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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空城唯白骨 ...

  •   郑来仪的视线停在那把匕首上,一时没有立刻回答康纳川。

      康纳川一手握鞘、一手持柄,缓缓出鞘,眉间浮起浓重的疑惑:“奇怪……”

      “康老板可曾见过这样的匕首么?”

      康纳川抿了抿厚厚的嘴唇,将匕首朝郑来仪递近了些。
      “四小姐请看,这匕首的锋刃如龙鳞,却是中原流传许久的百辟匕首的式样,龙鳞匕首异常锋利,传说是上古时期喜好酷刑的君王专用来凌迟罪臣的兵刃……”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的描述过于血腥,看了眼对面的四小姐。

      对方却面色如常,平静道:“继续。”

      康纳川将匕首收回鞘内,握住了刀刃,语气犹豫起来:“可是,这把匕首的刀柄,却有些奇怪……”

      “这不是关内的东西吧?”

      康纳川迅速看向郑来仪,她正静静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不好糊弄的锐利。

      “……不好说。这匕首的手柄非同中原形制的直柄,而是带有弧度的曲线。关外有种弯刀,刀刃形如偃月,刀柄便是这样的形状,可是话又说回来,凭胡人的工艺,是作不出这样直刃的龙鳞刀锋的——”

      他眼神中的困惑十分明显,“这把刀,倒像是混合了异族的血统——这刀刃上还刻着字,只是看不出是哪里的文字……”

      “这是……‘生……什么什么……死'?”

      他尝试破译出上面的文字,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这文字太古怪,应当是已经失传许久的西域古文。”

      郑来仪缓缓抚过刀鞘,将匕首重新收了起来。

      “康老板,来仪想和您做个交易。”

      康纳川的视线一路随着她将匕首收起,犹豫半天到底没敢追问这刀到底是从哪里得来,收拾心神道:“四小姐请讲。”

      “这场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家中放在我名下的一些田产铺面,多是绸缎和珠宝铺子,我看最近的行情不大好,想趁着还值些钱,卖一部分出去折成现银,另一部分改投他处……”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带了些赧然,低声,“——劳烦康老板,帮我留心合适的买家。”

      康纳川心头一松。

      这样的事本该托付给商行更为合适,但郑来仪这样的客人他也见过——尚未出阁,颇有私产的闺门小姐,想着不惊动家里的大人,趁早把实在的银两握在手里,变数来时也好多做打算,再不济也权当给自己准备嫁妆,毕竟庄园店铺不一定带得走,实实在在的银子却是方便得多。

      且他听郑来仪方才那意思,似乎是有意投资做些别的,生意人的敏锐立时上头,认真道:“不知姑娘,对什么方面感兴趣呢?”

      郑来仪敛眸:“我一个女儿家,也不大懂……”她抬眼看向康纳川,微微倾身过去,在他耳边轻吐几个字。

      康纳川立时瞪圆眼睛,一时半刻没有应答,但见郑来仪神色认真,并无玩笑之意,在耐心等他答复。

      “这……需要的银子可不少啊……”

      “我知道,银子的事不需您劳神,只需您帮我牵线,酬劳自有您的。”

      康纳川思忖了一会,便道:“我知道了,会留意的。如果有消息,及时跟您报告。”

      郑来仪似是对他有所保留的态度有所预料,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这匕首是一位朋友所赠,我见它式样特别,只因您见多识广,便想着来问问来历,麻烦您了,这事务须替我保密哦~”

      康纳川抿唇。这位郑四小姐,时而老辣精明,时而又显得十分稚嫩。似乎她兜这么大一个圈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后还是落在这把来历神秘的匕首上。

      他突然有个念头:搞不好这匕首是她情郎所赠呢。

      越想越觉得合理,康纳川心中松弛了不少,又恢复了不动声色的圆滑。

      他挤眉弄眼地压低了声音:“四小姐您这客气的,说什么麻烦,这事我记下了!放心,您的事我亲自上心,一定给您保密!”

      郑来仪将他心中十八弯的心思看得透彻,这样老油条的商人,不先发制人指东打西,如何让他为己所用?

      她作出一副被人洞穿心思的羞赧,移开视线,点了点头。

      事情议定,康纳川一路将郑来仪送至后门。正要挥手作别,斜刺里却窜出个人来,将郑来仪的腿一把扥住了。

      “行行好吧!贵人,救救我!赏口饭吃吧!!”

      郑来仪吓了一跳,好在康纳川反应快,立即冲上前将那人拉开,一边喝来人手,将人按倒在地上。

      她这才来得及细看,抓住她的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约莫三四十岁,头发蓬乱,倒春寒的时节只穿着一件单衣,脚上的鞋子已经磨破了,露出一双黑黢黢沾满泥水的脚,隐约有暗褐色的血迹。

      “找死!什么人都敢拦啊!你知道你冲撞了谁么?!”
      康纳川呸了一声,一边转头温声关切,“四小姐,没事吧?”

      郑来仪摇了摇头,看向那乞丐。

      康纳川见她眸中露出不忍,眼神示意手下松些力道,那乞丐方才猛地被按住喘不过气,身上的重力一松,猛烈地咳嗽起来。

      “唉,你不常出门可能不知,这阵子流民多了不少,不知道从哪来的,最近都开始混进了玉京!您甭管了,这个一看就是没有照身的,小的一会把他送到衙门去!”

      郑来仪沉声问那被制住的人:“你家乡是哪里的?”

      “贵人,小的是从霁阳逃出来的,小的不是有意冒犯!!小的如今已经三天不曾进水米了!您救救我,赏我点吃的!!”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撑起身子,伸手抓向郑来仪的衣服下摆。康纳川见势,又是一脚将他伸出的手臂踢了回去。

      郑来仪却蹲下身来,神色冷肃:“你说你从霁阳来?”

      男人奋力抬头,目光畏缩着,不敢再动手:“是,小的老家霁阳,被麒临军围了一个月了……”

      “援军还没有到么?”郑来仪的声音发冷。

      “哪里来的援军?!”

      男人声音猛然高了起来,“……三十日了,叛军将霁阳围得铁桶一般!一开始百姓们还能靠着余粮坚持,到后来只能抓麻雀老鼠,吃皮甲,连守城的士兵都是面黄肌瘦,食不果腹,枪都抗不起来了,后来、后来便只能……”

      他说不下去,沾满泥土的双手掩面,发出一声痛苦的哭嚎。

      “只能如何?”

      “……只能吃人了!!”男人移开双手,面上现出几近狰狞的绝望,双目血红地看着郑来仪。

      郑来仪一震,霎时面上血色全无。只觉手脚冰凉,喉头一阵恶心。

      康纳川见状呵斥:“谁容许你在这危言耸听,将贵人吓成这样!”

      男人不断摇头:“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我的妻子、还有我不满三岁的孩子,他们全都被……全部都被……他们不是人!!是魔鬼!!都这样为何不降?为何不降啊——?!!”

      他已经意识模糊,不在乎自己说的是大逆不道的话。

      “你不要激动,仔细说,霁阳发生了什么?”郑来仪的声音冷厉。

      男人双眼含泪,断续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霁阳城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随着众多妇孺一道被杀掉,充作守城士兵果腹的食物。城中哭声震天,妇孺惨死于同胞手中,如同炼狱。
      而他因为身材瘦小,从城墙的狗洞偷跑出城,日夜脚步不停,直到藏进商队的货车,才混进了玉京。

      他经过连日不停的逃亡,单薄的身体如何还承担得了这样波动的情绪,讲述完一切后,突然急剧地倒气,而后翻着白眼抽搐了几下,便倒伏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郑来仪再也忍不住,手帕掩口呕了出来。

      康纳川叹了口气,知道她这状态是骑不了马了,赶紧吩咐人将尸体拉走,上前语气体贴地道:“我安排步辇送四小姐回去吧。”

      郑来仪撑着墙,一时说不出话,只是闭着眼点了点头。

      “打起仗来,总有这样的事,小姐别太放心上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

      男人惨然高喊“为何不降”的声音在郑来仪脑中挥之不去,神思恍惚了一路。直到抬辇的脚夫提着声音重复了第三遍“小姐,到了”,方才回过神来。

      郑来仪掀帘下轿,步辇并未停在正门口。只因正门已经停着一辆四面围合,紫毡宝顶的马车。

      一个身着紫袍、腰束金带的中年男人从那车上缓步下来,虽未戴冠,但身形挺拔,一把美髯,自带尊贵沉稳的气质。

      是父亲郑远持。

      她正要上前,郑远持后面又跟着一人,面阔唇厚、一身红衣官服,那人一边掀帘下车,一边还絮絮叨叨不停地在对郑远持说着什么。

      郑来仪神色微敛,这人竟是荷州刺史张绍鼎。

      张绍鼎有气无力的声音远远飘进郑来仪耳朵,语气不无委屈。

      “……您说说,老弟我这回冤是不冤?!我那边早都准备好了,荷州一半的粮草补给都已经划拨出来,谁成想、他老人家就是按兵不动啊!!……”

      张绍鼎是方花实的表兄,算起来郑远持是他的表妹夫,但国公爷把持权柄,地位无两,张绍鼎也在其荫蔽之中,是故始终谦恭以后辈自居。

      郑远持抿唇听着张绍鼎喋喋不休地抱怨,始终沉着一张脸不说话,余光突发觉了台阶边站着的的郑来仪,神色顿时舒展,朝女儿招了招手。

      郑来仪朝着父亲迎了上去:“父亲这是刚从宫里回来?”一边朝着张绍鼎曲了曲膝,“张大人好。”

      “哎、哎!四小姐安好!四小姐安好!”

      张绍鼎勉强挤出笑容,看见郑来仪,便想起几日前她托人送来求援的那块玉佩。此刻嘴角虽笑着,眉毛却向下撇,似是愧疚、憋屈,又似是愤懑,却无从诉之。

      而郑来仪似乎并未在意自己的难堪,只微微敛眸什么也没说。

      张绍鼎不好再打扰郑远持和女儿团聚,冲着郑远持叉了叉手:“老兄,那小弟先回去,回头再叙。”

      郑远持略颔首,最后安抚般地拍了拍张绍鼎的肩膀,似有宽解之意,张绍鼎心下微松,快步离去了。

      郑远持转过身,目光柔和地看向女儿,以为她会立即冲进自己怀里一通撒娇——这一回南下探亲,路上可算是历了险也吃了苦,甚至大哭一场也是应该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却听女儿冷静的语气发问:“荷州守备军为何没有增援霁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空城唯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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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不甜不要钱,甜也不要钱的福利番外一篇已发~! 下一本同系列《画麟阁上》【矜贵腹黑公子X表面温顺佳人】先do后婚再爱,郑家的故事继续,专栏收藏起来吧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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