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谋仙》九枝棠

24、第二十四章

　　顾生心神全数投入灵力运转之中，以至于身侧有动静传出时，她毫无察觉。

　　自她开始吸纳阵中灵力起，掉落身侧那枚传承令便如受到牵引一般，悬浮在距离她头顶一丈的上空中。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一副场景，无数灵丝没入盘膝而坐的少女体内，几息后又自她头顶升起，尽数融入传承令中。

　　她吸纳多少，它便吸收多少，吸收的灵气越多，它的光芒愈盛，直到，背面长剑剑纹骤然爆起刺眼金光，紧接着便的“轰”的一声巨响。

　　金光破空而出，刺破风雪，带着一股磅礴气韵，重重落在她的身侧的雪地上。气韵激得方圆几里积雪四溅，连带着顾生身后的梅树也一并断裂。

　　本还在运转灵力的顾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强行打断，灵力瞬间冲撞反噬，气血翻涌，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不受控制，像是一叶小舟，被突如其来的巨浪掀飞出数丈远。

　　她在雪里滚了数圈，勉强稳住身形，喉咙瞬时涌起一股热浪，一口血便呕了出来。

　　体内灵力爆冲的让她几乎是不辨天地，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又重重摔回了地面。

　　谁要杀我？

　　她自觉自己入宗不过几日，且入宗后谨小慎微，从未独自离开云隐峰，当不会与人结下仇怨，即便有人不满自己，觉得自己身不配位，也不至于蠢到在云隐峰内动手。

　　难道是......她脑海中闪过一抹红影。

　　不可能。

　　短短几个瞬息，顾生脑海中便已闪过无数猜测，只是还未等她猜出个所以然，一抹蓝莹已经映入她的眼底——晶莹剔透萦绕着淡蓝流光的剑身。

　　这是！

　　顾生瞳孔骤缩，呼吸也随之一滞，她惊愕地抬眼看去，传承令内的那柄长剑正稳稳立在她的身前。

　　四周白茫一片，唯有这柄剑伫立在风雪中散发着温暖灵韵，驱散着周遭寒意。

　　方才这差点要了她的命的动静，便是这剑弄出的？它是如何从传承令中出来的？

　　顾生满腹疑问，要不是胸口处传出的剧痛，她还真以为是濒死前的幻觉。

　　她难以置信的再次看向它，而它像是在回应她的注视，轻轻晃动了一下剑身。

　　这剑......

　　顾生仰着头，强压着涌上喉头的腥意，沙哑着声试探问道：““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么？”

　　话一问出口，连她自己都觉着荒唐，它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言，况且，就算能听懂，又凭什么听她的。

　　下一刻，剑身再次晃了晃，幅度也比第一次更大。

　　它能听懂！顾生见状，鼻头一酸，眼泪当即便要落下。

　　是啊，这是他的剑。

　　那柄剑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向着她的身体靠近了几分，剑身上的蓝莹丝丝缕缕向着她去，将她的身体包裹，替她遮挡着下落的风雪。

　　顾生久违的感受到暖意，眼底升起希冀，她曾在传承令内感受过它强大的剑气。

　　或许......能用它破除这阵法。

　　念头刚起，转瞬间又消逝了，她连这阵的底细都摸不清，谈何破阵一说。

　　她思索片刻，心中突现一计，对着剑哑声道：“你像方才那样，弄出点动静，动静越大越好。”

　　这阵她是出不去，但，她可以引人来，总之，只要能出阵就行。

　　此阵风雪虽冷烈，但也只仅此而已，她在这阵中多时，这阵法并未有主动攻击之举，更无杀阵该有的杀意。

　　顾生早前便猜测这是困阵而非杀阵，在此徘徊许久，她更是笃定。

　　否则她也不敢冒险，用此下策之法。

　　顾生命令一出，那柄长剑竟真动了起来，它在她周身盘旋两圈后，向着她的正前方飞射而出，火花带闪电般在林中极速穿梭，挥劈砍砸，短短几息雅致冷清的梅林变得狼藉不堪。

　　顾生望着漫天飞洒的积雪，以及眼前飞花飞乱的混乱景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仿佛在这柄剑身上看到一个撒泼打滚的‘小孩’。

　　它可能是被关得太久了。

　　顾生所料不错，自长剑挥劈砍砸不过半盏茶功夫，梅林中传出了动静，在这混乱的动静中，顾生辨出那道轻稳有序的步伐声，只是那步伐声竟有种在逛自家院子的悠闲感，这让她心头大为恼火，忍不住咬紧牙关。

　　她勉强抬眸往那处看去，比人影先到的是一道清越如碎玉，但隐隐含着戏谑的男声，“倒是我小瞧你了，没想到你竟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顾生心头一跳，白雪茫茫间，一道火红身影逐渐清晰。

　　怎么是他？

　　她眼前那道红衣身影正是风无拘。

　　风无拘见到那面色惨白，嘴角挂着干涸血迹，气若游丝趴在雪地上被风雪所掩盖的身影时，唇边的戏谑笑意倏然敛去，脚步猛地一顿，随即，足尖点雪，身形如一道赤色流光掠至她身前。

　　她怎么成了这副模样？风无拘心下后怕，他要是再慢上几步，她怕是连命都没了。

　　“你......”他眉头皱紧，下意识便要扶人，只是手指才要触到她的脊背，一道附着着九玄冰魄气息的剑气已向着他的手腕斩去。

　　“住——”顾生想要唤住那道剑气，急地开口，瞬间一口血又呕出，堵的她说不出话来。

　　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风无拘快速收回手，身形迅疾往后撤去，本能唤出本命剑挡下那极具杀意的剑气。

　　凌厉碰撞声自梅林响起，半晌后，那携着剑气之物被击飞出去，最终落在趴在地上的人身侧。

　　风无拘看清那物，下意识往前迈了几步，俊逸的脸上也透着震色，“折天剑！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口中的折天剑乃是顾云遮亲赴蚀阴之地寻得九玄冰魄，融合完整玄铁以神魂辅炼而成的本命剑，剑柄上那枚蓝石便是九玄冰魄，它何其珍稀，时至今日在这修仙界中仅现世六枚，只其中一枚在金仙拍卖会中甚至拍出八万灵石的天价。

　　折天剑剑身隐隐颤动，顾生这时也缓过劲来，手掌撑着地面试图起身，身侧的剑适时地往她身前凑去，她毫不迟疑握住了它，撑着它晃晃悠悠支起了身体。

　　风无拘被眼前者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这折天剑是怎么回事？竟能被她操控！

　　折天剑内蕴含着顾云遮的魂力，即便他当年离宗未将它带走，它也依旧只能由他操控，况且此剑自他离去后便自行封印于传承令内，即便传承令被继承，它也不可能另则新主，受他人操控。

　　“无拘师兄......你方才唤这剑何名？”顾生沙哑声音响起，风无拘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他不答，倒是问了起来：“你如何能操控此剑？”

　　问话间，随手扔给了她一青瓷小瓶，“不想死就将丹药服下。”

　　他虽不怎么待见她，但也不能真看着她伤了根基，还是在他眼皮底下伤到的，他没法交代。

　　顾生看着一脸冷色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但动作却是毫不客气，她挪着手，握住身前的小瓶，倒出其中的丹药嚼服下去。

　　短短几息，小腹便升起一股股温热的暖意，暖意冲散寒意，顺着全身经脉流淌。

　　顾生觉得自己终于是活了过来，捋了捋气息，这才有了力气一五一十道出了传承令内关于长剑的异象与这剑的得来。

　　整个过程她并无半分隐瞒。

　　风无拘听得眉头紧蹙，显然这事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他不知顾云遮已经逝去，甚至以自身残魂重铸了眼前人的经脉，否则以他的聪颖，一点便通。

　　他见她神色认真，不似作伪，喃喃低语道：“还真是奇怪.....”，然后抬眼望着眼前少女，那目光犀利得似是要将她看得从里到外看透。

　　顾生微皱着眉，想要开口时，他已收回目光，冷冷道：“你怎么样？能自己走么？”

　　他这话问得也是多余，她可不会觉得他会帮忙，她道：“无拘师兄，我能走。”说罢，握着着长剑，一瘸一拐迈了两步。

　　风无拘右手本已经伸了出去，见她咬牙走着，他又放下手，凉凉道：“如此，最好不过。”

　　风雪逐渐消融，顾生感觉到身体正在逐渐恢复，想来是那丹药的作用。

　　两人一路无话，她默默跟在他身后，本以为就这样安静走出阵时，前方的人猝不及防开了口，“你手中这柄剑是小师叔的本命剑，这剑中蕴含着小师叔的魂力，名唤折天。”

　　这都过了多久，她本来都不指望他会回答。

　　折天剑，原来顾爷爷这柄剑名唤折天。顾生心中念着，握着剑横在身前，仔细观察又小心翼翼抚摸着。

　　折天剑......她眼中露出疑惑。

　　折天剑？！

　　顾生忽地停住脚步，手也僵在半空中，过往记忆如潮水袭来。

　　难怪，她初听这剑名时是那样的耳熟。

　　淮阳秘境、青年修士、顾爷爷！

　　原来那位青年修士当真是顾爷爷，她儿时听的仙人故事全都是他的亲身经历。

　　“顾爷爷，那仙人要不是为了这仙草，也不会断送了自己的前路，您说他有没有后悔？”

　　“这老夫可就不知道喽，不过他既得到了所求之物，想来应是不会后悔。”

　　“心有所愿，九死无悔......”顾生念着这曾经说出口的话，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住，眼前也变得斑驳一片。

　　“折天剑现世至今只由小师叔能驾驭，”风无拘并未察觉到身后人的异常，自顾自道：“我虽不知你用了何种方法让它认你为主，但它既已认你为主，便是小师叔认可了你，此剑锻造耗费小师叔大量心神，所需灵材也皆是高阶灵材，宗门内能与之相较的法器寥寥无几。当然，即便是上品法器，若是驾驭之人修为低微，法器也发挥不出该有的威力。例如你，即便手持这折天剑，也与废铁无异，但眼下它既已在你手中，你——”

　　他这时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停住话音，转头就见身后少女红着眼眶，隔着自己几步远。

　　“你怎么了？”他一脸茫然，须臾又恍然大悟。

　　他这也没说她什么，她便接受不了了，要掉眼泪了。

　　“我没事，师兄，我们走吧，”顾生勉强扯出一个笑，收回长剑，快步跟在他身后。

　　风无拘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在她之前，他也没见哪个姑娘哭过，他这小师妹还是太脆弱了，总是哭哭啼啼。

　　他在她这个年纪时，死在剑下的妖兽尸体早已是堆积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