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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给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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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曲不慌不忙带着无比焦躁的祝峥到了无相山,小童早已备好茶水,祝峥被仲曲邀着坐下。
祝峥站在原地。
仲曲兀自坐下,慢悠悠喝过茶才道:“魔君稍安勿躁,此时你去冥界,势必会惊动仙尊,我想魔君应当不想吧。”
祝峥看着他眯了下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是,”仲曲笑的越发和蔼,“比魔君觉得的只早不晚,对魔君的了解也只多不少。”
祝峥已经失了耐心:“无所谓,先说那些生魂怎么解决。”
仲曲也不与他兜圈子:“生魂不能解决,它们的怨气倒是有办法能消弭。”
祝峥笑的冷淡:“你不是诓骗我吧。”
“是。”
祝峥面无表情。
仲曲道:“魔君想要的是轮回道能稳定,但以魔君的手段,我想只会适得其反。”
祝峥冷眼看他:“什么意思?”
“生魂乃半鬼,怨气更甚于鬼。魔君应该知道一个道理,穷寇莫追。”仲曲道,“手段强硬当然可以让它们消失,但也会导致它们的怨气暴涨,它们灰飞烟灭之时,也是怨气爆发之时。届时,不说魔君能不能抗下那些怨气,轮回道只会直接崩裂。”
祝峥的手猛地握紧,好半晌,他才听见自己带着后怕的嗓音:“那要怎么办?”
“很简单,冤有头债有主,找到它们恨的人,让它们发泄完那些怨气就好了。”仲曲喝下一杯茶,才又慢悠悠接上,“但想要它们发泄完,那必须要承受比它们的遭遇更甚百倍的痛苦才行,所以,这也是条绝路。”
祝峥问:“非魂魄怎么入轮回道?”
仲曲看向他,直到祝峥失去耐心抬头,仲曲才道:“无需入轮回道,那些人靠近它们自然会有反应,只是敢不敢出来,不好说。”
祝峥愣了一下:“前段时间,轮回道有异动……”
仲曲点头:“欠债人靠近了。”
但他与符起之前也接近过,祝峥问:“它们靠什么分辨欠它们的人是谁?”
“有人提醒,会想起来的。”仲曲叹气,“想不起来便罢了,想起来了还无能为力,只能徒增怨气。”
祝峥忽然反应过来,之前那次是因为符起去过生死轮回道,生魂们暴起了才会导致异动,这也是符起后来和他说轮回道会崩的原因,说他阻止不了也是因为,人已经死了,怨气已经积攒起来了。
看来符起已经告诉了那些生魂它们的欠债人究竟是谁,符起不信有人会去消弭那些怨气,所以他笃定等到那些生魂的怨气积攒到一定程度时,生死轮回道一定会崩塌。
祝峥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一声:“仙君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是谁了。”
仲曲不言语。
祝峥道:“那时你说我与师尊注定缘浅,是不是基于我们的身份?”
仲曲道:“是我抱残守缺了。”
祝峥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朝他拘了一礼:“那这次,也不会是什么绝路。”
这罕见的动作倒是真把仲曲惊了一下,而不等他琢磨出来什么意味,祝峥已经转身离开。
昏黄天光映着雪色照进门扉,仲曲看着那个高挑挺拔的背影一步一步无比稳健地踏进雪地,忽然定下心来——即便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但祝峥已经知道了。
***
前一晚收到祝峥“有事要忙,暂不回仙界”的宋影山清早刚拉开殿门,就看到外面杵着像个门神似的祝峥。
那日谈话后,祝峥在仙界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守着邢乐一的空闲去切磋,也就晚间在他休息前来与他问句好,盯着他的眼神期期艾艾,宋影山一概忍着视而不见。
他本以为祝峥突然说有事要忙是在同他置气不来仙界了,乍然见到人,他虽感意外但也显得很淡定:“那句‘暂时’倒是顾名思义。”
“弟子怎么舍得离开师尊太久,”祝峥笑了起来,“师尊,和弟子去魔界吧。”
宋影山眉心微蹙:“此事之前便已经说过了。”
祝峥取下手上的草绳去拉宋影山的手:“弟子若让师尊受了委屈,师尊就收起这个,再也不给弟子了。”
他语气动作自然,宋影山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忍着没刻意躲开:“本就是为师给你的,你不要了自然要收回来。”
祝峥压根就没松手,那个法咒只在宋影山的手心点一下又被他收了回去:“和师尊开个玩笑,师尊要是真收回去了,弟子可没处哭去。”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又戴上了:“我已经同扶佑仙君说过了,仙界诸多事宜他会处理的,师尊今日就随弟子走一趟吧。”
“祝峥,”宋影山叹道,“莫要任性,你是魔君,魔界因此内乱忙的还是你。”
祝峥像是没听见,兀自掐个法咒也化成一根草绳系在他腕处,祝峥拨了拨那根草绳:“第一次弄这种法咒,本来没想到叫什么好,今日一见师尊就想出来了个好名字。”
他抬眼看向宋影山,所有的张扬肆意敛进瞳孔中化成似水温柔:“就叫它‘我’吧。”
宋影山还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祝峥握着他的手,伸出一指挑起那根草绳,随影忽然脱离耳廓,化作一尺弯月悬在祝峥颈项之间,再进半寸就是利刃割喉。
宋影山悚然,一把摁住他的手:“祝峥!”
这是置气不成干脆来讨打是吗?!
祝峥顺从放开草绳,随影又化作耳廓夹飞回去。
“如师尊所见,”祝峥笑道,“这个法咒能操控随影,师尊若是在魔界受了任何委屈,大可以当场杀了弟子,到时师尊会是魔界的下一任主人,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胆敢招惹师尊。”
“……”
打自然是打不下去了,但这种行径实在偏执又疯魔,宋影山的呼吸都快了几分,平生第一次大脑一片空白,看着祝峥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祝峥松开他的手,又笑成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师尊,我把‘我’交给你了,师尊可愿随弟子走一趟?”
宋影山觉得疯的定然不只是祝峥,否则自己怎么真的就答应了这种荒唐事?直到看到一脸见了鬼的长绝时,他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到了魔宫的骨吟殿。
——真是失了智了。
祝峥带着他走上中央的宝座,那上面铺了厚而柔软的皮毛,祝峥道:“师尊先坐。”
宋影山:“……”
他按了下太阳穴:“不必,你带为师来究竟是为何事?”
他不想坐,祝峥也不勉强他,转身对长绝道:“消息散出去。”
长绝浑身上下只有“不是幻觉就是我疯了”这个想法属于自己,他手脚并用跨出一步,膝盖一软没站稳先趴了个大的:“君……君上,散……什么消息?”
祝峥:“……”
长绝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能听到君上的气息,比如这会儿,他虽然头都没抬,但那声比叹息还轻的冷笑就这么落在耳边,顿时给他冻成了一块一戳就碎的冰雕。
“本君的师尊来此,魔界还冷冷清清,你说散什么?”
长绝还没吓晕过去,宋影已经抓住了祝峥:“疯什么!”
宋影山是真的动怒了,他不明白祝峥这声势浩大的一出究竟要闹哪样,是真不怕魔界揭竿而起灭了他这个魔君换人吗?!
“师尊放心,弟子有分寸。”祝峥笑意盈盈地握了下他的手,转而又去看长绝,“死了么?动不了了?”
一个残影“歘——”地奔逃而去,宋影山震怒之下甚至忘了拦,反应过来才惊觉长绝的速度原来如此之快。
然而现在不是惊叹这个的时候,他看向祝峥,面容沉静,双眼中却带着呼之欲出的火气:有分寸能干出来这事?
祝峥拉着他的衣袖,讨好地笑了笑:“弟子带师尊去个视野好的地方?”
宋影山面无表情地被祝峥拉着走,掩在袖中的手暗暗掐着召唤赋闲的决,理智压着情绪翻涌而上,准备随时帮这个逆天魔君平定一场惊天动地的反叛。
但出乎意料,反对的魔物寥寥无几,只有八九个魔王不服气,觉得祝峥此举是要毁了魔界。
“魔界的规矩,不服就打一场,强者为王。”祝峥并不意外,对宋影山道,“弟子去会会他们,师尊等等弟子。”
说着,他扣上一张面具仰身掠下。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高塔楼阁,矗立在魔宫的后方,足有百丈高,能俯瞰整个魔界,祝峥这么一倒仰,宋影山先是一惊,而后又反应过来,这点高度对魔君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祝峥说去打,真的就是去打架的,照理来说应该是一对一,但祝峥只摆摆手就让他们一起上了。他是真狂妄,魔王们也是真愤怒。
宋影山并不清楚魔界各魔王的实力,不免担心。
魔宫宽阔,他们真打起来也没有挑什么场地,随时随地就是干。难道祝峥带他来就是激发一下这些魔王的反抗心理,借此排除异己?但这种行为实在太冒险太激进了,一旦反抗的魔多了,这就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幽幽紫光在魔宫上下翻转,祝峥不说游刃有余,也是得心应手。他的人比随影还要鬼魅难捉,这种多对一的明显劣势局,硬是被祝峥变成老鹰抓小鸡的弱智游戏。
他像是有心兜着这群魔王,每次随影刮过的挂彩人总是在最后的那个魔王,分明距离他最远,却还是逃不开那道鬼魅的紫光。祝峥胜券在握,此举只是告诉他们:任你数量多少,任你距离近远,不过是我股掌之间的玩物罢了。
对于这群魔王来说,体力不算什么,他们有的是,但耐心实在是少,尤其被祝峥这么逗着玩地围着整个魔宫兜了四五圈,早就暴跳如雷了。
“魔君!你究竟是打还是不打?”
“这样耗着我们,你是夸下海口了又不敢打?”
“有胆子就正面上,躲躲藏藏算什么?”
随影又一次刮过最后一个魔王带起一声惨叫,而后回到祝峥手中,祝峥停了下来,眼尾上挑勾出笑意:“这可是你们说的。”
他话音落,抬手覆掌间,整个魔宫跟着颤了颤,唯独宋影山所在的楼阁被屏障护着,纹丝未动。
一群魔王被这气劲冲的东倒西歪,不过眨眼间,每个魔王都觉得脖颈一凉,等他们再看清祝峥时,那道鬼魅的弯月已经消失了,他左耳廓上又多了个小小的耳廓夹。
祝峥冷眼看着他们脖颈处漫出血来,道:“诸位先走一步,你们座下的得力干将,本君自会提携。”
宋影山看着那些魔王在祝峥面前爆出血泉,那个少年只是退后两步理了理衣襟,便越过那片淋漓向他而来。
瞬息间,祝峥已经落在他身前,血海中走出来的人,身上一丝血腥味也无。
祝峥拉过他的手,宋影山只觉掌心微凉,上面多了个小东西:“这是弟子的信物,仅此一枚,魔界中人见此信物如见我,师尊收好。今日之后,魔界任君来去,魔兵任君差遣。”
祝峥的面具还没摘,透出来的目光温柔,配着这样的行为言语很难不让人动容。
宋影山只觉用尽了平生的力气才从祝峥手中抽回手,他偏头错开那目光,压着心绪问:“你今日带为师来此做这些干什么?”
他不收东西,祝峥有点委屈:“想让师尊宽心,知道魔界不会再把手乱伸了。”
“祝峥!”宋影山的嗓音有些不稳,他扭头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祝峥,“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这是要把整个魔界交在为师手中!你是魔君!”
祝峥道:“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给师尊信物只是想让师尊知道弟子的心意,师尊又不会做什么,弟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
祝峥握着宋影山不愿收的信物,耷拉了脑袋,一副乖巧等训的模样。
……仅是为此。
宋影山看着这样的祝峥说不出话,祝峥不会认错和后悔。
他近乎荒诞地意识到,祝峥也有思虑稳重的时候,虽然那稳重在这种操作下依旧显得鲁莽。
这件事从询问他的意愿到现在,祝峥看似天马行空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当,魔界反对之人不会这么少,他必定做过什么,甚至做出那种不要命的法咒也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祝峥并非是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冲动少年,相反,他考虑的很周全。他声势浩大的动作总会在落在宋影山面前时变得无比轻柔,他倾尽所有都没想过在宋影山这里求什么别的,只是希望宋影山能宽心。
宋影山终于知道,原来“柔情”两个字也能让人难以招架。
这样一个踽踽独行了十年的人,一身的铜墙铁壁,偏偏又是最柔软的,宋影山一颗心被祝峥轻拿轻放得满足又酸涩。雪夜灯火下,寥寥几句中无人疼爱的十年化作尖刺利刃狠狠扎进宋影山的心口。
他在阖眸的瞬间清醒着沉沦,这一刻起,甘愿作茧自缚——
如果前十年的祝峥无人疼爱,那今后他来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