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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黄猿 暗刑十五天 ...

  •   这是一间密室,有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马桶,一间小浴室,一个连接传送带的窗口,没有多余的东西,也没有灯光,关在这里的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声也轻缓,像一具死尸。
      那熟悉的茶色眼镜下是闭合的双眼,戴着它的人无疑是波鲁萨利诺——年轻时的波鲁萨利诺。
      〖——这是波鲁萨利诺进入暗室的第六天。〗
      〖——第一天,波鲁萨利诺尽可能保持镇静。〗
      〖这里没有其他人,没有灯,没有任何一点光亮,也没有任何一点声音,每隔一定时间传送带会无声地送来食物和水。〗
      〖能吃能喝能睡,似乎除了不能自由活动以外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最开始,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包括波鲁萨利诺在内。〗
      〖这里不能有光,为防他控制不住自己动用能力,他的双脚上拷上了两个海楼石脚环。〗
      〖些许虚弱感带来不悦,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习惯了以后也就无视了,他知道始终有人通过科技手段注视着这里,为了某人的一时兴起。〗
      〖寂静,几乎绝对的寂静,在这里只能听到他自己造成的声音,神经不自觉绷紧,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地在这种安静里,听到了越来越多的声音。〗
      〖是呼吸,气流怎样进出鼻腔,在肺部鼓噪;是心跳,由稳定变得紊乱,仿佛在耳边连绵不断地轰然作响;是血液在血管中流动,循环过自己的身体;是吞咽,进食的时候,咽下唾液的时候,如此清晰;是食物在消化,一点一点,肠胃的蠕动放大碾过耳边……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这些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让人忍不住感到恐慌。〗
      〖是真的听到,还是自以为听到的幻想?〗
      〖分不清。〗
      〖以黑暗为起点的一时兴起,最先令人想要崩溃的居然是静音。〗
      〖那个时候谁能想到呢,绝对的黑暗紧闭以及极端的安静,对人类精神来说是很大的摧残,更是会从生理情况上改变一个人,没有人可以熬过去的,不过是坚持的时间长短罢了,这和意志力是否强大无关,因为人的大脑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超出这个限度就会受损直至崩溃。〗
      〖他控制不住地烦躁乃至于混乱起来。〗
      〖——第二到第四天,波鲁萨利诺不自觉走来走去,没有理由,没有目的,似乎只是不自觉想听到更多的声音。〗
      〖被粗暴拉开的椅子滑过地面,摩擦作响;食物的咀嚼声放大,时常有刻意的碰撞;把水漫无目的放满浴缸,又全部放掉;脚步声响起,走来走去,反反复复,越来越凌乱无序……在他意识到自己不恰当的烦躁的那一刻他停住了,周围顿时陷入难以忍受的寂静。〗
      〖他一次又一次深呼吸,克制住自己乱七八糟的失控行为,强迫自己按耐下混乱的心理,慢慢地、有条不紊地把所有的东西一点点整理回归为原样。〗
      〖他的心跳很乱,非常乱,但是他的步调完全稳定下来,强行被他压制着稳定下来,因为他难以忍受,比起让人窒息的寂静更加难以忍受自己的失控。〗
      〖虽然听起来顽抗到底不是他的风格,但是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波鲁萨利诺也有自己坚持的东西,何况这时候他还称得上年轻,心里多少带着点意气,咬紧牙关逼迫自己,也不愿意露出一点怯意,那与生俱来融入骨血的叛逆让他挺直脊梁,不肯示弱退让。〗
      〖——他不知道突然从烦躁变得镇静,耐下心把自己弄乱的东西又一点点恢复原样的样子,看起来比烦躁时更加令人胆战心惊,理性的压抑,比胡乱的发狂要骇人得多。〗
      〖时间!他意识到自己的时间概念已经模糊,变成一片混乱扭曲的东西,他来了多久?吃了几顿饭?姗姗来迟的认知赶不上之前的时间。〗
      〖他开始有意地延长进食的时间,记住多少顿来度量时间的流逝,可是思维越来越难以为继,终于,他发现自己弄不清到底送来了几次食物,他涣散的注意力无法支持稳定的记忆。〗
      〖他弄丢了自己认知的时间。〗
      〖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漫长,在这只有自己的黑暗和寂静之中,难以言喻的痛苦无法阻挡地攀附上灵魂,在耳边不断低语:认输,一切就都结束了。〗
      〖波鲁萨利诺没有吐出一个多余的字。〗
      〖——第五到第六天,波鲁萨利诺尽可能使自己保持沉眠,陷在梦境里,暂时地躲避黑暗与寂静的侵袭。〗
      〖他尽可能地睡过去,醒了就接着睡,最后昏昏沉沉,头痛欲裂,无论如何都睡不下去。〗
      〖他能听见持续不断意味不明的耳鸣,不知从何而来的呢喃呓语,有的尖锐狂躁,有的悲恸哀戚,在混乱的大脑中盘旋,争吵,拉扯,推来赴去。〗
      〖与这种乱七八糟的耳鸣相比,最开始时听到的血液流动食物消化的声音显得那么真实又亲切可信。〗
      〖他睡不着了,他感到焦虑不安。〗
      波鲁萨利诺猛然坐起到床边,呼吸急促,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控制,他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稳定下来,然后起身,站直的那一刻晃了晃,竟然踉跄倒地。
      〖——除了天生的聋人,多数人们是需要依靠声音来辨别方向的,也依靠声音来保持平衡,从而顺利地完成走路、跑步等各种姿势。处于异常的安静中,由于感受不到适宜的声波刺激,人体的内耳平衡功能就会失灵,导致人们失去方向感,甚至产生眩晕等症状。〗
      〖波鲁萨利诺的眼前一阵阵眩晕,要是平常有见闻色支撑应该没有大碍,但是此刻心烦意乱的他根本难以冷静下来发挥见闻色的效力。〗
      〖继失去对时间的认知以后,他的方向感和平衡感也遭到了破坏,现在,在他的感官意识里,这个暗室内的空间已经扭曲成了难以理解的东西。〗
      〖——第七到第八天,波鲁萨利诺开始怀疑自己,他反复回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窗外下着大暴雨,室内灯火通明,晚宴奢华,享受的只有一个人而已,仆人奴隶膝行跪伏,为他斟酒喂食。
      “克莱伯恩圣,再来一杯吧?”美人讨好献媚着,温软的声音里潜藏着惶恐不安,害怕被厌弃,害怕下一秒就被喜怒无常的天龙人变成外面冰冷暴雨中一具无人在意的尸体。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天龙人,一样臃肿肥胖,一样沉迷享乐,一样贪婪暴戾,和其他天龙人没有太大区别。
      〖某个岛精心献上的葡萄酒博得了克莱伯恩圣的欢心,他决定屈尊亲自探访接收这个岛献上的美酒美人,波鲁萨利诺负责护航他的安全。〗
      门外过道口,波鲁萨利诺抽着烟,烟雾缓缓缭绕升起,他在软和朦胧的烟雾中漫无目的地注视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神情寡淡,兴致缺缺。
      〖他对克莱伯恩圣如何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没有任何感觉,也对阻止其狠毒压榨奴隶贪婪收取“礼物”等等恶行没有兴趣,他是散漫的中立派,不想掺和进复杂的事情,他这次是执行护航命令,也只是执行命令。〗
      雨越下越大,一道闪电划破漆黑天幕,刹那间的光明闪耀,白昼一般亮眼,过了一会儿传播速度较慢的雷声姗姗来迟地轰然作响。
      室内传来尖叫和谩骂,之后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和死死压抑的恐惧哭腔。
      波鲁萨利诺一动不动,像察觉不到一样自顾自抖落烟灰。
      〖可别指望模棱两可的人帮忙啊。波鲁萨利诺平静地想。〗
      〖违背天龙人的意愿就会站在世界政府的对立面,没有一个人担得起,所以只能就这样。〗
      猝然一道夸张的闪电,刹那间照亮了波鲁萨利诺茶色的镜片,下一秒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他听到克莱伯恩圣惊惶大叫的声音。
      ——停电了。
      波鲁萨利诺不紧不慢地最后抽一口烟,吐气的同时把烟头丢进雨里,那一点暗红火星猝然熄灭,连个声响都听不见。
      他转身走进去,抬手,指尖闪烁起光点,将室内照亮。
      “请不要害怕,克莱伯恩圣,我的能力足以驱散黑暗。”
      他面上带起官方的笑,向慌乱中跌倒在地脸上涕泗横流的人恭恭敬敬地躬身,却没有多靠近一点。
      〖真好笑,折磨奴隶的时候连喷出的鲜血都不怕,居然怕黑吗?〗
      〖波鲁萨利诺微笑的表面下嗤嘲着。〗
      〖克莱伯恩圣觉得自己惊恐的情态暴露了很难堪,不久便找借口把在场的奴隶都杀掉了。〗
      〖波鲁萨利诺觉得自己小看了这家伙的傲慢以及睚眦必报,他有预感自己大概也躲不掉。〗
      〖但是总归他是护航的海军,明面上没有什么冒犯,克莱伯恩圣应该没什么借题发挥的理由,最多任性刁难一下,无伤大雅,他接着就是了。〗
      〖他是这么判断的,所以在天龙人不怀好意提出好奇闪光人能在黑暗中坚持多久,希望他配合他的游戏时,没有露出异样。〗
      〖他顺从点头,应下了天龙人一时兴起的“游戏”。〗
      〖应该说那时候没有人意识到这场游戏会怎样收场。〗
      〖波鲁萨利诺将回忆在脑内复盘了一遍又一遍。〗
      〖是他的错吗?他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要留在这个暗室里,与足以把人逼疯的黑暗空寂相抗争?〗
      〖自我怀疑在脑中盘旋,一声声质问自己是否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不,当然不是。〗
      〖不知道多久以后,波鲁萨利诺终于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
      〖说到底,这件事本来也没那么复杂。〗
      〖在那时候做出的选择,是他在那个当下做出的没有任何问题的决定。〗
      〖至于为什么结局不尽人意,不过是恰好他倒霉,年轻权微,只能一退再退。〗
      〖想通这一点,他就轻松多了。〗
      〖因为没必要再反复回忆怀疑,没必要为没有做错的事情苛责自己。〗
      〖算他倒霉,他认。〗
      〖——第九到第十一天,得出结论以后的波鲁萨利诺陷入了偏执与躁郁。〗
      〖他的活动量明显地减少了,动作幅度小而又无声无息,与头几天里恨不得把东西砸碎来发出声音听响的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方向感失衡以后,他在暗室里谨慎地再三确认才能放心迈出一步,他强制性地压下了自己的速度,缓慢且平稳地行动,以免跌倒的失态再次发生。〗
      〖有时候他会产生自己已经死在了这间暗室的错觉,在这里活动着的自己怎么看也没有什么活人的生气,幽灵一样鬼祟地困于这一方之地。〗
      〖他睡不着,在之前强制性睡眠的时期过去以后他反向跌入了失眠的深渊,在这里时刻保持清醒,变相地将自己能感受到痛苦的时间延长,却无法自控。〗
      〖但他还是会在饭后躺到床上,他弄不清是隔了一顿两顿还是每一次都躺回去,毕竟时间的概念早已错乱不清,他也没能得到休息。〗
      〖他清醒地躺着计数,以一种偏执的耐性,从一开始一点点默数着,尽可能全神贯注地去做这么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只是越来越糟糕的精神状态使得他的专注力越来越差劲,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恍惚,眩晕,记不清具体内容的胡思乱想,就会前功尽弃。〗
      〖他死死压抑心中因此泛起的焦虑,在这种弄不清结果的计数活动中,一部分意识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精神状态是怎样一点点坠落的,越来越频繁不受控的中断,同时也刺激着他岌岌可危的心理。〗
      〖终于某一次计数的中断,当他回神发现自己又没能控制住胡思乱想的时候,表情毫无波动的皮囊之下,他的意识分裂一般炸开——如此清晰,有什么早有预料的声音传来。〗
      〖不想惹麻烦就只能这样了吧,毕竟只是个游离不定的海军嘛。〗
      〖想毁掉什么,毁灭目之所及的一切!〗
      〖真丢人,连自己都控制不好。〗
      〖那么,还能坚持多久呢?试试看其他支撑的方式吧?〗
      …………
      〖脑中有那么多的声音,可是他依旧非常安静,甚至有一直等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的释然感,就像心中的大石轰然落地。〗
      〖可是,那么多的声音,没有一个喊停。〗
      〖坠落的过程终于触了底,应和着理智崩坏灵魂撕裂的声音,砸碎的自我散落满地,每一部分的碎片各自表达着看法,却有着相同的厌恶感。〗
      〖厌恶这间暗室,厌恶应下这场“游戏”,最最厌恶不得不受控于人的感觉……〗
      〖厌恶混乱耳鸣,厌恶思维涣散扭曲,最最厌恶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两种倾向最为鲜明的厌恶感吵来吵去,最后对于失控的厌恶感压过了对于被控制的厌恶感,汇聚成黑沉阴暗的决心:不许退后,不许失控,不许率先叫停!〗
      〖那堆乱七八糟的声音得出共识的时候,波鲁萨利诺尝到了唇齿间的血腥气。〗
      〖——第十二到第十四天,波鲁萨利诺破碎的自我陷入频繁的回忆,以往他很少回头看过去,他活在现在,他从来都很清醒,但现在他不得不回首,试着在其中抓住足以做支撑的东西。〗
      〖库赞出师的那一年他们第三届的学生相约着筹备了一场践师宴,本来只有三期生和泽法,但是听闻消息又恰好有空的学长们兴致勃勃地凑了热闹,一个拉一个带动了一串连锁反应,路过听闻的卡普觉得有趣把战国和鹤也拉了过来,最后莫名其妙地像度过什么盛大节日一样变成了海军内部的狂欢。〗
      “别在一边看着啊,去跟别人一样放松一下吧。”波鲁萨利诺冷不丁地把萨卡斯基往人群里一推,差点给人推倒在地,面对对方回头怒视笑眯眯地举杯,“玩得开心点。”
      萨卡斯基大概是咬了咬牙,怒气还是变成了无奈,一片热闹里他的冷硬也软化模糊,不少认识的或不熟的同期后辈大着胆子过来勾肩搭背劝酒。
      其实平时的萨卡斯基真的挺好说话,他真正的冷酷从来不会对着同僚释放。
      很清楚这一点的波鲁萨利诺笑眯眯地看着他表现出罕见的不擅长拒绝被灌酒的场景,乐了一下,像被欺负的小狗。
      把人推到不怀好意哐哐灌酒中心的某人丝毫没有愧疚感地溜走了。
      “学长,来一杯?”库赞笑闹着扑到他身上,眼神亮晶晶的,酒杯直往脸上怼,冰凉的感觉贴到皮肤上,波鲁萨利诺生理反应抖了抖,抬手推开拒绝了。
      “耶,我才不要喝雪莉酒。”这么说着他反手把酒灌到猝不及防的库赞嘴里,在他咳嗽咳得惊天动地的时候笑得幸灾乐祸,狠揉一把他的一头卷毛就跑。
      溜了半圈的光终于在混乱的狭小室内被追上了,被杀气腾腾的冰冻人按着灌了半瓶,剩下半瓶在彼此身上地上洒得到处都是。
      “咳咳咳,你,别这么玩赖,咳咳咳咳咳咳,我才灌你一杯!”
      缓过来的波鲁萨利诺青筋暴起,抓住库赞的手臂,眯眼,阴森森笑起来,“占了便宜就想跑?”
      库赞一僵,糟,糟糕,报复一时爽,事后火葬场,怎么忘了他也算斤斤计较的人呢。
      就在库赞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喊救命的时候卡普中将路过,“哈哈哈哈,关系真好啊你们几个,那边萨卡斯基好像也想找你们拼酒呢。”
      把萨卡斯基推进“狼窝”的波鲁萨利诺:…………
      在“狼窝”里趁乱狠灌过萨卡斯基的库赞:…………
      确认过眼神,大难临头各自飞,波鲁萨利诺与库赞一拍即合一拍两散。
      库赞诚心诚意感谢卡普:你是我的救世神明,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心中最帅的人。
      波鲁萨利诺绕着人走:我赌萨卡斯基优先追库赞。
      绕了一圈在角落里看见思考人生的多拉格,安静地凝视着澄澈的酒液,半身光半身影,仿佛要裂开在原地。
      波鲁萨利诺挑眉走过去,猛地一按他的肩膀,“莫西莫西?信号不好吗?”
      多拉格猝不及防被按到灯光下,愣然无奈地抬眼看他,“波鲁萨利诺,怎么了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波鲁萨利诺转了转酒杯,轻松地笑道,“聚会的时候就别想太多吧,稍微向你的父亲学习一下啊。”
      笑声,闹声,熙熙攘攘地传过来,闪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上去在角落里也光芒万丈。
      “不管未来如何,不管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现在,去狂欢怎么样?”模棱两可的享乐主义者将他拉入人群,跟别人一同举杯,“要先学会活在当下啊。”
      他的笑舒展肆意,因此多拉格咽下了涌到喉间的叹息。
      “你一定是醉了。”难得的热烈,难得的直接,不那么“波鲁萨利诺”的做派,多拉格想着,却也不自觉微笑起来。
      醉人从来不是酒,是人与人之间相触碰那一刻的氛围。
      聚会变成狂欢,一点也不令人意外,气氛恰好上头的那几秒再理智的人也会大脑发晕,再多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者自己的脑中也已经一团浆糊的人怂恿,哪怕平日里不那么喜欢喝酒的也不知不觉就灌下一杯又一杯。
      波鲁萨利诺咂摸着浑身轻飘飘仿佛随时要元素化上天的感觉,所剩无几的理智估计自己该停杯了,再继续狂欢下去,他还能不能自己走回去都是一个问题。
      于是他悄悄退后几步,打算退出人群,没想到后面有人靠近撞到别人身上。
      这种群魔乱舞的场面磕撞一下本来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波鲁萨利诺一扭头看见自己撞上的是泽法便感觉心跳骤停。
      泽法老师表情严厉得像在训练场,他下意识抓住了撞上来的人,抬头直视着他,“波鲁萨利诺……”
      他就不该退那两步。
      波鲁萨利诺腹诽,深吸一口气打算听听从前跟他相看两厌的老师要说什么。
      糟糕,抓得真紧,溜不掉。
      “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他一字一顿,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认真又用力,攥得波鲁萨利诺手疼。
      这是泽法?他错愕抬眼。
      醉得不轻认错人了吧?
      吸进去的那口气堵住了,他不自觉屏息后退半步,被死死拽住,心跳和脉搏一瞬间震耳欲聋。
      “……可惜你总是不能认真起来。”
      波鲁萨利诺停在那里,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才对嘛,他差点以为泽法老师转性了。
      泽法依旧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但我依然会为你的一切正向转变而欣慰,甚至是感到骄傲。”
      “我期待着你的未来,会像你的能力一样光明灿烂。”
      “不要辜负自己的天赋,波鲁萨利诺。”
      波鲁萨利诺感觉脑子里连续遭到了十次八尺琼勾玉轰炸一样乱,看见泽法说完就直接醉倒自己下意识伸手接住,这下脑子里变成了三十次八尺琼勾玉在爆破。
      不是,等等,他说了什么东西?
      错觉吧?是他喝多了的错觉吧?
      波鲁萨利诺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双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哈哈哈哈,我就说把两个人都灌醉就没问题了!”角落里冒出一堆人头,为首大笑的正是卡普。
      波鲁萨利诺丧失表情地看过去,库赞、萨卡斯基、多拉格、斯托洛贝里、卡普、战国……
      咸吃萝卜淡操心看热闹的狗真不少啊……
      遭遇社会性死亡的某人冷静地把泽法放倒在地,冷静地起身站直,冷静地朝“看热闹的狗”们走去。
      “学长你不是恼羞成怒了吧!”
      看见闪耀起来的光芒和逐渐凝实的天丛云剑库赞脱口而出,迎接他的是闪光人无慈悲的一剑。
      〖那场聚会的回忆热烈而灿烂,酒水迷醉,灯光温柔,每一个人都吵闹鲜活,定格在最后凌乱场地里他们一起的那张合影,那时候地上躺了不少失态的醉鬼,但所有人的笑真心实意。〗
      〖暗室里停尸间一般的寂静,他好像是被全世界遗忘了,在这种时候,忍不住重新回看来时行路。〗
      〖波鲁萨利诺拥有的东西本来就不算多,在乎的东西也同样少,现在更是连原本因为年轻而暂且还留有的一小份信任和不够坚定没有明确方向性的自我都碎了满地,他接近于一无所有,精神以扭曲的形式强行压抑着自己。〗
      〖还有什么可以拉住他的东西?〗
      〖波鲁萨利诺将自己不算漫长的过去思索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发觉并未有任何值得后悔的地方,也没有值得惦念的对象,想要找到什么足以支撑他的东西似乎很难,他没有那么强烈的在意。〗
      〖但是他已经要坚持不下去了,他需要寄托点什么来支撑自己。〗
      〖所以他在回忆里翻了又翻,挑出了最闪闪发光的一块碎片,立下了一个赌局。〗
      〖他冷静地、淡漠地、漫不经心地,把自己可能仅有的一点微薄友谊换成筹码,押给自己精神的赌局。〗
      〖——从意识到现在的精神状态大概已经无法再支撑自己拉自己活下去的那一刻起,他就冷酷果决地做出了决定,他赌,他的同僚们值得信赖,足以成为安全绳拉着他看似正常地活下去。〗
      〖那是倒霉了一辈子的他一生里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做出决定立下赌局的波鲁萨利诺彻底放松下来,他将自我分离了出去,于是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只剩下生理性的反应,失去了情感上的起伏。〗
      〖他可以清醒地感觉到是身体不受控制,不是自己失去理智才失控,这让他感到可以接受,于是他安然若素地坚持了下去。〗
      〖——从躁郁到反常的平静,他再一次表现出了令人恐惧的反差,每当他似乎濒临崩溃的时候,他又会奇迹般地控制住自己,并且越来越熟练,越来越习以为常。〗
      〖寻找寄托的方式非常行之有效,唯一的小小后遗症是他对自己越来越漠视,在自我都抽离以后,他很难对自己产生关心,应该说他的身体在他的意识里已经物化为某种工具一样的东西,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随便使用的东西。〗
      〖所以当陌生的抽痛感席卷而来时他有一点浅淡的困惑,他没有表现出痛苦,只是平静地站起来,有条不紊地绕着圈子走着,思考这种痛感从何而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明白,是混杂着饥饿感的抽搐胃痛。〗
      〖他有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吗?〗
      〖他茫然地回想了一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第十一天?还是第九天?〗
      〖那些他以为自己进食过后一门心思自虐式地计数来评估自己精神状态的时刻,他真的有进食过吗?〗
      〖疼痛感,扭搅着,攀爬着,像有生命的活物从他的体内努力地向外破开,撕扯他的感官。〗
      〖真有趣。〗
      〖他漫不经心地弯了弯嘴角。〗
      〖原来我还活着。〗
      〖对了,我还活着呢。〗
      〖疼痛是活着的证明,一点不假。〗
      〖差不多快要忘记自己是个活人的波鲁萨利诺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活着这件事,但他没有着急,而是几乎故意折磨自己地拖延着,多感受一会活着的疼痛,最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始进食。〗
      〖反胃恶心。〗
      〖不知道是因为长期不进食还是完全错乱的作息,顺理成章的,他产生了厌食反应。〗
      〖只是这点小小的问题对他来说已经构不成什么困扰,他既然能克制住自己饥饿的欲望,当然也能克制住自己不想进食的反胃感。〗
      〖他已经如此习惯恶劣粗暴地强迫自己。〗
      〖——第十五天,波鲁萨利诺猜到了监控设备的方位。〗
      〖这十五天是一段格外漫长而使人胆战心惊的时光,负责监督“游戏”的人并不轻松,实际上,在注视着波鲁萨利诺的这些日子里,他越来越感到恐慌。〗
      〖监督者看着他怎么陷入烦躁,一点点暴虐起来,恐怖的气息隔着监控器传递到监督者的眼底,那种怪物一点点挣脱锁链的感觉步步紧逼,时常忍不住窒息,恐惧直面那种无差别的戾气。〗
      〖当这种暴躁戛然而止,他恢复表面的镇静时,监督者的恐惧感达到一个顶峰,他就那样前一秒还仿佛随时会爆发般压抑,蓦然安静片刻,突然转为镇静,耐心地复原暗室里的东西,好像那些尖锐得隔着监控器都似乎要刺穿别人的戾气不复存在了。〗
      〖那个时候监督者逃走了,擅离职守,大脑空白,但回过神时意识到违背天龙人的命令的下场,不得不满身冷汗地回去。〗
      〖真的有人明白吗,那间暗室里关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监督者没有办法把那个怪物当作人来看待。〗
      〖当波鲁萨利诺开始强迫自己长眠,监督者深深松了口气。〗
      〖说不清到底在怕什么,只是看着他的活动,监督者就忍不住感到胆寒。〗
      〖在那时候怪物到底想了些什么,监督者无从知晓,只能看到他有一段时间像尸体一样躺着不动,很多次,忍不住恍惚在那里的是不是一具真的尸体。〗
      〖他果然还是没能一直睡下去,在他起身跌倒之后,迅速稳住抬头时恰好对着监控器,监督者似乎有一瞬间由注视者变成了被注视者,对上了那黑沉如恶鬼盯视的眼神。〗
      〖用毛骨悚然来形容毫不为过,那一刻监督者的理智清脆地断裂了。〗
      〖恐惧恐惧恐惧恐惧恐惧……〗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目睹他失态的我,一定会被这个怪物杀死。〗
      〖那样的念头毫无道理,却根深蒂固地生长起来,扎根心脏,每一次心跳都鼓动着恐慌。〗
      〖他的活动量减少了,他再没有失态过,唯有偶尔一些无意识的机械性行为显示着他没有半点好转的精神状态,他在悄无声息地坠落,而这一次仅仅看他的表现已经无从判断他什么时候坠到底端。〗
      〖未知,不仅对波鲁萨利诺来说是折磨,对于监督者亦如是。〗
      〖他开始频繁地顿住,时间渐渐延长,监督者慢慢意识到他陷入了回忆,但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始终如一,是冰冷空寂的黑洞。〗
      〖他在想些什么,已经完全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监督者只知道他越来越沉静,如此反常的沉静,在暗室里待了这么久,他非但没有失控,反而越来越游刃有余。〗
      〖像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刃隐藏起棱角,不动声色地收刀入鞘,谁也不知道这柄利刃什么时候会斩下谁的生命。〗
      〖波鲁萨利诺恢复进食的时候监督者也怔了怔,在不清楚时间的情况下,他的进食规律向来混乱,监督者也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再碰那些东西,就好像他不是一个普通的需要食物的生命。〗
      〖潜意识里监督者认同了这个判断,到那一刻才恍惚想起来,他也是一个人。〗
      〖他真的是一个人吗?〗
      〖应该说从那之后监督者发现波鲁萨利诺在逐渐恢复“正常”,至少外在表现变得正常,烦躁,焦虑,不安……种种情绪都不再出现,这间暗室对他似乎失去了威胁,不知不觉他已经踩在这场游戏之上。〗
      〖人类的精神是这样可以轻易修复的东西吗?〗
      〖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为什么他蜕变成了这样?〗
      〖巨大的荒谬感在心底泛起冷意,监督者的注视在自我怀疑中扭曲。〗
      〖那哪里是人,那是怪物,是机器,是披着无比正常的外皮不显露一丝异常的危险品。〗
      〖有那么一会儿,监督者竟然大不敬地恍惚想着,那位天龙人根本不明白自己塑成了怎样一个恐怖的存在。〗
      〖没有人比长久注视着他的监督者对他更加敬畏,更加恐惧,那种种逐渐混乱的情绪堆积,渐渐的,渐渐的,膨胀到压过了其他所有东西。〗
      〖终于在第十五天,波鲁萨利诺直直挑出所有监控器的时候,监督者的脑中发出恐惧而释然的哀鸣。〗
      “找到你了。”
      “游戏该结束了。”
      “我教你怎么应对,现在,照我说的做。”
      〖——无法拒绝,无法退避。〗
      〖——在这场游戏里,负责监督的人比参与游戏的人先一步崩溃掉了。〗
      监督者照他说的混过了天龙人的命令,说闪光人坚持了十五天后没有再坚持下去,克莱伯恩圣似乎早就忘记了这回事,完全没放在心上让监督者可以滚了。
      天龙人的高高在上令监督者恍惚,可是想到暗室里那个怪物反倒诡异地稳定下来,他可不是只能坚持十五天到了极限,而是十五天之后剩下的折磨都丧失了意义,对于天龙人的反应他也早有预料心知肚明。
      监督者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点暗室的门,从狭小的门缝挤进去,波鲁萨利诺闭着眼,靠近他的过程中心跳不断加快着,恐惧,战栗,还有激动与敬畏,终于,监督者情不自禁跪倒在他脚边。
      波鲁萨利诺无声地把监督者晾在一边,过了好一会儿,对方大脑一阵阵发晕的时候,听见了宽恕般的话语。
      “起来,做你该做的事情。”
      监督者抬头时看见他冷淡倦怠的表情。
      监督者双手轻微颤抖地,将眼罩蒙上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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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黄猿 暗刑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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