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度，海水蓝》花曳

63、就让我生死由命

　　谭四就那么背对着柯微直直的站立着，不说话也不回头，像是陷入了沉思。
　　柯微瞪着他的背影，心里虽恨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跟他赌拳就能换回爸爸的生命了吗？
　　她本不是这样冲动幼稚的孩子，知道当下之急是什么，知道她不该那么冒失的挑了谭四的注意力。不然，她若一直沉默，是有机会逃离生天的。只是——
　　她心里实在凄苦。被龙天与谭四的关系及爸爸的去世这件千丝万缕联系的事情搅的头脑发昏，直觉的想着，你们这样对我，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大不了，就让我生死由命！
　　纵然给谭四打死了，自己也不算愧对爸爸，跟龙天的过往也不必让自己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
　　若是赢了呢？
　　柯微还真的很茫然。赢了又能怎样？单纯的出口恶气？要谭四给爸爸磕头谢罪？
　　又有什么用？！而且她真的没想那么远。
　　只是赌了一口气，不说出来就觉得要发疯了。
　　“我安排人送你回去。”谭四的话不疾不缓的传了过来，听不出喜怒哀乐。
　　“我说了，我要跟你赌拳。”柯微冷声拒绝，知道自己这样不知好歹的封死了自己最后的退路。或许今天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谭四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不会一再的容忍别人对他的挑衅。纵是龙天是他大哥——
　　这正是柯微没法接受的原因。
　　“为什么？”谭四慢吞吞的转身：“我为什么要跟你赌拳？”
　　“我姓柯，”柯微豁出去了：“五年前，死在你这里的柯大年是我爸爸。”
　　“柯大年？”谭四很明显的没想起来谁是柯大年。是呵，他这里每年每个月都会死人，他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呢。
　　柯微清冷的笑：“想必你是记不起来，恐怕你这里死的也不止我爸爸一个。”地下赌场里面的这种营生见不得光，生死由命，上场打黑拳之前都签了生死状的，人命在这里，犹如卑微的草芥。
　　谭四也没什么任何不妥的表情：“我不曾逼迫他们。”
　　柯微恼羞成怒，却也知道自己这样很有些胡搅蛮缠的不讲理：“若是没有你这样的场子，那些人本就不会死。”
　　谭四冷笑：“若是不为了钱，他们又来我的场子做什么。”
　　一下子给击中了要害，柯微觉得两条腿软软的没了力气。
　　是啊，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来讲这样的话呢，谭四这里虽然黑暗，虽然没有王法，可是道上也有道上的规矩，草菅人命也是双方你情我愿的事情，真的发生能怪谁冷漠呢，只能怪自己命运不济罢了。
　　爸爸一直到最后都是没有怨恨的，相反，他是感激谭四给他这个机会的。原本就是将死之人，体力不济还能再上拳台努力为妻女搏些家底，若不是谭四点头，拳台的边都不会给他碰的。
　　柯微这些不是不知道，她虽不多言，可也是心思玲珑剔透的人，可是这真是应了“事不关己，关心则乱”这句老话。
　　柯微的心里的憋屈，就像是温室里不断发酵的面团，膨胀的无以复加。
　　知道自己不占理，可是柯微怎样都松不了口，就那样倔强的站着，神情清冷倔强。
　　谭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面前，看着她的目光深沉难测：“你这样子，还真是像他。”
　　柯微愣了一下，很快的明白他说的是龙天。
　　想到这名字，心里一阵酸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开这个横生出来的心结。心里想着，嘴巴居然问了出来：“当时的场子，主事的是谁？”
　　谭四看着她，眼里掠过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盘旋在空中的雄鹰，俯瞰着无处可逃的猎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却那么的无情：“那时候，真正主事的不是我，是他。”
　　轰的一声，柯微只觉得自己心里最后的一点希翼都被炸塌了，冷风肆无忌惮的穿过再无遮挡的来路，将她的心脏一下子吹了个冰寒刺骨。
　　是龙天，竟然是龙天，竟然，真的是龙天！
　　觉得冷，是从里到外冻的麻木的感觉，时间长了，好像连思维也冻住了。
　　只听到谭四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你还要跟我赌拳吗？”
　　“要。”柯微听到自己麻木的回答，眼前的景象慢慢的从眼里到达心里，终于最后尘埃落定。
　　谭四阴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赌拳？龙天的女人？我不敢——”
　　所有的愤懑怒火压抑一下子全都爆发了。柯微顾不得狼狈的泪水都脱了眶，大声的吼了回去：“我是柯大年的女儿！仅此而已！”
　　“好，很好。”谭四唇边慢慢积累出一抹笑意，只是那笑意让人看了浑身发冷。

　　“舅舅，对不起。”杨峥手里拿着的半个碎瓷花瓶叮当一声脱了力坠地，瞬间摔的粉碎，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响亮的让人心惊肉跳。
　　王仕达满头是血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杨峥只觉得鼻子酸的要掉下眼泪，舅舅往日的好一幕幕浮现眼前，走马灯似的。
　　咬了咬牙，杨峥深吸口气，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多耽误一秒钟，柯微就多一份未知的凶险！柯微，你一定要坚持住，等我来救你！都是我的错，只要你安好，任你出来拳打脚踢我都不会哼上半声。若是你有什么——
　　抬脚迈向大门，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报警！！
　　手还没摸上门把手，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吓得杨峥灵魂出窍，高度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没提防，差点失了控叫出声来。
　　“老王！王哥！王哥！！开门！！”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急，而且看那架势就要撞门进来了。
　　杨峥恐惧的退后了两步，一下子明白了外面还有那个女人安排的探子。想必是不放心舅舅，暗中派了帮手。
　　头脑嗡的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这里是13楼，他还不想那么早英年早逝的跳下去。电话线全都剪了，自己的手机也被舅舅拆了电池扔了下去。
　　怎么办？怎么办？！
　　“老张，我……没事。”王仕达虚弱的声音在杨峥身后响起。
　　杨峥又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
　　王仕达看来是刚醒，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杨峥惊恐的目光连忙示意他过来扶自己：“没事，刚洗澡出来摔了一跤，碰倒了个花瓶。”
　　外面砸门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那个老张嘀咕了一句：“那我下去了。”
　　杨峥的心都拎了起来，愧疚愤恨害怕种种感情蜂拥而至，一时间竟裹足不前，任王仕达力不从心的慢悠悠独自站了起来。
　　“你这小子，下手还真狠。”王仕达苦笑，头上流下的血痕挂在脸颊，让那笑容说不出的诡异吓人。
　　杨峥退后了一步，刚刚的心软又被怒气所取代：“你竟然干这种事！柯微要是有事，我就去投案自首！你也别想好！”
　　王仕达看着他，表情复杂。半晌才叹口气，脸上的血也顾不得擦，从怀里颤巍巍的掏了手机出来：“外面吕清维安排了人，你根本出不去。这个——”
　　杨峥惊喜的一把抢过手机：“我来报警！”
　　“不行！”王仕达一把按住他的手，态度坚决：“这事无论如何不能惊动警方，除非你想我下半辈子都老死在监狱里面。”
　　杨峥急得额头青筋直暴：“那怎么办！柯微现在那么危险！”
　　“小铮，”王仕达沉默了半晌，时间长的有些奇怪：“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丫头？”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屁话！”杨峥脸红脖子粗的吼回去：“你赶紧想办法！”他终究不忍心舅舅毁在自己手里。
　　王仕达表情很怪异的坚持：“你先回答我。”
　　“不是！不是！！”杨峥咬牙切齿的：“我们只是哥们！”
　　王仕达好像松口气，停顿了一下开了口：“你拨宇文龙天的电话，手机里有号码。”

　　2号厅。
　　除了房间正中的国际标准拳台比赛场地，这里更像是一个贵宾豪华包间。
　　地面是长绒棕色地毯，四周围是七八张奢华的鳄鱼皮欧式沙发，茶几烟缸衣架等一应俱全，更像是看戏的地方。
　　其实柯微也明白，这里本就是那些喜欢血腥暴力的人看戏的地方而已。
　　柯微站在台上，聚光灯下除了炽白如昼的灯光和周围无边的黑暗，一无所有。
　　没有声音，可是她知道，四周有人，宫佑跖、吕清维、还有那两个保镖——
　　谭四一个利落的翻身，出现在她的对面。阴鸷的目光冷冷的扫了过来。
　　柯微收敛心神，竭力以全部的心神放到眼前这个不容小觑的对手身上。
　　“四爷，要不要让这个丫头签生死状？”一个保镖突然想起来似的开了口。
　　谭四不在意的摆摆手：“跟小辈过过招，我会点到即止。”
　　柯微听到周围那几声惊讶的吸气声，想必是猜不到谭四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客气。柯微咬着牙，却不想承这个情，尤其这又必然是龙天的情。想到这就冷冷的接话：“我不会手下留情。”
　　谭四牢牢的盯着她，眼底一抹戾色转瞬即逝，嘴里却是笑笑的声音：“尽管放马过来。”
　　这个时刻，柯微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些莫名的想法。
　　龙天也冷，可那只是一种疏离的、拒人千里的淡漠；这个谭四，周身上下的冷冽却是一种侵犯性的，想要吞噬一切的那种张牙舞爪。光是让他这样注视着，就有种周身冰寒恐惧的念头。
　　谭四的起手式已摆好，柯微连忙凝起全部的注意力，微微含了腰聚精会神的站好脚下的步子。
　　灯光如此之亮，柯微几乎能从对面谭四黑暗无底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谭四出手了！
　　动作很快！
　　高手过招，都用不着死缠烂打到最后就能知道结果。
　　不过三两式，柯微已经打起了百分之一百二的精神。这个谭四，果然不同凡响，他的身手之敏捷，下手之狠辣，恐怕自己今天是难以讨得好处了。
　　谭四轻松让过了柯微的一记直拳，赞许的点点头：“身手不错。”
　　柯微不说话，死死的盯着他的拳头。
　　那是怎样的一双拳头呵。骨节粗大，结实有力，上面瘦到青筋暴露，却强悍的显示出强大无比的力量。
　　柯微不轻敌，她从来不轻敌，可是今天，她会觉得力不从心……
　　谭四的拳速丝毫没有减缓的冲了过来，在柯微避开之前，重重的击在了她的右肩。
　　闷哼着向后踉跄好几步才站定。柯微咬着牙没有出声，晶亮的眼睛犹如熊熊的火焰，直直的烧了过去。
　　谭四的表情，像是轻视，像是戏耍，像是不经心……
　　柯微怒了，握了拳头大喝一声再度冲了上去。
　　谭四的铁拳这次是无情的挨上了柯微的下巴，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青紫了。
　　柯微能感觉到嘴巴里咸咸的味道，嘴角溢出了些许的血渍。
　　谭四也没捞着好，左大腿挨了柯微狠狠的一脚，饶是他身手灵活，却也是没有避开火辣辣的疼痛。
　　谭四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受过伤了，这一下子仿佛立刻的，把他刻意压制在心底里的那份嗜血的残暴勾了出来。
　　谭四眯着眼看着对面轻喘的柯微，嘴角轻扬，说出的话却是那么冷酷无情：“你找死！”
　　柯微看不见，坐在下面的宫佑跖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很快的，又被旁边的吕清维给按着坐了下去。
　　“四爷的事，你别管。”
　　谭四不再手下留情，一招一式没有花哨的样子，却每下都是虎虎生风毫无保留的要命进攻。
　　柯微的汗水湿透了衣衫，纵然拼劲全力，五分钟的漫长煎熬，终还是落了下风～
　　女人的体力本就不如男子，何况谭四的段位还要高过她。
　　柯微护着头，却被谭四自右路跟上来的左腿狠狠的踢到了后背。
　　一个踉跄站不稳，谭四的腿压下来，竟生生的将她踩在了地上。
　　疼，浑身都疼，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挨了谭四的多少下重击，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狼狈不堪。柯微倔强的撑着双手想要挣脱谭四踩着的脚，重新站起来。
　　“还不服？”谭四的声音就在脑后，喘息着带着兽一样的兴奋。
　　“不服。”柯微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下一秒就被谭四自脑后抓着头发硬扳起了脸庞。
　　头顶雪亮的聚光灯一下子晃花了柯微的眼，一圈圈的光芒散开来，像是无声的原子弹爆炸～
　　一滴汗水落下，自谭四的鬓角滑下，滴在柯微的脸颊，很快的再度消逝。
　　头顶头发被抓紧紧的刺痛并没有那么的强烈，起码比起身上的伤，那真的属于一般般的感觉。
　　柯微眯起眼来对抗强烈到刺目的灯光，看到谭四的脸孔是倒的，那张开心兴奋好像很受用的表情，就挂在咫尺的这张面孔上。
　　谭四不说话，看着她的表情居然慢慢起了变化。
　　柯微不知道为什么，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此时的预感，比这顿暴打还会更加难以忍受。
　　谭四空着的左手居然慢慢的探了下来，在柯微淤青的嘴角重重的按了一下。
　　疼痛屈辱的叫声生生给憋了回去，柯微下一秒却看到，谭四竟然把那沾着自己嘴角血渍的手指放进了他的嘴里。
　　毛骨悚然！
　　“很好，真的很好。”谭四的声音如同魔音入脑，不断的重复：“非常的好，哈哈～”
　　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台下不知道谁的对讲机却响了起来：“注意请注意，有人闯进，有人闯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