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雨雪霏霏重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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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腊月，寒江飞雪。码头上人来人往，除开一群搬运货物的苦夫穿着短打棉衣外，其余客商行人都裹得严严实实以遮避风雪。
江边风大，吹在身上便是刺骨的冷，没人愿意在这里多做停留。
唯有宝钗除外。
今日一早，她便接到贾琏派来的人说他和黛玉乘坐的大船午后便能靠岸。宝钗得了准信，忙忙地安排了车马软轿，因恐船快早到，她便连午饭也没吃，亲自赶来要接黛玉。莺儿倒是带了一盒子点心来，她也只是勉强应付两口，就又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往江面上打望。莺儿笑她快成望夫石了，她也不恼，眼巴巴地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盼到了黛玉的大船在江上露出一团黑影儿来。
莺儿眼尖，趴在车窗上倒比她先看到那船帆上似乎写了个大大的贾字，连忙呼唤道：“二爷！来了来了！你看那是林姑娘的船不是？”
宝钗在她没开口时也已经看到了，不等她回头，自己先下了马车，站到外头等船过来。莺儿赶紧拿了手炉追着她也下去了，宝钗便笑道：“手炉子给我，你回马车上就是了，没得陪我在这淋雪。”
莺儿抬手指了指头上的折檐毡帽，说道：“挡雪呢，不冷的。”
这时候林府的一众仆人也都围了过来，宝钗便不好再说，由她去了。这里林府众人，为首的叫做徐顺，也是林府的老人了，专管林如海出行之事。他看宝钗下了马车，忙走过来替她撑着伞，劝道：“离这船停稳还有一会儿功夫呢，二爷权且先回车上去避避风雪罢。”
宝钗摆手道：“我不妨事。倒是徐总管你们辛苦了，等回了府上，我让莺儿好好摆上一桌，大家喝点暖酒，去去寒。”
林府的人一直以为莺儿全名叫做“金英”，因此徐顺便道：“这本来就是我们分内的事，二爷您体谅我们，有这心就罢了，哪里还敢劳烦金小爷。”
宝钗又客套几句，徐顺假意推脱不过，方才应了。他又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宝钗闲话，知道宝钗心系黛玉，便挑着几件从他媳妇那里听来的黛玉幼年趣事说给宝钗听，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一时贾府大船靠岸，贾琏先从船舱出来，远远的就见岸边已经候着一大群人，料定必是林府中人。果然没等他下船，那边众人都迎了上来，围成两堵人墙，将无关人等都隔了开来。
站在最前头的正是宝钗，将近一年不见，宝钗气度更显沉稳，面如冠玉，身似青松。贾琏见了，不免心中一动，笑着上前拱手和她见礼道：“薛二弟，久别重逢，你这模样是越发的出挑了。”
贾琏做事还算稳重，可惜太过轻佻放浪，宝钗在贾府时便少与他交际，此时也不欲与他多做口舌纠缠，微微笑道：“琏二哥一路辛苦，我奉姑父之命特在此等候琏二哥与林妹妹，马车已经备好，还请琏二哥先上车稍作歇息，我去请林妹妹出来。”
她虽然在笑，说话却是一板一眼的，贾琏吃她一个软钉子，自己反倒无趣，只得应了声好，随即错开身子让宝钗进舱。一旁的徐顺察言观色，忙上前来引贾琏上了给他备好的马车，贾琏有他殷勤服侍，也就将方才之事丢开不提。
却说船舱里头黛玉早听得宝钗与贾琏的对话，她因为这一路上都在忧心父亲病情，无心茶饭，虽有紫鹃从旁劝说，也是无济于事。此时听到宝钗久违的声音，又听说是奉了父亲之命特来接她一句，已是心酸难忍，眼中早扑簌簌的落下泪来。
宝钗进来时，便见到她正哭得如此伤心的一副景象，又看她形容憔悴，身形消瘦，心中怜惜之意更甚，一时也跟着伤感起来。又恐黛玉久哭伤身，忙走上来一面轻轻替她拭泪，一面故意逗她：“颦儿好容易才回家一趟，怎么还哭得这样呢？等会姑父见到了，肯定以为是我惹得你哭，回去了必然是要罚我的。”
黛玉听她这样说，因还对她有气，故此拂开她的手，别过脸去不肯看她。又久不见宝钗，心中也思念得紧，自己思量一回，还是不忍心冷落了她，只道：“你少胡说。父亲最知道我的性子，怎么会来罚你。”
宝钗体察她心意，顺着她的话说道：“颦儿也知姑父最晓得你的性子，他因怕你忧思太重，所以不肯让我在信中以实情相告，并非是我有意瞒着颦儿。姑父既怕你担心，如今你果然这样，只怕他心里也不好受的。”
其实黛玉也知道宝钗所言不差，父亲之病若非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是决计不肯轻易让她回扬州的。自她接到父亲急信时，便已心中明了，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此刻归家若不勉强振作起来，也是徒惹父亲忧心，使他难以心安而已。因此便渐渐止了泪。
宝钗看她听劝，便牵了她起身，又从莺儿手里接过暖帽替她戴上，见她身上已经穿了鹤氅，就只在外头披了一件斗篷才罢。
黛玉因瞧见宝钗肩头湿漉漉的一片，心知她定是站在风雪里等了自己许久才会被洇湿了衣裳。可她却毫不在意，只顾劝慰自己，她待自己之心可见一斑。又难免想道：若是换了探春湘云等姐妹，她可还会如此相待？又或者她只待我如此，只因为是我，她才如此细心周到？
直到宝钗扶她上了马车坐好，又给她换了个新的手炉，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车厢里正烧着碳，暖融融的，厚厚的车帘被重新放下，隔绝了外头的风霜雪雨。
她看着宝钗，宝钗也正看着她，眼底是一片柔软，这样的眼神，她从没在其他人眼中看到过。
于是黛玉不自觉地便伸手抚上了宝钗的眉眼，她本就生得昳丽，此刻眼波流转间尽是缠绵的情意，黛玉看不懂，也分不清这情意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心底也像是被这里的暖气化开了，热热地流淌进四肢百骸中，连带着她的脸都被烫得红润了几分。
宝钗并不明白她此刻所思所想，只当她淘气，伸手捉了她的手指，嗔道：“又作怪。”
黛玉感觉到她手心冰凉，料想是因为刚才在雪地里站久了的缘故，便不等她抽开手，也拿了手炉替她捂着，慢慢说道：“你一向待我是极好的，我也明白那一定是父亲的主意，不该对你心生怨怼。”
宝钗感知到她的体贴，便笑道：“颦儿皆因心中与我亲近才会如此，你视我为至亲好友，我心中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的，又怎么会辜负你的心呢？”
黛玉被她说中，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转而去摸她肩头：“你瞧你，衣裳都湿了，难怪手也这么冰呢。”
宝钗这时才看到自己的裘衣不知什么时候湿了一块，便道：“只是外头这件湿了，里头还是暖和的。也不冷，一会儿家去换了就好。”
黛玉听她说回林府是“家去”，不由得便露出一点笑来，问她：“哪里是你家？”
宝钗也笑道：“古语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姑父教导我这么些时日，林府还不能算我家？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有我在，别人休想欺负了你去。当然了，我身为你的长兄，长兄如父，你也得事事听我的差遣，知道没有？”
黛玉听她越说越没个正经，笑着捶她道：“你少拿话压我，什么长兄不长兄的，你可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呢。你倒是说说，谁听谁的差遣？”
宝钗见她已不复初时那般愁态，顾盼之间已是骄矜得意之色，心下稍安，因此便忙讨饶道：“是我听颦儿差遣才对，颦儿宽宏大量，还请饶我方才一时忘形，逞了口舌之快。”
黛玉对她这乖顺的模样十分受用，点头道：“这倒也罢了。我现在便命你好生坐着，把手拿给我替你捂着，不许反驳。”
宝钗听说，唯有依她而已。
黛玉一路风雪兼程赶回来，又忧思深重，整日不得好眠。如今见了宝钗，方才稍觉心安，加之车厢里暖意融融，更添困意。说不上几句话，便靠着宝钗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宝钗见状，便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拍她背哄她小憩片刻。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雨雪霏霏重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