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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转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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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心中再怎么怨怪黛玉,也听不得旁人说这话,当时便有些发怒,喝道:“胡说什么!我师姊天生道种,向道精诚原也是情理中事,她待我一片真心,旁人万难相提并论!”
白猿原是顺着他的话说,没想到他却突然反口翻脸,当时便吓了一跳,慌忙赔罪道:“是我说错!是我说错!大王千万息怒!千万息怒!”
孙悟空本无迁怒之意,见白猿诚惶诚恐,益发没了兴致,摆摆手叹道:“你不知我修道的人,修的本是清静心,但师姊与我实是情谊太深,她担忧妨碍彼此道心,因此才会避而不见。这原也是她的一番好意,你不懂其中道理,以后再不要说这样的胡话了。”
白猿连声诺诺,仍有些提心吊胆。他到底是在凡世养大,深受人类熏陶,只听孙悟空这话,又闻得是个师姊之类,便不由得生出好些误会,暗地里寻思道:“我们这位大王,该不会是有了相好的吧?”他本是外来客,方才又惹了孙悟空发怒,就有些急于立功的心思,又忖道:“这男女之间,不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我正好劝一劝他,也好显出我的本事!”
他心中计议已定,便对孙悟空笑道:“大王勿怪!原是我浅薄无知,这才误会了……误会了娘娘,实在该死!”说到这里,又偷偷往他面上觑了一眼,见他并无异状,也未发言,越发觉得十拿九稳,又故作不知,只问道:“大王时刻挂念娘娘,这番心事我已知晓,只不知娘娘会否也如大王这般,常常想念大王呢?”
孙悟空却是压根儿没想那么多,以为妖怪精灵中胡乱称呼本是常事,此时也无心纠正,只不假思索答道:“这还用说?师姊待我的心,实与我无差哩!”想起两人过往,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欣慰之意,可是转念又想到眼下孤身一人,又着实忍不住面色黯然。
白猿见状,不由得在心底暗笑,想道:“我常年听说这位大王如何性灵天生,英雄气概,怎地这学道回来,反而沾染了一身人气儿?怪不得凡人常说什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真是半点不错。”虽作此想,脸上却不露丝毫情状,反而大叹道:“如此说来,大王,你与娘娘实在是都想岔了啊!”
孙悟空一楞,竟以为听错,奇道:“你说什么?什么想岔了?”
白猿笑道:“大王,娘娘不愿与你同来,原是担心双方用情太深,牵挂太过,是也不是?可是你们如今相处异地,却也不曾片刻停止思念,既然是这样,那分不分开又有什么分别?”
孙悟空呆了一呆,登时如醍醐灌顶,竟不由得失声道:“对呀!师姊她,她必然也时刻惦念我,那又何必不见我!”又不禁拍腿悔恨,叫道:“枉师姊常夸我千伶百俐,当时我若想到这个,也不会有今日了!”如此辗转思虑,越想越觉得有理,真不禁喜气盈腮,眉花眼笑,可是毕竟还有些拿捏不定,一会儿又现出沮丧之色,摇头叹道:“不对!不对!师姊正是为此才防微杜渐,我便这样劝她,也只是越发坚定她所虑所想罢了。”
白猿微一思索,又笑道:“以我之见,大王实是又想错了。只是我毕竟见识少,不比大王拜过真仙,敢问大王,那些个老神仙都是什么性子,可是冷冰冰不近人情?”
孙悟空被他问得一怔,想起祖师,难免有些心酸,可是想到金蝉子,又真是恨得牙痒痒,便悻悻然答道:“可亲可敬的不少,可恶可恨的也实有,冷冰冰的却没见过哩!”
白猿欣然道:“这就对了!昔年我在道观,曾听老道长说过,随顺无为、从心所欲的不逾矩才为真,若是强行压制,违逆情理,不过是画地为牢。我虽不懂修道的事,但想来也该是一个道理,从来也没听说过哪个神仙把自己修成铁石心肠的啊!”
孙悟空比他悟性高了不知多少,这时已经全然想得明白,脱口道:“正是如此!我道家修的是无为清静,岂有靠强行压制七情六欲成就圆满的道理?正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师姊这般,实是违了道家真意呀!”想到这里,竟觉躁动难安,不由得跳上石椅哈哈大笑,一时又在地上转起圈来,抓耳挠腮,开始斟酌如何劝说黛玉,可是思索了半晌仍觉不如意,又向白猿道:“你说得很好!还有什么,快快一并道来,日后待我劝了师姊回来,定当重重有赏!”
白猿因是久在人世熏陶,才能想到这些,已属十分不易,哪里想到孙悟空还不满足,真个是脑门冒汗,可是眼看能得他重视,又不禁大为心热,直恨不得搜肠刮肚想出点什么。他也实在通灵,一时福至心灵,竟然真得了一条,急忙道:“常言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事已至此,娘娘若是忧心天劫,不是更该与大王一处么?这样才好互相扶持,以策万全哪!”
孙悟空听到这里,只觉得无一句不是切中要害,契合在心坎上,料定黛玉必然再无话说,一时间心花怒放,欢欣喜悦,笑嘻嘻自言自语道:“妙极!妙极!我就这样去劝师姊,看她……看她……应是……不应……”说到后来,已是语声含糊,眉眼饧涩,一句话未完,便栽倒在座上酣睡起来,面上犹带笑意。原来是他饮酒太多,先前有心事牵挂,还不察觉,这时心神一松,酒劲一起涌上,但觉春困欲眠,勉难睁眼,竟是一下子醺醺然醉倒了!
孙悟空这一睡,只因烦恼尽去,心中十分安然,又有那猴儿酒妙用,竟然一连睡了三天才从梦中醒转,醒时惟觉着舒服至极,通身畅快,清神醒脑,不禁对那猴儿酒赞了又赞,又想着等黛玉来了,必要让她也尝试一番才好。想到这里,他才猛然记起心结俱解,此时真该去寻黛玉回来才是,当时就径自出了水帘洞,要去找人。
那群猴原在他身边玩耍,见他仿佛要走,慌得连忙拦住,劝道:“大王!你要往哪里去?既已回来,怎不与我们多玩耍几年?”
孙悟空笑道:“孩儿们,你们不要急,我并不是要走,只再去接个人来,晚几日再与你们共享欢乐!”说着一个筋斗云直翻而上,瞬间便去得无影无踪了。
他这一番想法,原是不错,只是天下之大,四海茫茫,想要找一个人,岂不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这样日夜殷勤,好不携带,找寻了数月,能想到不能想到的地方都走了个遍,却是一丝音讯也无。他这一颗心,便从激动期盼渐渐转向焦躁担忧,偶尔停下歇息一下,心中也难有片刻安定,一会儿担心黛玉在外遇到什么险难,一会儿又忧愁找不到人,有时苦闷到极处,不由得肝肠寸断,放眼便哭,心想:“师姊总说仙福至乐,可是无她在身边,我岂能欢乐得起来?她又叫我不忘初心,莫非我是真变了初心么?”他心中悲痛,实也想不出什么道理来,又不知要去哪里寻人,踌躇良久,只得止了眼泪,又往花果山飞去。
那洞中群猴见他走的时候意气风发,回来时却愁云惨雾,都不由得迎上前去,纷纷问道:“大王为何愁眉不展?前番还说要接了人来,何故又独自回来,可是没有接到人?”
孙悟空闻言,愈加凄惨,摇手道:“不好说!不好说!我这些日子涉海凿河,实在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从何找起了!”
白猿反应终要快捷一些,当下便道:“大王如今已是仙圣,何不运用神通,先将娘娘的踪迹找出来?”
孙悟空跌足叹道:“要说降妖除魔的本事,我自不在话下,可这般精微的术法,我实有不能啊!”
这时除白猿外,他座下原还有四个老猴,在本地土生土长,知晓山中诸事,见此情状,便向他进言道:“大王莫要心忧,我等实有一计,只不知大王水里可能去得?”
孙悟空道:“我自闻道之后,有变化摄法之能,上天有路,入地有门,步日月无影,入金石无碍,水不能溺,火不能焚,那些儿去不得?”
四猴道:“大王既有此神通,我们这铁板桥下,水通东海龙宫,大王若肯下去,寻着老龙王,问他要个什么寻人的法宝,岂不是就能解了这难题?”
孙悟空这才幡然醒悟,喜道:“我真是急昏了头了,怎么忘了还有法宝可用!等我去来!”说着跳至桥头,捻这诀,使了个闭水法,扑地钻入波中,径入东洋海底。
这深海水底,原是昏暗无光,好在孙悟空道行已深,视物仍如同白昼一般,如此行了一阵,果然遥遥见海底处有光华隐隐,游近一看,却是一片琉璃也似的宫殿群落,仿佛水晶宝玉铸成一般,流光幻彩,绮丽如虹,气象奢华富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