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笨，配做我男朋友吗》陆鹤亭

1、CHAPTER 01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踮起脚尖，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加油，再上去一点，加油，再上去一点，即便够不着炽烈鼎盛的太阳，我们也要争做照亮夜路的繁星——至少像安一样，发出属于自己的光。?”

　　安把见面地点约在庆春路上的星巴克。我赶去的时候，正好碰上晚高峰。

　　因为离住的地方很远，所以即便早早出发了，却依旧摆脱不了堵车的局面。

　　安打电话来问，你怎么还没到？

　　我忙解释说，晚高峰车流太大，你再等等。

　　她笑了，和数年前一样肆无忌惮的笑。仅仅是声音，安就给人一种一切都未改变的错觉。所有人都顺着时间的洪流一往向前，只有她，好像还停留在那段时光里，孤独、平静地凝视着一切。

　　安说，我结婚了。言辞间带点欢喜，又带点遗憾。

　　我回恭喜啊，等你生了儿子，一定要认我做干妈。

　　她没有继续笑，语气放缓很多。安问我，你还记得八年前那场全国物理竞赛吗？

　　我说，我记得，你拿了第二嘛。

　　那你说巧不巧，我老公，就是那次比赛的第一。

　　01

　　高三上半学期，安转入二中。

　　在她来临的前一个星期，整个学校就闹得风雨招摇。议论点无非是说这个女生来头不浅，在坎县这么一个偏远封闭的小城里，她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说是天才，她绝对担当得起这个称号。这个从小横扫国内各大数理化竞赛、外貌平平无奇的矮个子女生，在一众唱衰“女生学不好数理化”的陈腔滥调里，次次都能杀出一条血路。

　　坎县中考满分750，我拼尽全力考进二中，拿了633.。而即便二中是名副其实的省重点中学，但本市最好的学校，还是一中。

　　一中分数线665。安考了667，惊险越线。

　　到后来她才无意间和我聊起中考的“摆烂发挥”。

　　仅仅是语文卷写到最后没笔墨，她又懒得借，索性盖起卷子睡了一觉。而即便是她主动放弃了三十分的作文分值，最终安还是以高出我34分的成绩毫无惊喜地升入一中。

　　第一次全市一模，安脱颖而出。那个在一中学霸眼里不过是高出分数线2分的普通女孩，在高手云集的一中实验班里，拿下了物理化学双满分的成绩，并包揽了一中年级段第一和全市第一。

　　那时候，她就是一个神话。

　　按照一中老师的话说就是，安要去的，就应该是清华和北大。

　　而安总不按套路出牌，在摘下全市第一的桂冠之后，她主动请缨，申请转到市二中的普通班就读。

　　没人知道其中缘由，一群老师围着她问所求为甚，安只是很淡定地说，她只想安安心心研修常微分方程与不定积分的换元法。

　　而我们这种混迹在普通班中层的土狗，连常微分方程和换元法是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一切就如行云流水一般，在某个星期一阳光灿烂的早晨，安真的奇迹般出现在我们班的讲台上。

　　老班主任感动得不知所言，连说三个“好极了”，都没能表尽自己的喜悦之情。

　　安被安排坐我隔壁。而我的另一边，坐了个男生，叫晨。

　　晨也是优秀到令人发指的学霸。与安截然不同的是，他是差了两分才够着一中。

　　二中创新班的老师向他抛出橄榄枝，可他宁死不从。发誓说自己要回去复读一年，然后一雪前耻。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屈身报到了二中的普通班。

　　他告诉我，这世上，从来没有对与错。对之所以叫对，错之所以叫错，都是因为对立面的存在而存在。

　　我笑他。我说如果这样的话，凡是一切拥有两个极端值的事物，是否都会失去它原本的意义？处在事物天尺两端之中的事理，是不是就没了它根本的逻辑？那么这样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人存在于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乐趣？

　　人之所以快乐和悲伤，就是因为这个世界分对错，分好坏，分善恶，分美丑。

　　我说，如果你连这么肤浅的道理都不懂，你凭什么考663？

　　而晨，你又凭什么喜欢那么优秀的安？

　　02

　　晨写情书的时候，请我当他的参谋。当时我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文采是出了名地好。

　　那时已有粉丝对外宣称，课代表代写情书，五元一封。暂不压价赊账，同样也恕不试写。

　　晨晚自习偷偷塞给我五块钱，在数学课的时候。我把钱夹进课本，“唰唰唰”地在书下帮他写着情书。

　　看到成品的晨十分满意，他自认为凭借自己一番真心和这封情书，一定能够打动安。

　　是夜，安按照计划埋伏在校图书馆的花坛后。我假模假样约安去图书馆，即使是个鬼都知道，校图书馆晚上不开门。

　　安和我走在路上，说她正在准备一个很重要的物理竞赛，如果这次她能拿下名次，那么就有足够资本申请美国的几所高校。

　　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清华北大。人家想去的，不是哈佛就是斯坦福。

　　接下去的表白就变得无比单薄和苍白。安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惊喜。原以为可以高高兴兴做个电灯泡参与其中、见证一段美好爱情的我，所有的努力最终全部被终结在女主人公一句“你那么笨，怎么做我男朋友”的质问里。

　　晨是红着眼睛回去的。

　　安把话说得很尖酸，尖酸到我不敢细想。当时她用一种仿佛遇到怪物的忌惮眼神看着晨，对他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像偶像剧里的女主角一样，感动到流泪然后说Yes i do吧？

　　我站在安身后，顿时脚趾扣地。而后晨无力地解释着，说今天的告白不是要强迫她答应自己，单纯只是想表达一下对她的喜欢，最后他夹带着哭腔，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不想安非但没有丝毫动容，反转过身对我说，连一中都考不上，给你谈你要不要？

　　说着发出一阵连我这个电灯泡都觉得刺耳的笑声，那种充满刻薄、戏谑与“你也配”的笑声。

　　故事最终以安拉起我的手，扬长而去为结束。我忍住情绪，没有回头看晨心碎的表情。

　　而就算没有看到他失落的一刻，也几乎能听到玻璃被击碎的清脆的声响。

　　事后我为晨鸣不平，我说安啊，你怎么能那么说他呢？你就算不喜欢他，也没必要那么打击他，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做什么事都不需要考虑勇气的。

　　安却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她拍拍裙子上的灰尘，笑嘻嘻地对我说，老师曾把她叫进办公室给她看过物理竞赛的名单，安发现，参赛名单里就有晨的名字。

　　她眨巴眨巴眼睛又说，这么好的男生，我怎么忍心让早恋毁了他？现在正是好好读书的年纪，不该用来谈恋爱啊。哪怕他在心里怨我怪我，我也无怨不悔，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的。她还说自己是真心希望晨能越来越好，越来越优秀。

　　如果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我竟哑口无言。

　　03

　　全市二模之前，晨告诉我，这次他有足够的信心打败安，理由没有为什么，就是这么有底气。

　　我有些怀疑。倒不是不相信晨做不到，而是安实在太厉害。因为就在三天前，我借来她的数学练习册准备大抄一场，然而等翻开一看，却发现安已经做完了整整一大本。

　　包括老师还没讲到的知识点，她都已经把求解过程和最终答案写得洋洋洒洒、无比详尽。

　　果然，二模之后，安再次蝉联桂冠。数理化三科大满贯，就算不算政治成绩也足够超越我等学渣。

　　同样还是全市第一，而晨，位列全市第三十多名。

　　我记得老师油光满面地拿着名单通报安全市第一的喜讯时，安就像一只骄傲的天鹅，对晨挑了挑眉。那双眼睛好像在对失败的晨重申当日的奚落。

　　安含笑翩翩地说，你那么笨，怎么做我男朋友？

　　接下去就是物理竞赛。安和晨以及二中实验班里的一群学霸被拉到“尚思楼”的小黑屋里集体培训。这次大赛初赛将从一堆尖子生里挑选出五位打入市级赛，市级再通往省级，省级再上国家。

　　这就注定是一场漫长而卓越的战役，哪怕是最初一丝一毫的布局，都必须要那些学霸们全身心的投入。而小黑屋里紧锣密鼓的培训，只是对这群莘莘学子最初步的考验。

　　初赛很快如约而至，也就是一天时间，那些去一中考完初赛的人就回来了，一切安静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十天后，安以初赛第一的成绩晋级复赛。而晨，被爆出作弊丑闻。

　　顿时风声鹤唳，一片流言蜚语应声而起。大家都在议论着那个曾经以两分之差考进一中、而以高出二中分数线数十分的好孩子晨，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迅速通知了安。彼时安正在做题，听完之后头也不抬只说了声“哦”。

　　我急了，觉得即便是学霸也不能这么轻视别人的感情。就算外人怎么说晨的不是，我都坚持认为他一定是清白的。

　　站在云端的人，从来就不会重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辛酸。我知道我和晨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匹及安的高度，但我们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努力。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踮起脚尖，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加油，再上去一点，加油，再上去一点。即便够不着那炽烈鼎盛的太阳，我们也要争做照亮夜路的繁星——

　　至少像安一样，发出属于自己的光。?

　　而我们不知道的是，太阳，从来没有一刻在意过渺小的苍生。

　　04

　　晨被勒令退学，理由是行术不端。据说初赛前天他曾涉嫌偷题，赛前所做的一切都沦为空谈。

　　被遣返回家之前，晨回教室收拾书包。我看他一脸麻木地把课本一本一本塞进书包里，想要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恍惚之间，有些悲伤。

　　我向来是晨与安之间左右逢源的润滑剂，一切的故事都起源于我自作多情的乱牵红线。我想如果没有我一开始帮晨写下那封乱七八糟的情书，这后来的所有事情，或许就都不会发生了。

　　我对他说，一个破比赛，作弊就作弊，至于退学吗？

　　晨说，你不懂，大规模的国家级比赛，能成就一批人，也能毁了一批人。

　　我极力挽留，追问，那你就不读书了？你成绩那么好，这一切你又有什么错？我从来不信你会偷题，会作弊，还是说你觉得这样的自己配不上安，如果配不上，那为什么要喜欢？

　　晨被我说哭了，哭得泪如雨下、手足无措。但这并没有改变故事应有的结局，最后他还是完成了整理。

　　他也没有能回答我的问题，或许是教室里人太多，或许是因为老师在，无论如何，他都没能替自己辩解些什么。

　　晨应该还记得，我曾对他说，我说人之所以快乐和悲伤，就是因为这个世界分对错，分好坏，分善恶，分美丑。

　　现在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我冲他吼，如果你连这么肤浅的道理都不懂，你凭什么考663？

　　而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喜欢安？

　　05

　　后面的事情，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晨退学之后去香港待了两个月，然后转入新西兰的一所高中。而安继续做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学神，站在金字塔的顶端，指点江山。

　　安一路飘红，市级复赛再次拿出让人尖叫的分数。之后毫无悬念地杀入省级赛，捧回全国青少年组二等奖的光辉战绩。

　　与此同时，南大的保送名额翩然而至。安看也没看，转身去香港考了SAT。

　　第二年，清华提前招生。安再次稳定发挥，于全国三十六位顶尖英才培训计划中，排名第七。再后来，安如愿以偿拿到普林斯顿的offer。连拒国内主流学府的人，在世界级的舞台上更加华丽地绽放。

　　而我呢，考上了一所“勉强算二本”的一本。和一群穿着花裙子涂着黑指甲油的姑娘们一起，度过了大多数人都会度过的平淡四年。

　　四年大学，浑浑噩噩。谈了一两个男朋友，做了几份零散的兼职。等到毕业的时候，才发现过去快速得就像一场梦。

　　而这期间，安一直与我保持联系。安说你知道吗？在二中所有的学生里，我觉得只有你最懂我。哪怕我们照面不多，但我却对你就像自己的亲姐妹一样真心。

　　我说我知道。你读书时就很刻苦很用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可你还记不记得曾经那个为你抛头颅洒热血的晨，你对他有没有过真心？

　　安不再说话了。每次提到晨，她都会变得很安静，直到我们彼此都沉默了许久，她才轻轻对我说，站在高处一点都不好玩，高处不胜寒。

　　是啊，高处不胜寒。

　　后来她说，来年入春我们见个面吧。我正好去上海，咱们好久没见了。

　　我说好啊，随时欢迎你来。于是安把见面地点约在庆春路上的星巴克。

　　我赶去的时候，正好碰上晚高峰。

　　因为离住的地方很远，所以即便我早早出发，却依旧摆脱不了堵车的局面。

　　安打电话来问，你怎么还没到？

　　我忙解释说，晚高峰车流太大，要不你再等等。

　　她笑了，和数年前一样肆无忌惮的笑。仅仅是声音，安就给人一种一切都未改变的错觉。所有人都顺着时间的洪流一往向前，只有她，好像还停留在那段时光里，孤独、平静地凝视着一切。

　　安说，我结婚了。言辞间带点欢喜，又带点眷念。

　　我回恭喜啊，等你生了儿子，一定要认我做干妈。

　　她没有继续笑，语气放缓很多。她问我，你还记得八年前那场全国物理竞赛吗？

　　我说，我记得，你拿了第二嘛。

　　那你说巧不巧，我老公，就是那次比赛的第一呢。

　　还有啊，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晨当年作弊，是我指使的。没有为什么，仅仅是在考试前我对他说，我说你帮我把初赛题偷出来，我要拿第一。但没想到他暴露了，还死活不供出我。

　　你说，他是不是很笨很天真？

　　他那么笨，又怎么做我男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