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伊筠

6、第 6 章

　　自己也从没向一个陌生人倾吐过心声，启舟，是注定孤独的，在班级里，他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优秀班长，村民们眼中的神童，是的，启舟他是神童，小学时参加奥数比赛，不费力的就拿到了全校第一，后来被推选参加村里、镇上的比赛，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他提出的问题甚至自己小学的那个数学老师都回答不出来。之后，被保送到镇上的初中，依然出色，班里的团支书，学校的学生会主席都被一一揽下，星星的光芒不会被遮掩，灿烂夺目。
　　在初三的这一年，启舟转学了，这次的学校不在那个有着泥泞小道的小山村，也不在那个“嘟嘟——”有着拖拉机驶过的小镇，而是一个钢筋水泥，车水马龙，完全陌生的大都市。
　　一个晚自习结束，镇中学的校长拍拍他的肩：“孩子，你很优秀，我们学校已不适合你，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耀明中学会是你一个很好的选择，你将有机会上一个省重点高中，考取一个名牌大学，到时候还希望你能记着家乡，念着家乡，回这儿来看看，转转。”
　　“耀明中学”，十分张扬的名字，听说这里出过十几个院士，是省五星级学校，可是一所许多人挤破了头，交足了钱想进的学校，“可为什么是我呢？”启舟不停地问，他明白自己虽然成绩优秀，可这毕竟只是所镇中，况且耀明中学怎么会轻易地招收一个别的学校的农村学生转学呢？
　　“是我们推荐的。”老校长推了推眼镜，面前的这个男孩虽然家境贫寒，身世悲惨，但身上却有一股非凡的气质，也许，自己也是想帮他一把吧，不过，想到当时对方学校听到来意时的皱眉和看完一摞厚厚的获奖证书、老师评语后的欣然同意，启舟这孩子一定会大有出息的。
　　没有犹豫，没有留恋，只有狂喜与紧张，终于来到了梦想中的繁华与喧闹，不再是电视机屏幕中的一个图像，不再是一个梦幻，虚幻地不够真实，如今触及可摸。
　　妈妈在灶上忙忙碌碌，说要做他最喜欢的玉米鸡蛋饼，弟弟也听说了他的远行，拉着他的衣角，缠着要他许下好多诺言，“舟哥哥你可不许忘记小江哦，一定要给小江讲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哥哥，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精彩？哥哥你一个月就要写一封信给我哦，小江会想你的。”
　　“好了，不要粘着哥哥了，来，舟，尝尝妈妈的手艺。”易兰把玉米鸡蛋饼端上几盘，才出炉的饼子冒着热气，热腾腾的让人立刻就想咬一口。
　　怎么会真的没有留念呢？望着因为劳累而过度衰老的妈妈，一阵心酸…….
　　“哥，好好吃哦！真希望天天都有玉米鸡蛋饼吃”。小江在一旁欢快的嚷道。
　　还有稚气的弟弟，启舟看了看身旁吃得好不开心的小江，更加难过。小江不过才6岁，可他过的是什么生活，别的孩子有小木马，有奥特曼，有遥控小赛车，可他呢？拥有的只是我打着补丁的旧衣服，都有些破烂，一个灰色的童年…….
　　“太好了，太好了，你要去大城市上学了，我马上写封信告诉你爸爸。”易兰乐滋滋地说着，是啊，自己的儿子要去大城市读书了，这偏僻落后的小山村能出几个这样的人？
　　“爸爸？是谁，我还有爸爸吗？”启舟听到他，气愤地摔下筷子。
　　一旁的启江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启舟，他太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如此激动，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已有一年见不到爸爸了。
　　“再怎么说，他是你爸爸啊”，易兰的声音越来越小，哎，这么长时间，这孩子还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一个现实。
　　“爸，什么叫爸，你告诉我！他现在人又在哪里？那个叫方君祥的人在哪里？哼，他怎么可能敢回来？也最好永远别回来，一回来，我一定大义灭亲，第一个把他送进看守所。”启舟失控地大吼大叫，这个人，这个所谓的父亲，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啊！小时候的他最喜欢钻进父亲的怀抱，靠着那宽阔坚实的胸膛，任父亲的络腮胡子轻轻地在脸上摩擦，痒得“咯咯”笑出声来。
　　想起小时候爸爸干完一天农活后回来，坐在炕上给他讲西游记孙悟空的故事，妈妈在床边安静地做着针线活，微笑的注视着他们，“后来怎么样？唐僧被吃了吗？孙悟空有没有把妖怪打死。”他焦急地问。
　　“哈哈……”父亲大笑，“这个嘛，且听下回分解。”
　　“不嘛，不嘛，爸再讲一段，就一段，好不好。”
　　“小舟，乖，去睡觉吧，爸爸明天一定继续讲。”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可那已成为过去，一切的一切，都只发生在昨天，今日无法再现…….
　　眼前是伤心欲绝的母亲，她无奈地低下头，默默地接受他的责难。
　　启江被吓得惊恐地哇哇大哭，他不懂得一向待自己温和的舟哥哥怎么会这样。
　　哎，他太小，还不知道父亲出走的真相，还单纯的以为父亲只是在外打工，其实也不知道这能瞒到什么时候，但现在告诉一个6岁孩子所有的真相是不是过于残忍，启舟慢慢地俯下身，轻轻的擦去小江眼角的泪珠：“小江，不要怕，哥哥只是想爸爸了，爸爸在外面很好，你看，他每个月还将钱寄回家呢。但爸爸很忙，没有办法回家，小江也知道，坐火车是很贵的。”
　　“嗯”，小江停止了哭泣，抬起红肿的双眼，懂事地点点头：“小江知道，小江会听妈妈和哥哥的话的。请哥哥告诉爸爸不要太累，要注意身体，钱少挣点没有关系，他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小江好想他…….”
　　“放心吧，爸爸会回来的。”启舟别过脸去，他没有勇气面对小江那充满期盼的眼神，心中尽是苦涩的滋味，忍住不让泪流下，罗武你会回来吗？量你也不会有这个胆量，为什么你会迷恋上赌博呢？不仅自己赌，还拖别人一起赌，一开始，只是几角几元的赌，后来，上百上千，输多赢少，家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么多钱，这些年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你输光了，不值钱的能卖的都卖了，你还忍心让母亲卖米替你还高利贷，一次在别村的聚众赌博被警察抓住了，你匆匆地逃回家里，拿了几件衣服和家里仅存的最后一点钱就要走，娘拉住你问你去哪儿，你只是恶狠狠地推开他，“不要你管！”

　　哼，这就是你给我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要娘管，不要我们过问，可为什么还偷偷的要娘寄钱给你呢？因为你，我受了多少白眼，别人指着我的鼻子骂：“小赌鬼，小赌鬼。”对，我是赌鬼的儿子，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恨你，恨你抛弃了弟弟和我，恨你对娘的无情刻薄，娘不愿告诉我你的地址，她怕我把你交给警方，可我不会这么做，你对我，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而已，你在哪里，你做什么与我无关。
　　启舟愤恨地想着，我要让自己好起来，让妈妈和弟弟好起来……
　　离家的前一晚就这么度过。

　　“就这里了。”“耀明中学”四个金灿灿的行书潇洒飘逸，在阳光下明亮耀眼。
　　“我们进去吧，”马老师跟门卫保安打了个招呼，回头说道。
　　启舟一阵恍惚，忽然有些犹豫，欲跨进去的脚又缩了回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真的要在这个宫殿式的学校学习吗？大理石的围墙，极具现代化的电动移门，迎面是一座宏伟的教学大楼……

　　一路上已领略过太多的新奇，高耸似直达云霄的数十层大厦，玻璃质地外窗在太阳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光环，如雨后彩虹亦梦亦幻……
　　“怎么了，快进来，时间不早了。”马老师奇怪地转过身，催促道。
　　“我这是怎么了，刘姥姥进了大观圆？”启舟很快整理了情绪，自信的笑容又挂在嘴边。提起行李，小跑跟上马老师。
　　正值新春，漫天的芬芳，路旁的花坛里的月季绽露笑颜，叶儿舒展，衔着露珠儿，水灵灵的令人怜爱。柳枝儿扬眉吐气，层层的嫩绿爬上了枝头，淡淡的暖风，婀娜多姿，满园馥郁。
　　可启舟无心欣赏这些，教室就在那儿，路就在前方吧。

　　“来，大家安静一下，下面介绍一位新同学。”
　　马老师快步走进教室，敲了敲教鞭。
　　“新同学？”下面唧唧喳喳，议论纷纷。
　　“大家好，我叫易启舟。”一个男孩大大方方地走进教室，站在讲台的中央。普通的棉质衬衫，衣袖被随意的翻起，深蓝色运动裤，廉价的篮球鞋，和下面坐着的人阿迪达斯，李宁，耐克的品牌穿着相比，不仅是鞋，一身都很廉价。
　　“一锅稀粥？”不知是谁插了一句嘴，大家哈哈地大笑起来，还有人在不断起哄。
　　启舟没有开口，只是淡然地看着光辉亮丽的他们，拿起粉笔转过身，潇洒地在黑板上写下“易启舟”三个字。龙飞凤舞，俊逸韵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