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糖水荷包蛋 ...
-
唐立夏再次见到了21年前的唐家。
是仅存于记忆里，还没有被推翻新建的老房子。
墙壁都是用黄泥加稻草糊成的，灰扑扑青黑色的瓦片，木头做的房梁，凹凸不平的沙石地，以及角落里需要小心攀爬才能一阶阶上到二楼的老木头扶梯。
环视一圈就能发现，屋子里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只有床和桌椅，然后就是靠墙堆积的一袋袋粮食。
唐立夏被引到桌前坐下，唐莉便刚好端着一个碗小心从门槛外跨进来。
“唐老师，我们家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你先喝点开水，等会留在我们这吃了晚饭再走。”
唐小草的外婆何林芳边说，边笑着将勺子递给唐立夏：“这是我们自己家里养的鸡今天刚生的蛋，都是新鲜的，你搅一搅，把碗里的糖搅化了再吃。”
而她口中的“开水”，实则是一碗糖水荷包蛋，碗不小，糖水里沉浮着三颗圆滚滚的荷包蛋，都没有煮得太老，只需要用勺子轻轻碰着戳下去，就能流出温热的蛋黄。
和这栋老房子一样，这碗糖水荷包蛋，也是仅存于唐立夏那份老旧记忆里的东西了。
后来时过境迁，每一年这个国家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时代快速发展，哪怕是这个大山里，也被拉扯着一步步跟上了外界的脚步，这样一碗在这时候极为珍贵的糖水荷包蛋，到了后来某个阶段，就已经是普普通通的不值得特意拿出来待客的东西了。
何林芳笑得慈祥，丝毫不见那天晚上不动声色就折断树枝一路抽打唐小草时的狠辣。
唐小草还在唐立夏怀里，见到这个样子的外婆靠近，下意识的往姐姐怀里缩了缩。
也是这个东西，一下子就引得何林芳注意到她。
下一秒，这位慈祥的老人便皱紧了眉头，不高兴地压低声音呵斥道：“小草，你怎么还赖在唐老师怀里？赶紧给我滚下来，别耽误唐老师吃东西。”
她也不给唐小草反应的时间，已经开始伸手试图将唐小草粗暴地扯下来，在这样的过程里，何林芳甚至还能重新堆起笑朝唐立夏无奈解释：“屋里娃娃不懂事，唐老师你赶紧趁热吃，别管小草了。”
唐立夏感觉到了小孩子偷偷攥紧自己衣角的动作，垂眼时也清楚看到了唐小草眼里的抗拒。
“没关系。”她抬手挡住何林芳伸过来的手，抬眼同样笑着对她说：“我抱着小草就行，她一路回来也还没有吃饭，正好我也吃不了这么多，不如让她跟我一起吃。”
“这怎么行……”
何林芳惊讶的想要阻止，可她还没说完话，眼前看起来很温柔的年轻老师眉眼间便染了几分沉色，让她愣了一瞬，然而不等她看清楚，就好像是幻觉一样，这位老师又笑意吟吟地转脸让旁边站着的唐莉也坐过来，说什么都要分给两个小孩一人一颗荷包蛋。
无论何林芳和唐家人怎样客气地说吃过了或者等会还有，唐立夏也还是要来了一个小碗，将碗里的荷包蛋分给了唐莉一颗。
唐家人是有基本教养的，至少不会在唐立夏吃东西的时候全都站在一旁看着守着，所以当唐立夏分好鸡蛋后，屋子里就只剩她和唐莉还有小草，以及特意留下来陪她说话的唐孝国和唐子森父子二人。
这样的教养，唐立夏看在眼里，却又在心里无声讥诮。
多么大男子主义的一家人，她小时候可是一旦客人多了，就只能端着一个小碗坐在厨房灶膛前边烧火边吃饭的。
可这个家里的男性生物们却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待遇，从来不会，哪怕是二十多年后。
思绪有点飘远，但又很快被唐立夏收了回来。
她低头摸摸怀里始终乖乖不吭声，也没有不让她分鸡蛋给唐莉吃的小朋友，抬手用勺子慢慢搅匀了碗里的糖水，估摸着碗里的溏心荷包蛋应该被开水烫熟了很多后，才用勺子舀了一小块下来，连带着不那么烫的糖水一起，喂到小朋友嘴边。
唐小草没有像中午那样嗷呜一口吃掉，反而呆呆地仰头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姐姐不吃吗？
唐立夏只是看着她，眉眼就柔和了许多，染着些许笑意，低头凑在她耳边温声哄小孩：“其实我不太喜欢吃鸡蛋，但是不吃会很浪费，所以小草能不能帮姐姐多吃一点？”
唐小草眨巴眨巴眼睛，脑袋里很快成立了一道奇怪的逻辑：
姐姐不喜欢吃鸡蛋，姐姐怕浪费，让小草吃。
外婆他们不知道姐姐不喜欢吃鸡蛋，外婆很凶，要是姐姐不吃的话会不高兴。
小草要帮姐姐解决鸡蛋，但小草人小，肚肚也很小，根本吃不完，所以姐姐把碗里的鸡蛋分了一颗出去给大姐姐。
这样一来，只要小草再努力往肚肚里多塞一点，把姐姐碗里的鸡蛋吃光光，再把甜甜的糖水也喝光光，外婆就不会生气到拿棍子打姐姐了！！
念头一瞬间通达起来，小朋友眼睛亮亮地点头，握紧拳头同样小声鼓舞道：“嗯嗯！姐姐别怕，小草会努力吃的！”
说完，她低头就是嗷呜一口，嫩嫩的小白牙一下子磕在勺子上，惊得她一激灵，却还是摇头晃脑咀嚼吞咽着，顺带催促姐姐赶紧舀下一勺。
旁边唐莉坐在爸爸身边，也眉眼放松的享受起分给自己的那一颗鸡蛋。
这里是唐家，身边的爸爸和爷爷就是她最大的依仗。
以前没有唐小草的时候，整个唐家只有唐莉一个小孩，哪怕是个女孩，她也身为唐家的长女长孙，所以全家人都宠爱她惯着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受过任何委屈。
唐小草被带回来后，虽然爸爸和爷爷还有姑姑都再三说唐小草是她的妹妹，但唐莉还是很不喜欢这个妹妹。
因为唐小草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很贵，她从没见过的漂亮头花，从没穿过的崭新小皮鞋和洋娃娃一样的衣服，就连唐小草头上小小的却会轻轻颤动的漂亮蝴蝶发卡都让唐莉看得很不舒服。
因为她没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再疼爱她，也没有给她买过那么昂贵又漂亮稀奇的东西。
她讨厌唐小草，所以才会在学校不管唐小草，回家的时候故意绕远路不管唐小草，看着唐小草挨打哭着跪下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有很多不会说出口的得意。
唐小草身上有再多漂亮昂贵的东西又怎么样？
鞭子和疼痛是真正落在她身上的，而且唐小草刚回来就挨打，肯定是因为家里大家都不喜欢唐小草，听爸爸说以后唐小草永远都只能留在家里了。
唐莉甚至都隐隐期待过将来唐小草挨更多的打，然后和那天一样，哭着跪在地上，又或是像只被驱赶殴打的小老鼠一样狼狈地四窜着躲在桌子底下哭着说自己错了。
可她没想到，明明唐小草的妈妈，自己的小姑姑都没有插手唐小草的事情，还让唐小草罚跪了，今天去学校却有新来的老师带唐小草去医院。
不仅仅是去医院，下午放学还陪唐小草来了家里，甚至一路不是抱着就是背着，那么远的山路，她一步也没舍得让唐小草走过。
事实上，在见到这位老师站在唐小草身边的第一眼，唐莉就觉得自己不喜欢这个老师。
一点都不喜欢，可那又怎么样呢？这位老师又不知道自己不喜欢她，现在还把鸡蛋特意分给自己吃。
就和从前一样，自己依然是整个唐家最出色的小孩，所有人都会照顾自己，绝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吃亏。
可她没有发现自己碗里的糖水蛋，是最嫩的那一颗，轻轻一碰就淌出了金黄色的蛋液，吃在嘴里又涩又腥，即使混着糖水一起咽下去，也有点让她反胃难受。
唐莉没发现，努力帮姐姐吃鸡蛋的唐小草却发现了。
不过她也没也想到是姐姐的坏心眼，她只以为是大姐姐本来就喜欢吃这种半生不熟的蛋。
而唐小草又刚好最讨厌溏心蛋，4岁的唐小草讨厌，那么现在18岁的唐立夏自然不可能喜欢。
无论是唐小草，还是唐立夏，都最最讨厌和抗拒吃一切看起来就没熟的东西。
不过唐立夏的情况比唐小草更严重许多倍，究其原因自然也正是因为身旁那位皱着眉努力下咽的大姐姐唐莉了。
现在，唐立夏只不过是为小时候的自己，小小的恶作剧了一下而已，甚至称不上报复。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糖水荷包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