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久》黄玫瑰恋竹

1、复生

　　亥时，火光照亮四周，血液迸溅，满城皆是荒凉的模样。
　　城中的废墟处，方才坠落的石块晃了晃，被人推了开来。
　　伊言伸出满是伤痕的手，在周围找寻一番，伸手在附近的石头下拉出另一个人来。
　　他抱着那人走到一处空地，体力透支的他险些下跪，只得轻轻放下怀中双眼紧闭的人。
　　伊言不敢用自己脏兮兮的手直接去触碰对方，在身上翻找出一处略微干净的布料擦拭自己的手。
　　看上去干净了，伊言蹲下来俯身看着身下面色苍白的人。他静了片刻，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双冰冷的手。
　　殿下……对不起……
　　伊言猛然收回手，凌乱的碎发下，那双桃花眼微眯，沾血的发丝贴在了脸上，地面上的灰尘被风吹动，扑洒在那白皙的脸上。
　　该死，属下该死。
　　眸中蓄满了泪水，眼眶微红，眼神透露出些许茫然与恨意。
　　前几日敌国发起战书，此后大战一触即发，他们还未曾准备好，敌国就提前一夜攻来，打得他们猝不及防。
　　百姓们哀嚎着逃串，怎料敌军包围了全城，妄图逃出去的百姓全被残忍杀害。
　　最危险的是宫中之人，人数上不敌，才堪堪过了一天，所有留守宫中的士兵无一幸免。
　　将军不在城内，能打的只有伊言他们，可惜的是伊言在不久前受伤疗养，消息传到他们这时，死亡早已注定。
　　天色暗淡，伊言没命奔跑，不顾腿上新伤，翻找过一切沈尧可能在的地方，可惜都没有。
　　“你回来干什么！”
　　伊言浑身一颤，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回过头，愣住。
　　沈尧半边脸上布满鲜血，手扶重伤的左臂，被敌军用刀抵住脖子，但凡动一下都是死。
　　徘徊在死亡边缘却在关心他，伊言不敢贸然冲上去，怕还没近身那人就刀一动，杀了沈尧。
　　“……”沈尧咬牙，抵在脖子上的刀陷入肉里，疼痛使他倒吸一口冷气，嘴上还说：“我把你送那么远我图什么？你要是知道的话，你就不该回来！”
　　“多嘴！”敌军再次将刀收紧，挑衅的瞅向伊言。
　　图什么？
　　伊言左右为难，紧闭着眼，脚步最终还是没有踏出去。他睁眼看到沈尧对他微笑，暗藏痛苦的微笑。
　　我不图其他。
　　沈尧想着，现出藏在袖中的短刀，赌命一样在被抹脖子前刺入敌人侧颈。
　　运气很好，对方反应慢了，但也输了。
　　图他活着。
　　“伊言，最后一个命令吧。”
　　“活下去……”
　　扑通，沈尧倒在地上，右手上还握着他闹了半天伊言才给他写的平安符。
　　最后一个命令，活下去。
　　伊言手动动，想要掏刀，直到掏了个空，才想起来他当时跑的太急，根本没有拿。
　　辽已大败，火蔓延全城，他在最高处，疲惫的拔下插在敌人脖子上的刀，来到沈尧身边，同时握住平安符，低喃：“若有来生，属下甘愿为殿下卖命。”
　　临近冬季，夜间的风格外寒冷，轻轻刮过地面，秋雨先是打了声招呼，随后便下起倾盆大雨。
　　‘嘀嗒’伊言听着雨声，坐在秋雨的欢呼中，‘嘀嗒’风刮得愈发疯狂，寒风刺骨，刮过他的脸，像刀片一样生疼。
　　他眼中黯淡无光，冰凉的刀片横在胸前。
　　他睁着眼，血水被冲刷掉，雨浸湿衣裳。
　　我有罪。
　　伊言不带丝毫犹豫，对着心脏刺了下去。
　　疼痛麻痹了全身，他伸手扶住殿下的胸膛，一只手紧紧同殿下的手一起握住那张平安符。
　　他轻轻吻下去，也只是蜻蜓点水般。
　　天空雷电交加，雨，越下越勇……
　　——
　　“母后，你要他！”
　　成熟又略带稚嫩的声音穿过伊言的耳朵，他在半昏迷中努力睁开双眼，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面前。
　　梦吗，但是死了怎么会做梦呢……
　　“这个孩子，多少？”
　　皇后见儿子似是真心喜欢，扭头问。
　　商贩迟疑，道：“回皇后娘娘，这位的脑子不太正常，可能会伤到太子殿下……”
　　“本宫在问多少钱，提这个干什么？难道本宫会在乎这个？”皇后不耐烦道。
　　商贩慌了，急忙写下账单：“二、二百两银子便可。”
　　皇后掏出荷包，抛给商贩，“数数够不够，不够找皇帝去。”
　　而皇后旁边的男孩一直盯着伊言，最终慢慢走过来，板板正正站在他身前。
　　我现在应该很脏吧……
　　一点想伸手遮住自己，听到铁链的碰撞声意识到，他当时是唯一一个被禁锢住的，原因只是因为怕伤到买家。
　　“你还好吗？”
　　男孩拿着帕子伸手抹掉了他脸上混合血的淤泥，小声呢喃：“怎么会那么脏呢，放眼整个房间就你最脏了。”
　　果然，我真的很脏。
　　“……”伊言艰难的继续抬手，铁链相互碰撞，伤口随着动作撕裂，可他还是不说话，静静的，看似疯子。
　　男孩怔住，看出他的难堪，默默抱住他，安慰他。
　　鼻子忽然发酸，他清楚自己哭了，真矫情啊。
　　“诶，你！你别哭啊！”男孩手忙脚乱的掏出新的蓝格子手帕，替他擦拭泪水。
　　皇后走过来，无奈，头也不回的让商贩给人家解锁，人已经归他们了，还锁着，挺不讲道理。
　　伊言衣服脏，身体同是，男孩这么一折腾，自己的衣服蹭脏了。
　　衣服脏了可以洗，这个小男孩看着的确可怜，商贩说他脑子有问题，所以就这么拴着人家，还打得人家遍体凌伤，看得皇后不禁眉头一皱。
　　“他的伤怎么来的？”皇后质问商贩。
　　商贩如实回答：“这是我们训练时都会受的伤，很正常的。”
　　放眼望去，就属伊言伤最多，其他人不过皮外伤，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崭新的。
　　这是搞区别对待呢。
　　皇后冷哼出声，看着商贩派人解开伊言的链子，二话不说当着所有人的面牵起伊言的手，亲自扶他起来。
　　“沈尧，走。”
　　沈尧跟在皇后身后，踏出这里前怨恨的瞪着商贩，冷哼出声，与皇后如出一辙，不过声音更稚嫩。
　　伊言清楚了这并不是梦，呆愣着被皇后领向马车。
　　这一路上没有人开口说话，伊言思绪萦绕，脑子一片空白。
　　沈尧视线扫过对面坐着的伊言，咂咂嘴，问：“你能说话吗？”
　　伊言：“能……能。”
　　他慢慢点头，支支吾吾的回答沈尧的话。
　　伊言紧张的扭头，不敢对上沈尧的目光。
　　沈尧支愣着下巴，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像是出了神，好一会才问：“你叫什么？”
　　“伊言。”他回头，恰巧对上沈尧的目光，惊了一瞬，立马把头缩了回去。
　　“这倒是一个好名字。”
　　这动作刚好再次牵扯到伤口，疼得他轻“嘶”一声。
　　“你的伤。”沈尧从对面坐到他身边，握住伊言的手，抬起，沉默的看完手臂的伤。
　　响午的太阳很晒，皇后喜爱这温暖的天气，靠在纱帘附近，闭眼享受着暖烘烘的阳光。
　　到到了宫中，等候已久的宫女向前掀开纱帘，恭敬的躬身行礼：“娘娘，我们到了。”
　　皇后挥挥手，指使奴婢去太医院找个太医。
　　沈尧欣喜万分，母后肯好好对待这位男孩，也就是说母后很喜欢伊言！不过他人危险罢了。
　　伊言叹了口气，被沈尧牵下马车，那蓝色方格帕子塞在伊言手上，包裹着伤，隐约还看得见血迹。
　　“走！”
　　沈尧拉着伊言头也不回的朝太医院走去。
　　伊言：“殿……殿下！”
　　伊言被沈尧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本着自己只是略微轻伤，无需看医，道：“殿下，属下不必！”
　　沈尧：“那么重的伤，血迟早流干了。”
　　伊言无话反驳，默默顺从的跟着到了太医院，刚站稳脚尖，就被沈尧拉的一踉跄，差点就跌倒在了地上。
　　太医正接到皇后的指令，一出门迎面撞见太子殿下和身边伤痕累累的……小公子？还挺好看的。
　　太医呆滞的回过神，忙回：“诶呦，太子殿下，您怎么有空来到太医院呢？”
　　沈尧指指伊言，道：“的确，来的的确突然，不过能劳烦你帮我把他治好来，可以吗？”
　　太医头一次见太子如此礼貌，想了想，遗憾的摇头，回：“怒老身无能，实话说，方才皇后娘娘叫我过去。”
　　“嘶……”沈尧沉默，好一会才缓缓出口：“母后叫你过去是为他疗伤，如果不是的话……嗯，后果我来承担。”
　　太医毕恭毕敬的说：“哪能的事？既然如此，老身这就为这位小公子疗伤。”
　　伊言寡言的被带入太医院此刻的他视线模糊不清，连带着身体都有些空虚。他的胸口发闷，步子逐渐不协调。
　　太医问话时，他支支吾吾的答话，喉咙里涌上血腥味。
　　“喀！喀！”伊言连忙捂住嘴，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间渐渐流了下，他紧闭着眼，大口大口用力呼吸。
　　嗯……我好弱。
　　他无力坐在垫子上，有些幼小的身躯显得他无比狼狈。
　　太医背对着他，喋喋不休的说着，偏头一瞧，就瞅见伊言苍白的脸。
　　哈？
　　太医镇定自若，转身拿着绷带，道：“小公子，请您先将上衣脱了，老身要先为您包扎。”
　　伊言再次默默脱掉上衣，听话的也不乱动，可他身上那密密麻麻的伤还是吓了老太医一跳。
　　太医拿着绷带，小心翼翼的为伊言包扎，他动作轻，生怕出错一分，即便如此，手还是稍微颤抖，在松手的一刻，悬着的心也落了。
　　伊言至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唯一的动作也就是在缠好绷带时轻闭了一下眼，疼痛反应。
　　太医摸过伊言的手腕，趁着这段时间，草草打量了他。
　　长发随意披散在两肩，脸色发白着，五官同样长得很好，桃花眼正低垂着不知看哪。
　　伊言忽然动了，眨了眨眼，又不动了。
　　太医琢磨琢磨，表面多镇静，内心就有多沉默。因为他……嗯，也就是伊言，中了毒，不严重。
　　“阿娟！把我放在柜上第二排第五个的瓶子拿过来！”太医向里喊去。
　　被叫阿娟的女孩从左侧屋内跑出来，叼着没吃完的吃的，快速按照太医说的做，没一会拿着小瓶子跑过来。
　　“喏！老爷子！”阿娟几口吃掉面包，低着头。
　　太医拿着小瓶子，嘱咐伊言喝下去。
　　伊言一口闷了，不苦，也不甜。
　　“诶？这位小公子长得好美，从哪里来的啊？”阿娟眼睛一亮，靠近伊言问老太医。
　　“这位小公子是太子殿下的人，喏，你看，”太医指着外头尝试往里看的沈尧，说给阿娟听“太子殿下还在外面呢。”
　　沈尧看见太医指着自己，懵逼的收回头，思考一下，站起身几步闯进屋，在太医与阿娟震惊的目光中尴尬。
　　啊？
　　沈尧尴尬的指指自己，问：“刚刚指我不是叫我进来吗？啊？我理解错了？？不会吧？”
　　阿娟噗嗤笑出声，收获太医一个瞪眼。
　　“抱歉，太子殿下，是我失礼了……”阿娟远离伊言，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林慧娟，是老头子的徒！”
　　刚刚不还是老爷子吗？
　　沈尧呆滞的双眼移开，扫见伊言倒在一旁，小瓶子滚到哪里也不知道，手中血迹还是看得见的。
　　“诶呦！伊言！”沈尧飞过去抱起伊言，就差眼泪了。
　　林慧娟收起小瓶子，顺手摸过几个果子塞入口中，见沈尧转头要开口，便抢先他一部：“太子殿下，这可不怨我们，药的副作用罢了，甭看老爷子啊。”
　　小丫头太好心了，居然还想着自己，老太医可太感动了，不过他想说的是沈尧貌似只是想问床在哪。
　　“哈？”沈尧被突如其来的话整的本来就呆的人更呆了，“你冤枉我？？？我只是想问床在哪。”
　　林慧娟挠挠头，鬼鬼祟祟的挪着脚步，做贼似的在俩人面前溜走。
　　“殿下莫要怪罪，阿娟就是这样……”
　　“没事没事，床在哪？”
　　……只执着于床？
　　太医带沈尧安置好伊言，在沈尧不知道啥的目光中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