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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长夜未央 ...


  •   无恨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有些黑了。进门见几个随爹出门的趟子手正闲了聚在门房掷色子,四六的嚷个不停。无恨心理咯噔一下,腿上伤处也觉发疼了。一人抬眼见了无恨,嘻笑道:“无恨,老镖头找你呢。”薛老镖头家教甚严,标下一律不分尊卑,无恨被他们叫惯了,遇上年长的,反倒要称一声叔叔伯伯。无恨嘴硬道:“早知道了。”那人嘻嘻一阵,又低下头四六去了。
      无恨除了门厅,远远见正厅内亮着灯,一人立在阶下,正式福伯,见了无恨,早奔过来:“我的小爷,可回来了。”无恨见福伯模样,脸上一白,急急噤声,指指里面,那意思是:“爹还在里面?”福伯急道:“快进去罢,别惹你爹生气。
      无恨猫腰在门处听了一阵,并无声息,心道:也不知娘在不在。待要寻了福伯去问,却听见扑棱一声,有道:“无恨来了,无恨来了。”竟是八哥嘴快漏了行踪。无恨听里面咳嗽一声,接着便有压低了老声闷闷传出:“还不进来。”
      无恨心下一阵发虚,硬着头皮进去。见厅里空空荡荡只有父亲一人,心里越发没了底,一声爹,叫得也是怯怯生生。他自幼顽劣,对父亲却是又敬又怕。
      薛总镖头呷了一口茶,也不看无恨,只道:“一整天不见,又去哪儿捣乱了?”
      “也没去那里,不过在街上走走。”无恨是个惯察颜观色的,听父亲说了“捣乱”却不是“厮混”,便知今日的打已免去了。
      “哦,法能禅师的经讲的可好么?”薛总镖头漫不经心将茶盏在桌上轻轻一磕,无恨心里咚的一下,也随着沉下去。一时恼了:“贼秃……和尚找来了?我和他们理论去。”
      “臭小子,回来!还有脸去!”薛总镖头一声喝住,无恨立住,见爹爹发火了,不觉双膝一软:“爹,儿子错了。腿才好,爹爹打时仔细些,打屁股便是了。”
      薛总镖头见无恨如此,又爱又恨,反笑出来:“浑小子,在你眼里,爹只会打人么?饭还没吃罢。”
      无恨原是以退为进的心思,见爹爹展颜,这才贼忒嘻嘻起身来,见桌上摆了一副碗筷,两个碟子,有银器盖了,想是怕走了热,方才一门心思俱是如何脱了板子,倒不留意。喜道:“爹爹去锦州带了好东西回来?”见是白汪汪一碗热羹,并几味精致小菜,伸手要拿,又讪讪放下,用筷子夹了,尚未入口,忽停住道:“娘吃了么?”
      薛总镖头道:“小子倒是惦记你娘了,——早都吃了,你吃罢。”无恨这才吃了,心道:“原来爹带了好东西,特来等我吃,却又吓唬我,爹爹这般疼我,纵是真打了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想起日间与“小气鬼”的话,不觉赧然。
      薛总镖头见儿子吃得香甜,心头一阵恍惚,十五年了,无恨都也这般大了,淘气了些,却也是急公好义的性子,毕竟平时对他苛严了些。他日若知道了真相,也不知会不会如今日般再唤自己一声爹爹,不禁道:“无恨,爹爹打你,你可怨么?”
      无恨正吃着不觉一口噎住:爹爹怎知我在想这个?嘻嘻道:“爹爹打了无恨,也是疼我,无恨喜欢着呢。”无恨说得倒也是心里话,只是“喜欢”二字不免有些言不由衷。
      薛总镖头笑骂道:“臭小子,几时会拍爹的马屁了。你若一日不闯祸,爹爹便要去请保和堂的赛华佗了。”
      “爹爹识得赛华佗么?”无恨日间听了龙魂凤血记,不免提起来。
      “日日与你换药的,你倒不认得了?”
      “他也配称赛华佗,我说的是四方城的国师,顺掌柜说的,他们说赛华佗夺人妻子,他和上官燕司马长风打架,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问这么多,当心和快嘴张一样被割了舌头!”

      “爹,你去哪儿?你不要鸿儿了么?鸿儿难过得紧,爹,不要离开鸿儿……”小小少年扯住玄衣人衣袖,眼里盛满了乞求:“鸿儿会听话,会乖乖吃药,爹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我欠他的,何止是药,鸿儿,听雪姨娘的话,爹爹欠了人的,终究要还的。”玄衣人一叹,竟将衣袖恨心甩开。孩子跌出去,泪眼模糊中,黑色的背影渐渐远了。
      “耶律宏锋欠我的,你还想逃么?燕儿,雪落无痕!胡人,胡人,哈哈哈,赛华佗想杀的人,谁也逃不掉。”
      “不要,不要杀我爹爹!”萧如风猛的惊醒,胸间一阵钝痛,便似梦中利剑当胸而过。只是蚀心症发,心头一苦,连它也等不得了。萧如枫挨过一阵方撑着床沿坐起,梦里情景隔了十五年如昨日般清晰。惊觉已是泪流满面,汗湿重衣!日间动了荤腥东西,此刻更觉得烦闷欲呕,开了窗,透进些风来,方觉好些。见那月儿不过弯弯一角,暗忖:原来四方城的月儿与锦州城竟是一般。他此刻可曾想起我来?
      外面轻唤一声:“公子。”有人提了灯匆匆进来,正是日间的离儿。离儿道:“公子怎么了?”
      萧如枫有些不悦,沉声道:“没事。”
      离儿见萧如枫情状,便也明白,试探道:“怕是日间用力猛了,我去拿药来。”
      “谁说……我要吃药了?”萧如枫正是难过的当口,强忍着咬牙吐出几个字来,却是极冷。离儿眼圈儿一红,怔怔立住,不再说话。
      萧如枫烦恶稍去,见离儿一副凄楚模样,心下不忍,叹道:“离儿,那方子是他的,我知道了,便不会再用了。”萧如枫的心思离儿自是明白,只道:“公子这般,离儿看着难过。”
      “我日间如此对你,你不怨我么?”离儿摇头,泪却已落下。
      萧如枫道:“你不怨我,为甚么又哭了?你是季爷爷的孙女,我们还想以前一样,你叫我鸿哥哥罢。离儿,你说,他会在四方城么?”
      “离儿也说不好,只是,我们这般找寻,便一定会寻着庄主的。”
      “我们出来多久了?”
      “九月出来的,有七个月了。”
      “半年多了,都没寻着,再久了,只怕我也等不了了。”
      “公子——鸿哥哥,”萧离咬了唇,“庄主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若有办法,便不会自己也夜夜蚀心,我只想当面问一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丢下我,十五年都不肯回来。”
      “鸿哥哥,”萧离默默一阵,忽道:“有人吹箫。”
      萧如枫侧耳细听,果觉渺渺茫茫一阵丝竹之声,似断非断,透了夜风隐隐,直送进来。细辨之时,竟在数十里外,可见吹箫人内力深厚。什么时候起的,却不曾留意。呜咽凄凉,竟做良辰美景奈何之叹,曲风甚是熟悉,四目相对,心中俱是一凛:“燕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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