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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玲珑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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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迤提出去见杜高岐的时候,金萱嘉的不高兴显而易见。唐蒄在旁边站着,这种时候她总是说不上话的。
半年间来金先生家里的次数不少,和几位太太都混个脸熟,却从来没见过金小姐的母亲。听说她像杜小姐一样病着,唐蒄闷声想,总不可能是水土不服。
但金小姐非常在乎母亲的名誉声望,仿佛母亲不能在家里占得的地位,她要代替母亲守住。这样的金小姐像只放低重心的猫,时刻都预备跳起来抓说闲话的人。
宋迤恐怕永远都不懂得说好话——唐蒄默默叹了口气,挤到这两人中间道:“跟杜太太见面,不代表要跟杜太太求和,是不是?我看她这几天的态度,也不像目中无人,看不起金小姐和金小姐的娘的样子。”
“你懂什么,你才跟她见过几次面,她是你什么人?你就这么急着帮她说话。”金萱嘉正愁骂不了宋迤解气,愤然把矛头转向无辜的唐蒄,“以后我说话会分三个层次,到底几个意思就看你能不能听懂了。”
唐蒄全然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啊?”
“不明白吧?这是警告你少打岔。”金萱嘉担心唐蒄不高兴,耐着性子握了握她的手,抬头对宋迤说,“不是我不肯听你的,我实在不想跟那些太太们说话。”
宋迤深知金萱嘉跟家里那窝人互相看不上,此时却也毫不退步地说:“我只是想同她讲些杜老板的事。”
眼见劝说无望,金萱嘉冷下脸来,说:“我以前和你吵过一架,那次你说我什么?好像是说我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妈不在乎我爸,我反倒上赶着去讨好他。”
“我没有这样说。”宋迤像是被这句话扎到一般,立即为自己辩白,“我记得我是劝告你李太太不在乎的东西你也不要在乎,就算你抢来了她也不会喜欢的。”
“不谈这个。”金萱嘉自讨没趣,背过身说,“你来我家的时间太晚,没看见他在我妈后娶的那几个是什么下场。得亏是我妈不假辞色,否则也难逃那样的结局。”
宋迤不以为然,执着地说:“那就更不该在意了。他怎么想岂是我们能控制的,不如就像李太太一样。”
金萱嘉笑了笑,没头没尾地说:“乔楼东和我说,南京的天真冷。”她跟宋迤擦肩而过,“奉天的冬天比南京的更冷,你没去过奉天吧?想去就自己去吧。”
宋迤沉默着任她走远了。唐蒄也不知该劝她留下还是跟她一起走,最后还是留在宋迤身边,望着金萱嘉的背影十分不解地问:“她为什么提到这个就生气?”
宋迤平淡地说:“她是怕别人抢走她的东西。”
唐蒄像是听到什么烂熟于心的话般拍手,说:“她以前也这样说过你,怕自己地位不保,于是针对我。”
看她那表情宋迤就知道她没懂,宋迤道:“我不在乎她如何说我。我不怕别人从我这里抢走什么。”
唐蒄问:“什么意思?你们究竟几个意思啊?”
宋迤却释然地笑开来,说:“走吧,今天还得靠你。”
唐蒄以为自己没听清楚:“靠谁?”
“靠你呀。”宋迤跟她勾肩搭背以示友好,说,“待会儿你负责问杜太太话,只说杜老板的生意便好。”
被她揽住的唐蒄受宠若惊,一再确认道:“你确定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你不怕我搞砸啊?”
宋迤笑而不答。进门时唐蒄被杜太太房间里到处摆满的鲜花盆景震慑住了,差点忽略站在床边叠衣服的杜高岐。她没让人跟在身边,看着是自食其力的模样,兴许跟她年轻时被当成交易工具般送给金先生有关。
金先生宅邸里的玫瑰花常被剪来插瓶,茎上的花刺都是精心除去的。杜高岐在浓郁的花香里抬头,面上表现出了十分的惊讶:“你们二位怎么来了?快坐。”
她只拉着唐蒄的手,也只让唐蒄坐,宋迤就像跟着金先生那样垂首跟在唐蒄身后。唐蒄笑不出来,这下才知道宋迤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
看来杜太太和金小姐的针锋相对旷日持久,连宋迤也被波及到了。宋迤不方便开口,唐蒄只好独立思考:“杜太太,我们来是想跟您谈谈杜老板的事儿。”
杜太太不语,面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不用宋迤清嗓子提醒唐蒄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宋迤想说话解决眼下僵局,唐蒄急忙粉饰道:“金小姐昨天跟我说杜老板买股了,我是来取经的,想靠股票发家难不难哪?”
“你想知道这个?”杜太太抬起手边的茶杯,说,“我不太懂这些,只知道在家里坐着搓搓麻将。”
唐蒄继续找话题:“麻将怎么玩?”
宋迤几乎要晕过去,杜高岐跟着装不懂,说:“你想玩,叫人来呀。”她甚至颇具闲心地瞟宋迤一眼,“宋迤要不要一起?平时都看你和萱嘉在一块儿。”
宋迤说:“金小姐叫我管好她,别让她乱跑。”
自己说话不顺她意,她也要说话来寒碜自己,唐蒄心里气恼,杜高岐了然地给她台阶下:“昨天的事情我略知一二,萱嘉那么懂他的心思,是不是猜出了什么?”
唐蒄犹豫着没有回答,宋迤的话打断她的思绪,也没把之前三人的猜想和盘托出,她谦虚地说:“哪能呢,金小姐现在不还是在奔走着打听消息。”
“她对这个二哥看得还挺重,我这种人倒是遭她嫌弃。什么是自家人什么是外人,她分得比她爹还清楚些。”唐蒄和宋迤一脸讳莫如深,杜高岐毫无波澜地说,“没说她这样不好,我以前也是她这样想的。她不爱给我好脸色,我也懒得贴上去,井水不犯河水吧。”
唐蒄试着帮金萱嘉说话:“金小姐人很好的……”
杜高岐陡然说:“等你嫁进来,她就不会和你好了。”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话,唐蒄被这转折吓了一跳,她还是笑眯眯的。宋迤适时地出来化解尴尬:“怎么会。”
“乔太的儿子前几天还跟她说要接她过去住,三少也即将成家,”杜高岐讲话也不躲着宋迤,直言道,“我看再熬过几年,这天魔星也该离开咱们家里了。”
她顿了顿,又说:“哦,还有啊,苏缃的儿子要结婚,她还能笑着祝贺?在我们这窝人里,她不是觉得苏缃最可恶嘛?我就没见过她和苏缃和谐相处的时候。”
“金小姐的不高兴只是嘴上说说,您可别往心里去。”唐蒄烂泥扶不上墙,宋迤转移目标道,“说话不中听的大有人在,就譬如今天挨棍子的那个。”
“他啊。也是个可怜人,这屋子里谁不可怜。”杜高岐嗤笑一声,很快便从伤怀里清醒过来,站起来说,“你们年轻,帮我瞧瞧这个月新裁的几件衣裳好不好看。”
她说着,话语残留在空气里,人就飘到屏风后头去了。这屋子很大,据金萱嘉和金芍雪的房间推断,屏风后还有更大的空间,人走的时候还能听见脚步的回声。
就今早看见的场面而言,杜太太为人小心,对上金先生时畏畏缩缩的,下了场也还是有点遮掩着,不肯把话说明白。她本说要去裁缝店,但金先生一说要见杜横江她就偃旗息鼓,可见金先生的意思在她那里是第一位。
天知道她会不会和颜悦色地聊完,转头就去跟金先生告密。唐蒄求助般抬头看宋迤,宋迤放弃她能舌灿莲花的幻想,保守地提点道:“你夸她两句就是了。”
夸人是会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奏效。唐蒄心里一团乱麻,悄声说:“她不说杜老板的事,嘴真严实。”
宋迤拍她肩膀一下:“谁叫你说麻将的事?”
唐蒄捂住被她击中的地方,不容多作思索杜高岐就拎着两件衣裳从屏风后重新现身。她扬起两只衣架,裙上的花随着抖落次第铺开:“你瞧这两件,哪件好看?”
“我觉得这两件都好看,”唐蒄照着宋迤的提示,踟蹰几秒还是忍不住多话,“昨天金小姐帮我选的那块料子就是您不爱的那块,没想到我有幸捡来穿上了。”
“那种料子,百货公司常有的。”杜高岐说着将手一扬,把衣服连同衣架随手搭在扶手上,“我年轻时跟我哥来城里,总喜欢揣着几分钱在店里逛,样样都喜欢,样样都买不起。现在有钱买了,没成想都瞧不上了。”
似乎是察觉到这话可能让唐蒄多想,她复又换上笑容说:“这两件你看上哪样,我送给你。”
“不用了,这样好的衣裳配您才好。”唐蒄条件反射地奉承一句,战战兢兢地摆手拒绝,“我也喜欢在百货公司到处看,就好像看见了就能用上似的。”
杜高岐浅笑道:“只要肯等,总会得到的。”她将衣服拿起来,对唐蒄示意道,“你过来摸摸这料子。”
唐蒄迅速跟宋迤对视一眼,从她的眼神里读出“可以去”。她不懂这时该怎么做,如杜高岐所说伸手摸过去,那叠裙袂滑过手底,流水一样把握不住。
她怔怔地回头看宋迤。杜高岐就近观察她的神色,很轻易就看出她的钦羡,于是和蔼地说:“人生在世,只要愿意,什么都能挣来。你喜欢哪件就跟我说。”
“也不一定,要是没有杜太太这样好的福气,别人配不上这么好的衣服。”唐蒄回神的同时收回手,想起自己的任务来,“光顾着看这个,都忘记是来问股票的。”
杜高岐还是刚才的模样,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她将衣服撂下,说:“我给哥哥捎去信了,他今天还在城里,晚上会准时来。约在九点钟,都不是正经吃晚饭的时候,估摸着是准备谈正事,不高兴让人打扰。”
唐蒄收到想要的答案,立即乖觉地给自己铺后路:“我也只是问问,杜老板来了我也不敢当面说。”
杜高岐不甚在意地挥挥手,直接跳过这个话题:“昨天萱嘉带你去做衣服,有没有遇见什么新鲜事?”
她刚说完这句,门外蓦地传来一阵磕碰声。杜高岐的反应比谁都快,扬声问:“谁在外面?”
没人回答,宋迤追到门边开门一看,走在楼梯间上来送东西的佣人被人撞开,偷听的人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唐蒄茫然地回头看向门外,只见宋迤和杜高岐脸上的无奈如出一辙,她便明白站在外面的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