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逐风向你》江海溪

43、你在等我吗

　　酒店和家隔了一个区，刘宇一九点多出发，到家已经十点多。

　　进门之后，刘琨泽独坐在窗前，四肢摊在沙发上侧身对着他。

　　刘宇一自抵达家门口到进屋都有动静，刘琨泽感觉到他的存在，见他走过来只是慢慢地回了下头：“回来了？”

　　“嗯。”

　　刘宇一站到他旁边。

　　刘琨泽也没说什么，继续瘫坐着，两人面对着窗外城市的景象。建筑霓光倒映在湖面，剪影层叠绚烂。

　　“苏姨呢？”刘宇一问。

　　“她还在外地出差，忙完这阵儿估计才会回来。”刘琨泽声音有点沙哑，听上去没什么精神气。

　　“哦。”刘宇一应了一声，知道他有心事，决定开启话题，不耽误时间。

　　他走到刘琨泽身后，将手把在靠背：“最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刘琨泽没想到刘宇一竟然能够猜出来，他一直沉默着，想好好酝酿一下词句，想着待会儿应该怎样告诉他这件事情，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出来了。

　　“你猜到了？……”

　　“你之前几次电话我听出来了。”

　　刘宇一站到他旁边，斜坐在沙发边缘，他发现刘琨泽脸上没有了过年那时候的神采，眼窝泛着青黑，形容憔悴，看上去似乎一直没休息好。

　　在刘宇一的注视下，刘琨泽不再隐瞒：“我本来还想，考虑考虑一阵子再告诉你，那既然你都已经猜出来了，我就直说吧……”

　　刘琨泽：“是因为生意出问题了……”

　　他叹着气：“边城新区那边的厂，招商引资出了问题，砸进去了。”

　　“那南宜这边的呢？”

　　“在艰难运作……今年生意也不太好，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资金链估计也很快断了，我一直在想办法解决，头痛得很……”刘琨泽一提到这里，头疼无比地按着太阳穴，“上个月和上上个月，工人的钱还找借口拖着没发。”

　　“那就想办法把这边先保住。”刘宇一在他身边坐下。

　　“目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哎……”刘琨泽压力很大，“辛辛苦苦干了大半辈子，到头一场空，真叫人头大！……”

　　“把南宜这边的房产卖掉吧。”

　　刘宇一突然说。

　　刘琨泽放下手，抬头对着他，听他说。

　　刘宇一表情沉肃：“比如现在这儿，咱们的家，卖出去，能回些钱。”

　　“可是这套房……”刘琨泽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犹豫看着他，“……爸爸一直是准备给你的。”

　　“这不重要。不过是个容身之所，到哪儿都一样。”刘宇一古井无波，如此平静的反应让刘琨泽出奇地惊讶，“没了，以后有机会再买。”

　　“行吧……”

　　其实刘琨泽今天找刘宇一过来，一方面是想跟他协商这件事儿，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及。

　　刘琨泽思量着：“房产卖了之后，能解决一部分的问题……”

　　“工人的钱能都发了吗？”刘宇一又问。

　　“目前应该不能完全……”

　　刘宇一目光投向窗外，接着说：“那你把江城的房产也卖了吧。”

　　“什么？……”

　　刘宇一看他：“江城那边。”

　　“江城？……”刘琨泽吃声，“你在江城读书，房子都卖了……那你住哪儿？”

　　“我那边有很好的朋友，可以住在他家里。”刘宇一说，目光静如开始，“你先把你的问题解决完再说。”

　　“好……”

　　刘琨泽内心动容了，他突然感觉自己做事唯唯诺诺，在某些方面，竟然还不如他的儿子。

　　“宇一，真的……都卖了吗？”

　　“那不然呢？”

　　刘宇一感觉到刘琨泽的迟钝犹豫，不免要责备他几句：“别亏欠别人，该给人家的东西就给。”

　　接着：“别再像以前那样。”

　　刘宇一说到这里，不免跟他提及往事：“你现在有足够的底气去应对困难，而不是像以前，遇到事情就只能逃避，狼狈地东躲西藏。”

　　“其次，我也不想再跟着你过那样的日子，没钱又有什么关系？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不比什么都强？”

　　……

　　刘宇一提及这些，刘琨泽兀然就想到多年之前，带着年幼的刘宇一东躲西藏的日子。

　　那时候他穷困潦倒，一无所有，连带着刘宇一，也跟着他吃了很多的苦。

　　甚至有一次，还差点失去了他……

　　他一直觉得他对于他的童年有所亏欠。

　　陪伴他的时间很少，给他的关心也很少，现在有时候想起来也很懊悔，于是这几年他就竭尽全力地给他物质方面的关心，拼命地想弥补当年刘宇一缺失的那一部分。

　　他一直有愧。

　　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

　　“好……爸答应你。”

　　刘琨泽心中五味杂陈，看着面前如今已长大成人的少年，不禁回忆起很多曾经关于他们俩的过去。

　　“行，到了江城给我说一声，其他还有需要我的地方吗？”刘宇一慢慢站起来。

　　“明天我得去多方办手续，到时候可能需要你过来。手续一时半会儿解决不完，你可能得跟学校请个假。”

　　“好。”

　　刘宇一没有多惊讶，他清楚这些问题：“那，最快什么时候回江城？”

　　“最快的话……明天晚上。”刘琨泽又问，“你原定什么时候回学校？”

　　“明下午。”

　　“那这样，要是事情办完比较晚的话，我开车，咱们一起回江城。”

　　“行，那就这样。”

　　刘宇一离开窗台，背身。

　　察觉到他要离开，刘琨泽忙问他：“这么晚了，你这是还要回去吗？”

　　“嗯。”

　　刘宇一点点头：“有个人，在等我。”

　　-

　　刘宇一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

　　他轻轻打开门，却见房间里仍旧灯火明亮，灯盏为他留着。

　　路云的床上，被子拱成一弯。

　　床上的人脑袋埋在枕间，后脑勺对着他，发丝碎碎散开。

　　感觉到声音，路云撑着眼皮坐了起来。

　　“你回来了？”

　　“嗯。”

　　刘宇一朝他走过去，在他面前的床畔坐下来。

　　他意识到他一直给他留着灯，一直也还没睡，在等他回来。

　　他记得，他明明经常入睡很快。

　　这样的感觉真好。

　　“你怎么还没睡？”

　　刘宇一探手，为他将头顶几缕炸起来的头发捋顺。

　　路云安静温顺地坐着，感受到他指尖的动作。

　　他确实很困了，睡意蒙眬，眼睛只是强撑着，羽睫垂敛下来，如蝶振翅一般轻颤，仿佛随时都困顿地要合上。

　　“我在等你……”

　　朦胧睡意间，他说话也变得直白坦率，终于等到他回来，他内心因此安定了很多。

　　回复他时，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刘宇一看看时间，确实是很晚了，于是手从他额头拿下：“那我们就早点睡吧。”

　　“嗯……”

　　路云沉沉应，重新钻进被窝，终于合上眼睛，刘宇一给他拉上被子。

　　路云总是很容易就入睡，没过几分钟，刘宇一坐在他床边，就听见身边的人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刘宇一头垂下去，近距离看着他的睡颜。

　　心间痒痒的，像是也被他的睫毛轻轻地抚过。

　　他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像路云不久之前那样——

　　在对方毫无意识时，在他侧脸留下一记吻。

　　只不过。

　　这次，他停留的时间，比路云之前要稍稍久一点。

　　刘宇一感受到他脸颊柔软的触感，坐正身体之后，心中也被满足感填得充盈。

　　“礼尚往来，路路。”

　　-

　　两人返程是在假期最后一天的下午。

　　当天上午，他俩还有最后一段出游时间。

　　南宜大学是两人今天的最后一站，滴滴车走到南宜附近，两岸街道多了很多绿树，街市也变得热闹起来。

　　路云途中看到了南宜八中的校门，透过车窗望去：“旺福，你之前的学校。”

　　“嗯，也是内卷大本营。”刘宇一忍不住跟他吐槽，“虽然感觉平时课不多，周六周天还放假，但就是卷。”

　　“周六周天不上课啊？”路云十分诧异。

　　“嗯，不上课，但是，得自个儿去找补习课。”

　　他们下了车，朝着南宜大学的校门走，刘宇一继续跟他唠嗑：“我原本想玩的，但是最后被迫跟他们一起内卷。”

　　“那还是挺累的。”

　　“是嘞。”刘宇一面露苦色，发自内心地小小抱怨，“轻松，那是从来不存在的。”

　　“可是我感觉你平时的状态，尤其在学校，还挺轻松的。”

　　“是嘛？！”

　　“嗯，边玩边学的那种。”

　　“真的嘛？！”刘宇一笑开了花儿，“你这样觉得，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那，你自我感觉呢？……”路云很想知道，学霸的世界，是否如他所想。

　　刘宇一状态依旧，双臂舒展，大大微笑：“我啊，轻松！自由！快乐无负担！”

　　……

　　才怪。

　　-

　　南宜大学风景宜人，绿化面积很广，校园各处，随处可见枝繁叶茂的梧桐。

　　两人步行在林荫道，细细碎碎的金斑投落在脚边，明明晃晃，如水荡漾。

　　路云一时兴起，踏着脚下摇曳的碎金色光芒，走在刘宇一靠前一些的位置。

　　少年步履轻快，踏光前行。

　　刘宇一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拿出手机。

　　这时路云刚好看向他这边，镜头咔嚓定格，记录了他回眸的一瞬。

　　“旺福你偷拍我！”

　　“被你发现了，不叫偷拍，应该叫光明正大的拍。”

　　路云扑上来，很好奇他拍出的照片会是什么样子：“我看看你刚刚拍的照片。”

　　刘宇一就点开给他看：“是阳光灿烂大男孩。”

　　路云站在他身边，两人共同看着那张照片。

　　照片里，路云头发落着金色的阳光，发丝在上空枝桠透进来的光芒里，显出柔和的颜色，由于照片拍摄的角度逆光，所以整个人都像打上了一层柔焦。

　　路云今天穿的是白色的纯棉T恤，少年肩背薄爽，和周围的环境搭配在一起，显得十分和谐。

　　整张照片明亮温暖，很有夏天的感觉。

　　而镜头下的他，也是干净阳光的少年模样。

　　“我的拍照技术怎么样？”刘宇一问他，期待得到一点夸赞。

　　路云发自内心赞：“挺好的，很好看……”

　　没想到，自己在他的镜头里，竟然呈现出了这般美好的模样。

　　而路云不知道的是。

　　在刘宇一的镜头里，已经不止一次地记录下了这么多美好的时刻。

　　路云突然请求他：“今天回去之后，这些照片能发给我吗？”

　　“这些？”

　　“嗯，还有你昨天拍的，我们一起参加活动，你当时记录下来的一些照片。”

　　“好啊。”

　　刘宇一欣然，原来路云一直在意这个。

　　-

　　刘宇一一上午没有收到刘琨泽的电话，和路云逛南宜的时候，他心里藏着事情。

　　他没告诉路云，下午可能没办法一起回去的事。

　　-

　　中午他们在大学附近的美食街吃饭，上午天热，路云去便利店买水。

　　刘宇一也打算跟他一起进店，就是在这时候，刘琨泽电话打了过来。

　　路云回头问他：“你想要喝什么？”

　　“矿泉水，谢谢路路。”他不打算进去，“我在外头接个电话。”

　　“行。”

　　刘宇一接到电话，刘琨泽让他一点左右到约定地点。

　　刘宇一看看时间。

　　现在刚到十二点，还有一些时间。

　　他还能和路云再待一会儿。

　　-

　　街道两侧人来人往，既有学生也有游客，学生当中，既有大学生，也有穿着八中校服的高中生。

　　路云看着那些穿着八中校服的学生，莫名地就忍不住想到之前刘宇一的模样。

　　那个时候，旺福在这里读书的时候，他应该也是这些学生当中的一员吧。

　　他们买了冰茶，边走边逛。

　　路云看到旁边奶茶店一个跟刘宇一差不多高的学生，很好奇他以前初中高中的生活。

　　“旺福，你初中在哪儿念的呀？”

　　“南宜八中初中部，不过，分校不在这儿，在另一个区。”

　　“哦，之后高一就在八中吗？”

　　“对。”

　　路云喝着冰茶，周围身着深蓝校服的高中生很有青春气息，学校附近有多家补习机构，很多学生周末来这一带上课。

　　“八中教学质量挺好的，为什么高二的时候，你突然又转回江城了。”

　　路云一直都很想问他这个。

　　刘宇一垂下手中茶杯，看向身边人，认真答：

　　“因为，我回来履行当年的承诺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了步。

　　一片夹杂着淡金阳光的树荫投落在刘宇一面庞，他眼珠也落了些光芒，显得很明亮。

　　他问路云：

　　“路路，你还记得几年前我离开北枫小区之后，给你留下的那句话吗？”

　　“记得。”

　　路云每一个字都记得很清楚。

　　如今在他面前，他将这些字句一个一个地说出来：

　　“你说，你只是暂时离开这座城市，等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回来的。”

　　“对啊。”刘宇一眼梢弯起，对他展颜，“所以你看，我这不就回来了吗。”

　　他郑然对路云：“对你的承诺，我从来都不会忘。”

　　路云心里的温软在这一刻，转化为实质性的笑颜。

　　他低下眼帘去喝手里冰茶，唇角眼梢跟对方一样都含着笑意：“男子汉大丈夫，是得信守承诺……”

　　两人继续向前，刘宇一发现，街道两边不只有美食，还有文具店。

　　在一家文具店的玻璃窗上，他发现上面张贴着很多照片，照片中央用白底黑字写着“照片彩印”几个字。

　　他心里冒出个念头。

　　两人到了一家饭店，点了餐等上菜。

　　在等待的过程中，刘宇一突然起身说离开：“路路，我出去买个东西。”

　　“去吧。”

　　路云不明他突然出去做什么，叮嘱他：“尽快回来吃饭哦。”

　　“嗯！”

　　刘宇一去了那家彩印店，走进去问柜台旁的老板：“老板，手机照片能彩印吗？”

　　“可以的。”老板说，“你加这上面的微信或者□□，直接原图发过来就行。”

　　听上去还挺快捷，刘宇一加上通讯号码之后，打开手机相册。

　　在一个名为“我的云”的相册里，他点开里面的照片。

　　将他们全部选择之后，接着发送出去。

　　其中，就包括今天拍摄的那一张。

　　还有之前无数次，他相机里记录下的他。

　　相册里，都是关于他。

　　-

　　服务员把路云他们这桌菜上完，路云朝店门望去，却还没见刘宇一身影。

　　他正准备给他打个电话过去，联系人刚翻出来，店门口的帘子被一只手掀开，接着，刘宇一就朝这走了过来。

　　路云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个盒子，盒子包装精致，外面覆了一层蓝色的包装纸，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刘宇一把盒子放到他面前：“路路，给你的小礼物。”

　　“你刚才出去就是为了给我买这个？”

　　“嗯。算是……买的吧。”

　　刘宇一神秘兮兮的，对路云又说：“这个惊喜，暂时先别打开，回去的路上再打开。”

　　“哦。”路云好奇里面是什么，但依言照做，把盒子放到随身携带的包里，把米饭放到他面前，“行，先吃饭吧。”

　　“我不吃了。”

　　刘宇一却突然拎起了自己的东西，再一次拉开凳子。

　　路云惊愕看他。

　　刘宇一不好意思地道歉：“有一点事情……需要离开一趟。对不起路路，一直没跟你说。”

　　路云不知他怎么突然又要走了，摇摇头，却问他：“那你今下午会回来吗？”

　　“应该，不能跟你回去了……”

　　路云情绪兀地落了下去。

　　他没询问是什么事，刘宇一跟他说了声“拜拜，明天学校见”，接着就离开了现场。

　　走得猝不及防。

　　“没事的……那就自己回去好了。”

　　路云这么安慰自己的同时，拿起筷子，对着对面空落落的座位，默默地吃着饭菜。

　　总是这样啊……

　　他突然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