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谋仙》九枝棠

16、第十六章

　　无生观上空的乌云格外低沉，几乎是像一口黑锅翻了个面罩着，隐隐还透着红光。

　　李盼儿额上细汗密布，喘着粗气终于是在下雨前赶到了山脚。

　　狂风压得石阶两旁的野蒿抬不起头，李盼儿看着天色紧蹙着眉，这种天色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压抑的让人心中不安。

　　得动作快点，可别是还没收好草药便下雨了。

　　她看了几眼，便急急地踩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上走去，走动中，放置在衣领内的纹云钰泛起微芒。

　　汗水打着眼睫，李盼儿并未注意到被衣物遮住的光，反倒是在即将到达木门前被飘落而下，迎面而来的枫叶吸引了视线。

　　这还是住了这么久，第一次在观外见到它的树叶。

　　李盼儿见到枫叶第一时间只觉糟糕，这枫叶都被吹出观外，那院中的草药不也得被吹走了！

　　观内，炼魂鼎依旧飞速旋转，红芒混杂着火焰在鼎中融合，未成灵液，而是逐渐凝结成一株两指大小泛着红光的木枝。

　　“这是？灵核！”姜师姐见那通身泛着红芒的木枝惊呼出声，纵使已见过百余种灵木，可灵核她还是此生头一次见。

　　树木灵核与修士内丹一般无二，皆是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后形成。不同的是，树木灵核更为珍稀，只有经历过雷劫且寿元悠久的先天灵木才有可能形成灵核，而灵核化形更是万中无一。

　　“没想到此次下界居然能寻到此等灵物，此物交于师尊，他定然心喜。”姜师姐面上喜悦丝毫不掩，连带望向身旁的祝青时也是一副笑眼。

　　祝青也在看清鼎中之物时收起了玩笑神色，细细打量起鼎中之物。

　　眼前这枚灵核毕生仅遇，而他此时正处于即将筑基阶段，若这灵核中所蕴含的精纯灵力若能被自身吸收，筑基便是指日可待。

　　只是......若这只是树灵之力他可自行处置，可它既有灵核且已化形，那便只能交于宗门。

　　宗门之内士族子弟众多，即便他乃天资卓越之辈，此物亦不会落到他的手中。

　　筑基仅一步之距，岂能拱手让与他人！

　　祝青眼中闪过一抹冷意，身形微动往后退了一步，转瞬间，泛着寒芒的银白匕首已出现在手中。

　　白衣倩影毫无防备，正是下手的时机，祝青自是不会错过，刀刃一旋，毫不犹豫往前送去。

　　刀尖即将触到衣物之际，鼎中原本静置的灵核像是突然受到牵引一般，迸发出一道极强灵波，竟直接将二人掀飞出数丈，随后挣脱吸力向着木门方向飞射而去。

　　“不好！它想逃！”姜师姐大喊。

　　“该死！”匕首收回，祝青翻身而起，瞬息间便追着灵核而去。

　　他没料到这灵核竟会如此诡异，不但能挣脱炼魂鼎的牵制，速度还如此之快，竟是他全力飞出，也未能碰到分毫。

　　姜师姐可就没他这反应，她本就受伤，被被这暴起的力量震伤之后，一时间连自身灵力也难以凝聚，她急道：“师弟！快！这结界快维持不住了！”

　　“废物！”祝青忍不住骂出声，这是他一个人能拦得住的？

　　他倒也有自知之明，只短短两三息，灵核离木门已只有几寸距离，几乎是要破门而出。

　　祝青眦目欲裂，眼看着灵核便要从眼前溜走。

　　“吱呀——”

　　一滞涩声在这嘈杂风声中清晰响起。

　　伴随着祝青眼中的惊讶，木门就这样猝不及防被一道人影推开。

　　李盼儿推门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一道青光已迎面射来，随即，胸口被什么东西砸到，身体不受控制往一旁甩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坚硬的物品上。

　　李盼儿几乎是无法呼吸，后背、胸口传来如骨头碎裂般的疼痛让她止不住颤抖。

　　口中喷洒而出的血水溅入眼眶，世界仿佛被一片血色染红，没有草药，没有庙宇，甚至是那棵遮天蔽日的火红枫树也消失不见，四周的一切化为灰烬。

　　她垂着头瘫坐在墙角，目光呆滞似是看着自己的衣摆。

　　藕荷色衣摆上，一朵朵红梅层层叠叠绽开。

　　是……血。

　　她的血。

　　“祝青！她可是凡人！你怎可对她出手！”姜师姐急切开口，撑着身体挡在了祝青身前。

　　祝青直视着她，无所谓道：“灵核已入她体内，我不出手如何取这灵核？”

　　他看着她一脸冷肃模样，忍不住讥笑，“你莫不是想阻我？我劝你还是收起你那一副大师姐做派，你不过早我几日入门，还真当自己能踩我头上。你若是识相些，就该滚远些。”

　　姜师姐早习惯他这骄纵做派，冷声道：“门内弟子触犯宗规，罚雷刑十年！你可要想好了！”

　　“你拿宗规压我？”祝青笑着向前迈了一步，俯身贴在女子耳边，轻声道：“师姐，这都三十年了，你还是一如既往让我感到......厌恶。”

　　话落，姜师姐顿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自下腹传来，她迟疑着低头望去，银白色匕身赫然没入腹，“祝青......你......”

　　她酿跄后退几步，支撑不住跪在地上，鲜血不断涌出，她没想到，眼前这相处了数十年的师弟竟会真的要取她性命。

　　“你敢杀我，师尊定不会......饶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祝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笑得停不下来，“师姐，你怕不是还没睡醒，你可是在寻找灵材过程中不幸身陨，干我何事？况且，即便是我杀的你，师尊也不会怪我，你可别忘了，几位师兄弟中，我可是最受师尊喜爱。”

　　“你残害同门，卑鄙阴险......你.......不会得——”

　　“口上功夫留着到地下说罢，”祝青见她强行想要催动灵力反抗，好心提醒：这匕首之上涂了毒，你越是动用灵力，毒发越快。”

　　他手掌慢慢悠悠覆上她的头顶。

　　“你要……干什么?”姜师姐美目惊恐。

　　祝青这时倒是好好应答起，他道：“师姐，你虽是失了半数修为，但聊胜于无，浪费了也是可惜，师弟我还是替你笑纳了。”

　　说罢，手掌骤然收紧，倏忽，缕缕光辉自她的头顶溢出。

　　“你——做梦！”姜师姐不顾一切，竟是打算自爆灵力。

　　祝青蹙眉，光辉激荡，神清骨秀的女子面孔狰狞，转瞬间便形容枯槁。

　　“本想着让你多活一刻，你偏要寻死，”祝青拍了拍衣袍，叹道：“修仙界要都是像你一般的蠢货，我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如今，已无人能阻自己取得灵核，要说这灵核也是愚蠢，即便想逃，也该擦亮双眼，居然选了这么个凡人。

　　他目露不屑，闲庭信步向着不远处那颓然坐着的身影走去，嘴角扬着抹冷笑，“倒是能撑，受我一掌居然没死。”

　　“可惜无用！”说罢，周身气流飞涨，无数石子从地面升起，化为箭矢，携着千钧之力撕裂虚空飞射而出。

　　李盼儿似乎被困在一个无形屏障之中，她能清楚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那女子的死亡，向着自己涌来的杀意。

　　可无法动弹，身体就好似是被一层清辉包裹着，一股冰冷又柔和的气息似是从四肢百骸流入小腹。

　　李盼儿试着挣扎，可身体也无法做出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

　　就快要好了……明明一切都快要好起来了。

　　她心如死灰等待着，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箭矢直逼面门，电光火石之间，李盼儿胸口处那抹青绿猝然飞出，径直向着飞驰而至的箭矢猛的撞去。

　　霎时，强大灵韵激荡开来，震得四周动荡，风云搅动，祝青也被这股强大灵韵震出数丈距离，口吐鲜血，死死钉在地上。

　　李盼儿也被这灵韵震得倒在地上。

　　纹云钰！

　　“不——不要！！”

　　李盼儿拖着身体使劲往前爬去，那里，掉落着已经碎成数辦的玉佩。

　　“碎了......都碎了......”李盼儿仿佛是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口中只一遍遍重复着。

　　“丫头。”

　　空灵沉静声自耳边传来。

　　李盼儿神情呆滞抬起头，空中，无数星辰般的流光在她眼前汇聚，化作一道月白色虚影。

　　是一位男子。

　　这男子有着似仙人般的样貌，却又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清瘦挺拔的轮廓之下，一只手就这样稳稳托住了她。

　　李盼儿甚至是感受到他的发丝拂过自己的脸颊，她不知怎的，眼泪开始止不住往下淌。

　　男子将她扶起后，立即向着不远处那少年望去，随即，指尖一挑，那少年身上那四足小鼎便已到他身前，“炼魂鼎，你是一旬的弟子？”

　　祝青后颈被冷汗浸湿，身体被威压死死压制着，半分动弹不得，只断断续续道：“是……前辈，弟子乃……”

　　男子无心听他废话，冷然道：“一旬教出的弟子一代不如一代。你伤我徒儿，可是想死？”

　　“晚辈不敢！晚辈不知此人是前辈……弟子，求……前辈看在师尊面上……饶晚辈一命。”

　　祝青没想到这凡人身上居然会有结丹期前辈的一抹残魂，心觉是阴沟里翻了船了，自寻死路，急忙求饶。

　　“饶你一命？”男子默然片刻，竟真收回了威压。

　　“饶你一命并非不可，你若立下血誓，今日之事无第四人知晓，本座可饶你不死。”

　　血誓乃是修仙界极为庄重且具有强大约束力的誓言之一，若是违背，轻则经脉寸断、修为暴跌，重则精血耗尽而亡。

　　祝青沉默了。

　　“不愿？”男子出声，威压再次降下。

　　“晚辈......愿意！”此时的祝青别无他选，他颤抖着抬手，指尖轻点眉心，精血自眉心飞出，“晚辈以......精血为证，若今日之事与他人透露半字，当令精血逆行，经脉尽毁，修为尽废，永不入轮回！”

　　“如此，便可滚了。”男子衣袖一挥，祝青整个人便被一只无形大掌打出了无生观。

　　只是，他那储物袋却是被扣了下来，这赔礼也该有赔礼的样子，不留点东西像什么话。

　　男子到底是饶过了他，若是从前，祝青早已身死。这残魂之身，果真是撑不了太久，他摇了摇头。

　　祝青此行不单失了大半大身家以及师尊赠与的炼魂鼎，甚至是修为也跌了两层，好在此次出行，只带了灵石，若是将其他法宝也带身上，那可真得拼命不可。

　　不过残魂罢了，也就只能护你一时。他望着无生观的方向，心中恨意横生，心道：今日之辱，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

　　顾爷爷？

　　李盼儿震惊地看着身前人的背影，这人仙姿秀逸气质绝尘，与记忆中的老人天差地别，但她却是切切实实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强大安定感。

　　那种熟悉的安定。

　　“顾爷爷……是您吗？”她压抑着泪水颤声问着，手紧紧攥着玉佩。

　　“丫头，”男子缓缓转身，眉目柔和抬手拂去她的脸颊的泪水，“你受苦了，老夫来迟了。”

　　他声音充满疼惜、歉疚。

　　李盼儿挤出一副比哭还丑的笑，“我没事！顾爷爷，我很好！顾爷爷您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的”

　　“您是仙人是吗？”她迫切想要听到他的回答，“您是仙人，您不会再离开我了，对不对？”

　　男子沉默不语。

　　李盼儿见此，眼眶又涌起泪水，她急切地想要抓住他的手，可手指却在即将触碰到袖口的瞬间穿袖而过。

　　“怎么会？！”她又试了几次，可每次都一样，“您的身体？”

　　男子见她执着地不肯作罢，叹了一声：“丫头，老夫早已身死，你如今所见不过老夫附着于纹云中的一缕残魂罢了。”

　　“我不信！！您骗我！仙人不都是长生久视，您是仙人，您怎么可能会——”死这一字，她不敢，也不愿说出口。

　　她其实心中清楚那封遗书不会有假，可她不甘心，她明明又见到了他。

　　他自然也知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顾爷爷您带我走吧！无论是哪里，我不想再离开您了，”李盼儿双膝跪地，哭得泣不成声。

　　“之前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您的话，我早该和您一起离开，是我让您失望了……”

　　“丫头，你没让老夫失望，你做得很好。”

　　“仙缘二字，果真玄奥难测。老夫知你心中向往安宁，本想让你离仙途远些，安度此生......只是，这灵核既选择了你，纵非所愿，你也已踏入仙途。”

　　“孩子，”他声音含着穿透岁月的力量，郑重道：“老夫不过你人生一簇微火，这天地之大，岂止眼前一隅？那些仙山古刹、星海秘境，那些老夫从未见过的风景，你便替老夫去看一看罢......”

　　说罢，伸出两指点在少女眉心之上，顷刻间，自身便化作无数晶莹流光，丝丝缕缕注入她的眉心。

　　“老夫只能陪你到这了，孩子……你的路还很长，莫要畏惧，且往前走……”

　　流光入体，如一汪清泉极速穿梭体内冲击着血脉，李盼儿身体控制不住颤抖着，最终呕出一口黑血，倒在了这流光之中。

　　眼前一切逐渐暗了下去。

　　神思涣散前一瞬，李盼儿听到了一阵破风之声、步伐之声。

　　步伐声渐近，一道青色身影立于光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