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大海说》春墨

3、排练·霸凌

　　深白剧团，顾名思义，是喜爱表演的大学生们自发组织的一个社团。虽然可能不是特别专业，但也足够学生们自娱自乐了。
　　这次活动是为了情景剧演出作准备的，一共有3个剧目，在润澜礼堂进行排练。
　　宋颜晞到达润澜礼堂的时候，剧目还没开始排练。她去的早，有的人还没来，来的人都在低头玩手机，等待人齐。
　　剧本早都发在群里了。她大致浏览了一遍。
　　第一个节目叫《双生》，是魔幻现实主义题材。
　　第二个节目叫《春山》，讲述一个平凡大学生从迷茫中挣脱的故事，主打一个传播正能量。
　　第三个节目叫《苦痛无声》，有关于校园霸凌。不过故事的结尾有点暗黑。坏人没有痛苦流涕、改邪归正。主角受尽欺凌，绝望时一通来自天堂的电话让主角重燃希望。
　　宋颜晞不喜欢第三个节目，她觉得看完这个剧本心里闷闷的，不舒服。
　　分配角色时，她自觉没有表演经验，主动选择了第一个节目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配角，属于打酱油的那种。
　　在等待了半个小时后，人终于齐了。
　　礼堂的灯光是暖色调的，红色的椅子高低错落。正前方有一个舞台，两边的候场区被红色的幕布完全遮挡住。演员们被召集到舞台前方，分别找到对应剧目的导演。
　　人群难免吵闹，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剧情，时不时会爆发出一阵欢笑声。
　　“大家上午好啊！”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礼堂瞬间变得安静，“情况是这么一个情况，《苦痛无声》原定的女主角突然因为一些私人的事情而无法出演了。不知道在座的对这个角色有没有想法？如果有的话，可以现在说出来。毕竟留给我们排练的时间也不多。”
　　宋颜晞的目光探向声音的来源。那是《苦难无声》的导演。导演是一个大二的男生，他一头利落的短发，发梢微卷，剑眉星目，颇有少年气。
　　人群一时间鸦雀无声，没有人愿意饰演这个角色。不仅因为这个角色是整部剧的灵魂，情绪表达激烈，几起几落；还因为这个角色有很多和反派的肢体冲突，也就是被欺凌的戏份很多，看的人火冒三丈、乳腺增生。总结：费力不讨好。
　　导演摸着下巴，环视一周，坏笑道：“既然你们都没有想法，那我就……随即抓人啦！”
　　“啊~不要~”紧张的气氛开始了。人群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宋颜晞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念：千万不要点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有一种上正课老师随机提问不会的题目的感觉怎么办？
　　下一秒，“就你了，头低得最低的那一个女生。”
　　宋颜晞松了一口气，这绝对不可能说的是她嘛！可当周围的视线不断聚集到她身上时，她顶不住了。
　　她抬起头，循着导演手指的方向……
　　赫然指向她……
　　救命！她的头什么时候低得这么低了！果然，她的运气从来没好过。
　　宋颜晞欲哭无泪。
　　显然，导演的指定不容推脱。她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舞台中央，一束聚光灯骤亮，打在少女身上，给少女镀上纯白的光芒。少女身着蓝白校服，精致的五官恰到好处地分布在小巧的鹅蛋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宋颜晞手拿剧本，尽量使自己的念词感情充沛。她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念得非常不错，抑扬顿挫。
　　“停停停！这是演戏！不是诗朗诵！要有表情和动作。”导演大声道。
　　“再来一遍。”
　　这回轮到宋颜晞叫停了，“导演，我不知道怎么做。”
　　导演叹气，指导她：“你仔细想想啊，女主父亲为保护女主过失杀人，在牢中去世。女主呢，因为杀人犯父亲而遭受同学的欺凌。女主母亲文化程度不高，也不理解女主。女主在这种氛围下，整个人应该是非常阴郁的形象。她比较胆小，不想让母亲担心，懂事得让人心疼……”
　　“好吧！你先歇歇吧。揣摩一下女主的心里状态啊。我们先排其他人的。”
　　宋颜晞退回台下。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似刚长出小牙的猫儿呜呜的声音，那声音极轻微，破碎在喧闹的空气中。

　　她想起来了，那段遥远却痛苦无比的时光。

　　“可怜蛋！哈哈，没人要的可怜蛋！……”
　　孩子的天真有时也会化作伤人的利刃，插得宋颜晞的心脏鲜血直流。
　　小学生还尚处在幼稚不懂事的阶段，却无师自通，学会取笑他人的短处了。殊不知最狠毒的话语也可来自看起来最天真无邪的孩童之口。
　　起初宋颜晞因为怕惹事，给爸爸添麻烦，只把他们的话语当作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事情愈演愈烈。小孩子也会拉帮结派、欺软怕硬。见一人被孤立、遭受欺凌，便蜂拥而上，恶意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
　　宋颜晞越来越惧怕上学，甚至开始讨厌上学。可又怎么向爸爸交待呢？她不想让爸爸对她失望。
　　无数个深夜她辗转反侧，泪水沾湿枕巾，孤独地无声哭泣，如同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恐惧、思念……在夜里便无所遁形，化作小虫子疯狂啮咬女孩的心脏，留下一个大窟窿。
　　她变得少言寡语，脾气喜怒无常，但不是对别人，经常小小的一件事就让她自己沉浸在悲观的情绪中。
　　当时陈思乔和宋颜晞一起上下学。在路上又免不了陈思乔对她的嘲讽。宋颜晞与他拌嘴的频率开始减少，有时候对陈思乔的话她也置若罔闻。

　　直到有一天……

　　“你为什么不反驳我了？”
　　“别烦我了。”宋颜晞没心情，有气无力地说。
　　他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理睬宋颜晞。
　　空气如同凝结了一般，异常沉闷。
　　压抑的感觉阴魂不散地萦绕在宋颜晞的心头，她静静地看着车窗外，保持这个姿势良久，呆呆地，什么也不想。
　　下车的时候，她踌躇了很久。陈思乔看了她一眼，离开了。
　　果不其然，宋颜晞进班的时候，许多不怀好意的视线投射过来。宋颜晞下意识地拉紧书包带子，低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她从桌洞里拿书，却发桌洞里塞满了垃圾。书也被五颜六色的记号笔划得乱七八糟，写着：“傻瓜”、“可怜蛋”、“没人要的孩子”、“恶心”……
　　周围响起刺耳的笑声。
　　宋颜晞强装镇定，自顾自地将垃圾扔到垃圾桶。
　　周围的笑声更大声了。
　　宋颜晞冷着脸，一言不发回到座位上，桌上摊开的书本不知何时出现了斑驳的湿润痕迹。
　　……
　　“你哭了？”陈思乔问，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要你管！”她闷闷地说，不愿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陈思乔不说话了。
　　沉默又冻结了回家的路。
　　这天是周五。晚上照例是陈思乔给宋颜晞补课。
　　至于为什么他们两个互看不顺眼的人能乖乖地凑在一起学习呢？当然是因为他们的爸爸了。
　　由于宋颜晞从原来的学校转到现在的学校耽搁了一段时间，比周围的同龄人晚入学，学习有点吃力，所以爸爸一合计，干脆就让陈思乔辅导宋颜晞，这样一来既可以促进兄妹感情，也对两人的学习都有好处。
　　于是爸爸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说来奇怪，这习惯竟然能够延续下来，甚至高考前夕陈思乔还在指导她的学习。当然成效嘛，也很显著。
　　但，那个周五晚上，宋颜晞没有拿出她的课本。
　　陈思乔不耐烦了，直接拿走她的书包掏出课本。
　　然后，宋颜晞看到他的脸一下子阴沉起来。
　　“是谁干的？”
　　宋颜晞不说话，固执地紧闭压关。现在想来，她当时可真是蠢的要命。
　　“平时不是挺能的吗？怎么现在跟个乌龟似的，这么能忍。”
　　“还是说，你只敢在我面前耍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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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陈思乔的诘问，她突然失声，恍然间泪流满面。
　　“行了。别哭了。今天晚上就到此为止吧。”
　　像是身处牢笼的囚徒突然重见光明，隐忍的啜泣找到了突破点，她嚎啕大哭。
　　惨烈的哭声引来了爸爸和白姨。
　　甫一进门，爸爸就揪起眉毛，扬声道：“臭小子，你把你妹妹怎么了？”
　　白姨过来将宋颜晞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陈思乔闻言，淡淡地说：“宋颜晞被欺负了。”
　　“不是……不是哥哥……”宋颜晞抽抽噎噎地解释。
　　白姨注意到桌子上破旧的课本，微微一愣，走过去拿起课本给爸爸看：“陈总，这……”
　　爸爸的脸色骤变，愤怒的情绪灼烧着他。他心疼地抱起宋颜晞，问：“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一声叹息，落在她的心上，心脏隐约在发酸。
　　第二天，到学校之后，陈思乔反常地跟在她身后。
　　宋颜晞一头雾水，可直到宋颜晞到了班门口陈思乔也没有离开。
　　“好了，我到班上了，你快去上课吧。”她低声催促。
　　“要你管。”陈思乔很记仇。
　　陈思乔跟着她一起进班。
　　她看了眼桌洞，比昨天的垃圾还多。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陈思乔径直走过去把垃圾都扔在地上，表情难看：“哪个眼瞎的把垃圾扔在这里？”
　　班级里一时寂静。
　　一个领头的男生站出来，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挑衅道：“是我，又怎么样？”
　　“我真为你的父母感到惋惜，养出你这样的垃圾。”陈思乔冷笑。
　　那男生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扑到陈思乔身上就要挥拳。
　　陈思乔比他大两岁，个头也比他高。陈思乔见他动手，也毫不客气，躲过他挥过来的拳头后就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推倒在地，骑在他身上。
　　不过，他没有挥拳，而是极富侮辱意味地轻轻拍打那男生的脸，嘲讽道：“垃圾。”
　　羞愧和愤怒交替出现在那男生的脸上，只可惜他挣扎不能。
　　事情发展得出人意料，班级里一片混乱。宋颜晞懵了，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宋颜晞的班主任面带不虞，大声呵斥道：“干什么呢！都给我停下！”
　　“你们俩！给我分开！”
　　陈思乔才放开那个男生，他拍拍手，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那个男生脸黑了一瞬，随即恶人先告状：“老师，他打我。”
　　“你给我闭嘴！”说完，他看向陈思乔，“你！给我回自己班上去！”
　　陈思乔面带笑意地走了。
　　“现在，都给我各回各位！”
　　“我告诉你们，校园霸凌在我的班级是绝对不容许发生的。我作为一个老师，希望你们在学校里首先学会做人。一个人！应该有最基本的良心和道德。今后，不要让我看到或者听到谁欺负、孤立、霸凌别人，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他，我这个班容不下这样的大佛！”
　　平日里蛮不讲理、讨人厌的家伙们此时噤若寒蝉。
　　宋颜晞的班主任是一位中年妇女，从前她还抱怨过班主任凶神恶煞，但现在，她觉得特安心。
　　宋颜晞低着头，掩饰控制不住咧起的嘴角。
　　真好啊！沐浴在阳光里的感觉。
　　晚上回去时，宋颜晞主动和陈思乔搭话，陈思乔不冷不淡地回应。
　　最后，她鼓起勇气对他说：“谢谢你，哥哥。”
　　许久，他才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可宋颜晞分明察觉到他的耳朵慢慢变红了。
　　“爸今天找过你们老师了。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他冒出一句。
　　一种名为感动的情绪流淌过五脏六腑。宋颜晞第一次感觉到，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然后，他又补了一句，“当然，我除外。只有我才能欺负你。”
　　好嘛。陈思乔果然没有变，还是个大坏蛋，只想着欺负她。她愤愤地想，但是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生气了。

　　“颜晞。颜晞。休息好了吗？可以开演了吗？”一只手在她眼前晃着，宋颜晞的思绪渐渐回笼。
　　导演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她点点头。
　　当聚光灯再次照亮少女，少女神情悲怆，发丝凌乱，声嘶力竭地控诉命运的不公，质问着空气，同时也叩问着人们隐秘的内心。破碎而绝望的强烈美感在少女身上迸发……
　　演毕，礼堂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终至热烈。
　　导演竖起拇指，大加赞叹：“太棒了！演的太好了！女主的内心独白简直就像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太有力量了，直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