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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欺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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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灾害蔓延有所缓和,还是迟迟没能等到皇帝收回禁行令的意思,各地仙神简单的劝阻已经不成效果,城门外再次聚集起来的是更多的百姓。
何御史等人出事的消息数日后被证实,灾害区附近的城池成片地乱起来。
宋影山是最先察觉到各地怨念又起的人,被祝峥每日强行拉着睡的那两三个时辰也不再安稳,梦里即便没有骷髅遍地的人间,也是百姓对朝廷的怨咒,夹杂着少数对仙神的怨怼——仙神收回神魂,各地神像不再像往常一样“显灵”,有人开始绝望地认为,仙神也在放弃他们。
这夜,宋影山再次被脑中数不尽的诅咒惊醒,里侧的祝峥扣着他的手,呼吸绵长,宋影山心头狂跳,还是按捺着没有抽手起身,躺平平复心情。
须臾,一只手搭上他腰间,宋影山睁眼,祝峥道:“师尊近来总是睡得不安稳。”
宋影山定定心神:“吵到你了?”
祝峥摇头:“弟子本来就没睡着。师尊在担心什么?和弟子说说吧。”
宋影山沉默一瞬,道:“我想见见六皇子。”
祝峥似乎并不意外:“可师尊不能插手皇室。”
宋影山道:“其实很早之前,我已经干预过了。”
腰间的手紧了紧,祝峥问:“何时?”
宋影山:“在半山村,你猜到我托梦寻人那次。”
祝峥不说话了,良久,他道:“师尊知道弟子为什么没睡着吗?”
宋影山轻轻“嗯?”了一声。祝峥道:“因为师尊睡不好,弟子也不敢睡。”
宋影山闻言侧身:“不敢睡?”
他一侧过去,两人本就近在咫尺的距离更小,呼吸都纠缠在一起,陷进被褥发丝之间。
祝峥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收手往后靠了靠:“总觉得师尊有很多事没告诉弟子,总害怕哪天醒来就再也看不到师尊了。”
宋影山捉住他回撤的手:“躲什么?”
屋外连绵不断的雨还在下,祝峥浑身都僵直了,嘴上依旧平稳:“没有,外头寒凉,弟子给师尊腾点位置,别冻着。”
说着,他欲盖弥彰地伸手帮宋影山拢了下被褥,宋影山道:“那倒是我大意了,这几日晨间你没抱着我,想来就是一直没睡着吧。”
宋影山一直知道祝峥心思敏感,但敏感到这个程度是他没料到的,似乎是不论他如何容许,祝峥总会有一份小心翼翼在。
祝峥果然愣住:“弟子抱着师尊?”
屋内昏暗,祝峥还是能感受到宋影山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柔和温沉,他猛地缩手坐起:“枝琼神君找的这宅子确实太小,弟子明日去另找一处大些的。”
这老宅只有三间卧房,恃长清与徐瑶一间,仲曲南岄一间,宋影山祝峥一间。
祝峥忽然想起那日他们刚住进来时,恃长清流连在他和宋影山之间的目光,本来按着这个分配是没什么问题的,他当时没多想,如今才发觉那目光意味深长。
祝峥脑中骤然清明——宋影山和他在一起,日后就要被数不清的异样目光打量。可他本来不用的,他可以一直是那个一身清明的挽尘仙尊,永远宽和悲悯、干净从容。
宋影山也坐起道:“做什么?”
祝峥内心几乎是惶然的:“……弟子的睡相太差了,会影响师尊休息。”
宋影山:“……”
少顷,他叹一口气,伸手拂开祝峥的发在他额前亲了亲:“祝峥,我不只是师父。”
祝峥蓦地抬眸,宋影山道:“你可以在我这里做任何想做的事,不用担心其他。你想确认什么?都可以。”
宋影山抬指打亮烛火,暖光透过帷幕,照亮两人的眼瞳。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骤然散开,宽纵的言语被锁在狭窄的空间内,升腾出缱绻的亲昵,牢牢扣住了祝峥,宋影山眼角的阴影都带着摄人心魄的味道,不断冲击着他被长久压抑的心弦。
他喉间干涩,眼瞳幽深:“什么都可以?”
宋影山的目光柔和又纵容:“什么都可以。”
下一瞬,热烈的吻席卷而上,宋影山落入祝峥怀中,青丝不分你我地缠绕在一处,夜雨的风渗进屋内,吹得豆丁烛火摇曳生姿。
肩头忽凉,五指滚烫鲜明地流连向下,宋影山眼睫轻颤,压在祝峥肩处的双手犹豫片刻,缓缓攀附上去。
——都可以。
急促的气息滑至喉结下,宋影山微微仰头枕在祝峥掌中,那几乎要吞噬他的燎原之势却忽然停下。
衣袍早散进被褥中,环扣在腰侧的手汗淋淋地紧了紧,祝峥落下一吻后将他拥紧。
宋影山眼睫潮湿,还未醒神,祝峥埋首进他肩颈,嗓音控制不住地发颤:“这就够了,师尊。”
“这就够了。”
宋影山茫然片刻:“祝峥……”
“别说。”祝峥脊背弓着,“让我抱一会儿师尊,什么都不用说。”
宋影山:“你不用……”
“师尊,”背上的手收紧了,祝峥语气中带上了恳求的意味:“不说好不好。”
帐影逶迤,祝峥缩成一团,抵在他怀中一动不动,随影贴着下颌,微凉硌人。
宋影山默然,抬手抱住祝峥,一下一下轻缓地抚过他背部,似爱抚,似宽慰。
***
次日一早,宋影山同仲曲提出想见六皇子的事,仲曲沉思道:“仙尊不好去见,禁行令还在,我也是寸步难行。”他叹了一声,“按理来说受灾地不再扩大,皇帝总该收回成命……罢了,我再写信问过六皇子。”
宋影山:“人间车马慢,夫子的书信过去、六皇子劝阻、皇帝旨意下来都需要时间,而中间一环时间最是不可测,我们拖不起。”
仲曲对上宋影山平静的视线,顿时了然——下个朝代的国运尚未扎根发芽,若问当今世上谁最适合延续这个朝代救下这乱世,那非六皇子莫属。
只是他们也都知道,这不过是另一个缓兵之计,能救天下之人不一定能治天下。
既然都知道这个道理,仙尊不会冒然提出,仲曲皱眉:“仙尊可是察觉到什么了?”
宋影山眼前暗了几分,是站在他身侧的祝峥不声不响地靠近了半步,他颔首道:“是,各地怨念四起,再不加以管制,灾害卷土重来,只怕是势如破竹。”
仲曲:“可六皇子毕竟非嫡出,此举……”
宋影山:“挽尘并非凡世中人,于此并不通晓,夫子也不必告知与我,既知晓不该碰,我便不会碰。前言种种,夫子当我一句玩笑便罢了。”
他说完,起身告辞。
仲曲和倚在门边的恃长清都呆了一呆——这岂非是欺天之举?什么玩笑???
祝峥跟着宋影山出门,穿过残败的檐廊才拉住他:“师尊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宋影山抬眸:“哪一句?”
祝峥:“各地怨念四起。”
宋影山道:“回答司空夫子,也是回答你。”
祝峥一愣,反应过来宋影山说的是夜间他说的那句“总觉得师尊有很多事没告诉弟子”。
宋影山道:“近来事情繁杂,确实没能都与你说,是我的不是。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为师不能时时顾着你,劳你担待,还有想问的吗?”
“……”祝峥一眨不眨地盯着宋影山,唇舌间索然无味。
雨势陡然转大,宋影山刚瞥见檐廊转角露出的绯红衣角,就被祝峥伸手一把揽了过去。
恃长清的脚步戛然而止,还是不幸地卡在转向她的两人视线范围内,祝峥扶在宋影山肩上的手格外显眼。
恃长清轻咳一声,得罪人的话尚未出口,那只手滑下,在宋影山袖摆处得体地拍了拍:“雨大了,廊下漏雨,师尊当心湿了衣衫。”
祝峥一脸无害,目光尊崇,话说完也收回了手,尺寸死死捏在尊师重道之内,转头去看恃长清:“秋雨天寒,神君嗓子怎么了?”
恃长清:“……”
“嗯,天寒,兴许是昨夜受凉了。”恃长清转身就走,“我回去加件衣裳。”
宋影山没在意到他们之间的闲聊,他看着檐外的瓢泼大雨,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祝峥唤他:“师尊?”
宋影山收回视线,对上祝峥疑惑的目光,淡声道:“没什么,这几日眼见着雨该停了,突然转势,觉得奇怪。”
祝峥道:“会是洪涝吗?”
他直白的猝不及防,宋影山倒是放下心来:“许是,也说不好,我问问其他仙神各地情况。”
祝峥点头:“师尊去忙,弟子去找长绝看看。”
他目送宋影山走远,目光沉了几分,转身走回大堂。
仲曲刚写完信件交给徐瑶,就见祝峥去而复返,徐瑶戴上面巾与祝峥打过招呼后离开。
祝峥直截了当:“怨念减少能争取时间么?”
仲曲知道祝峥一直有在让魔兽清理怨念,颔首道:“确实能,但仙尊想必也与魔君说过,魔兽过多不好隐藏踪迹,一旦被凡人发现反而会引起恐慌。”
祝峥:“相对活着,恐惧有那么重要吗?”
仲曲惊起,祝峥眼帘一掀给他扫了回去:“生魂之事我没计较,是看在师尊的面子上。事情了结我自会向师尊请罪,还望夫子自重,别再越俎代庖。”
祝峥这架势,分明是打算召所有魔兽来人间!
仲曲心如擂鼓,叫住转身的祝峥:“魔君……”
“夫子愿为百人放弃仙神之能,就该知道我师尊能为世人放弃更多。你们懂得舍生取义,我不懂,我要的只是一人平安。我不会为不相干的人将自己置于恐惧中,至于他们?吓不死就还能活。”
祝峥冷言止住仲曲,走至门边又侧首笑了一声:“事实上,他们应该庆幸,想要他们活下去的是我师尊,否则,我就是来要他们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