了。
魏无羡看着舒旭在睡梦中下意识舒展的眉眼,竟不自觉笑了。
他知道,舒旭一定是在梦中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了。
这几天,每次魏无羡喝酒,蓝曦臣和蓝启仁都会规劝,会叹息,说对身体不好、对孩子不好。
可是,他们不知道,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蓝忘机啊。借着酒劲,魏无羡大睡三天三夜,还觉时间太短,不能与蓝忘机时时相处。
魏无羡轻叹一声,第一次后悔自己喝酒这个毛病。
为什么他酒量要这么好啊?每次见蓝忘机都要喝那么多,真的好麻烦。
终于,魏无羡也沉沉睡去。
梦中,他似乎再一次见到了蓝忘机。
蓝忘机来到他身边,看到了他腿上的伤口,轻声道:“魏婴,你…为何不照顾好自己?”
言语中满是心疼。
蓝忘机蹲下身来,细细检查起魏无羡的伤口。
这个梦真实得紧,魏无羡似乎能感觉到药物冰凉的触感自腿上传来。
魏无羡很想睁眼,无奈眼皮沉重,怎么都打不开。
腿上的伤被妥帖包好后,魏无羡又感觉被人抱起,动作温柔至极。
直到那人将自己放到床上,魏无羡才伸出手,用力抓住梦中那人的袖子,喃喃道:“蓝湛…别走。”
那人愣了一下,似是想将袖子抽出来,不料魏无羡抓得更紧了。
那人无奈,轻轻摩挲了一下魏无羡的手背,应道:“魏婴,别怕,我在。”
这句话仿若定心丸一般,魏无羡安静了下来,手也松开了。
等魏无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酒庄的房间里,腿上的伤也被好好包扎了。
魏无羡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外跑,询问掌柜有没有一白衣人来过。
掌柜的说有,那人说,他叫蓝曦臣。
魏无羡苦笑一声,失了魂般往外走。
舒旭不久后也醒来了,同样的,他也没有去找魏无羡,一醒来便浑浑噩噩往外走。
两个失了魂的孤鸟,自己都不知应当去往何处。
今夕是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