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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假象,旧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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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潮湿的地牢,传来一声骤然拔高痛呼声:“杀了我!司十一,你杀了我!”
相里泽言自知身份败露,是他过于自负,轻看了这个阴戮司的掌士。如此心思缜密之人,自己怕是多活多错。只有他死了……
他睁开眼,目光阴鸷又割裂。布满额头的冷汗与血液汇成一股微流,滴落进他充血的眼眸。
就像是……正在翻涌的血海一般。
他叫嚣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反正他就性命一条,要杀要剐,随这些人去!
只要……
“杀你?”司十一低头睨他,神色讥诮地伸出食指,轻摆了两下,“不不不,我还要两间极有意思的事,要告诉你呢?”
正说着,他突然瞧向跟在身边的井宿,井宿先是一愣,随即迅速地看了下一旁立正的阴戮卫们。
一个高个儿阴戮卫立时会意,十分上道地将放在门口的木椅端了过来:“掌士。请。”
司十一满意地点点头,慢悠悠地坐下,倚在了靠背上。
“我这人向来多心多疑,我不信,一个世代侍奉主家的分家家主,会对主家父子的异常丝毫没有察觉?只不过那时死气突袭,我一时没有余力再去管你。”
“这不,一闲下来,我便立马派人去查。好巧不巧的,果然得了个极有意思的消息。也说给你也听听”
一下、两下……
司十一指尖极有节奏的敲打着木椅的靠手,就像是鼓槌一般,在这寂静的刑房里,击得鬼心思不宁。
他说:“刚巧前两日我派了人去查。果然,你们相里家子嗣颇丰,可两家家主一脉,却极为艰难,尤其是相里分家,家主大多汤药不断,妻妾满园。年年所求不过得一子嗣,日日担惊受怕,为恐血脉断绝。”
“而你相里泽言,更是生得极不容易。你的祖母老蚌生珠生了你母亲,而你父亲,虽是入赘相里氏,可家中亦是子息困难。你母亲身子虚弱,濒死时生了你,你父亲相思成疾,也在一年后跟着病亡。你,便是两家唯一的子嗣。”
听到这里,相里泽言冷漠地笑了,仿佛司十一说再多的话,也只是做无用功罢了。
司十一见状也不急,他还有个更有趣的消息,忘了告诉他。
“相里君清以为你没有子嗣,身无挂碍,即便作为弃子,凭你的忠诚,也必然不会背叛他。但我不这么认为。”
“相里分家世代执拗于血脉传承,特别是你的父祖辈。为了生你,你母亲难产而亡,父亲殉情。你的祖父母,临老还要为了孙辈捡起家业,再次侍奉主家。我相信,不管是再多的忠诚、再大的事要完成,你也绝不敢顶着断子绝孙的后果,违背为子嗣殚尽竭虑的先辈夙愿,让相里分家……血、脉、断、绝。”
“所以我猜测,相里泽言,你应该有个孩子。或者说……儿子。一个还是人族,未曾堕鬼的儿子。”
霎时间,相里泽言整个人气势一变,较之方才一心求死的执拗模样,此刻的他,恨怒、凶恶。不再是满不在乎,而是如同被天敌盯上了的病虎,即便拼死,也要竭力一搏!
司十一眉梢一扬,意味深长地笑了:这样才对嘛!
“鹣鲽情深?不纳二色?不知你夫人可知,自己的丈夫,究竟是什么货色?”
司十一侧头:“井宿。”
井宿上前一步,颇为“怜惜”地瞄了眼故作镇定的半鬼:他竟然不明白,只要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这两日,属下已将近百年来与相里泽言交往过友人故交一一盘问过,得知其虽成婚数十载,虽尚无子嗣,却仍与妻子安心度日、并无妾室。”
“四十年前,曾有一女子十分恋慕相里泽言,坦言甘愿为妾,却被其严词拒绝。在二十年前嫁人后迁居中原,并育有一子,时年……十九有余。”
“十九啊~”
就像是随口提起的一件小事一样,司十一状似毫不在意地说道,“时间拿捏得很不错。”
井宿闻言微微垂头:“属下也是这么认为。所以已派了人去她家里。时、刻、看、顾、着。”
说完这些,井宿便悄然退出了牢房。
而相里泽言……他止不住颤抖的身子,下意识紧握住的拳头,都无一不在宣告着,被背叛的意志。
他挣扎地抬起头,愤怒又绝望地瞪向司十一:他甚至觉得此时此刻,眼前这个人,竟比他更像是一只鬼!
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
“啧!”
司十一冷哼一声,这种目光,他见得多了。
他说,“你那小子如今还在中原逍遥自在,看来相里君清那边,你也不是毫无防备的。”
要不然,华县之围被解,相里君清为防族弟背叛,必然是会将堂侄接到自己身边,不管是同为半鬼血脉,还是用来警告相里泽言的“人”质。
“你还算聪明。”司十一不甚走心的夸奖道。
“我没太多耐心同你周旋。”他敛起笑意,满目只剩冷酷:“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沉默地死去对你而言,并不是太难的事。但你也要知道,我一定会送那个孩子……与你地下团圆!”
不要。
相里泽言……他无助地闭上了眼,仅剩的意志在支撑着最后的坚守,可那双颤抖的手,却忍不住拉住了司十一的长衫一角。
他的,孩子。
“你是已堕了鬼的半鬼,华县之围也有你的‘功劳’在。大历律法在上,为了华县百姓、为了战死的将士,我一定会要了你的命,以正国法。”司十一盯住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但若是你说实话,我保证,只要你的儿子不行恶事,即便他堕鬼,我也不会杀他。”
相里泽言抖着唇,他无法信任这个……心思多变的男人。
“你应该相信我们。”这时,刑房外突然传来一声男音。
相里泽言循声望去,看清了正走入刑房的男人的相貌。
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司十一习惯性地轻嘲:“不愧是顾家主,来得真快~”
顾青识颇为有礼的点点头:“本就是来寻司兄的,恰好遇上了井宿星官。”他接着转向相里泽言,肃声道男人说:“中原顾家,亦能保你子性命。”
相里泽言倏地瞪大了眼,满目皆是不可置信。
司十一见状眉峰一挑:“怎么?很惊讶吗?”
顾青识微笑道:“顾青识言出必行,绝不做出尔反尔之人。”
相里泽言无力地垂下手,再度沉默起来。
“相里泽言。”司十一道,“你可想清楚了,你宁可相好怀着身孕另嫁他人、亲子认旁人作父也要保护的孩子,就因为一个只顾及自己逃命、送你全族去死的自私鬼,值得吗?”
“听说那个孩子长得极好,做学问也上心。左邻右舍都夸奖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那是,他的孩子。
相里泽言摊着身子深吸一口气,他紧闭着双唇,胸口传来的剧痛令他止不住地咳出声,刚刚干掉的伤痕再次崩裂出滴滴血痕。
司十一见状看了眼顾青识。
顾青识会意道:“顾家可以将他接到顾洲城。我保证,只要有我顾青识一日,便有那孩子的安宁一日。”
“一剑光寒”顾青识的诺言,千金不换。
相里泽言没有出声。
但这一回……
“行了,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也别想寻死。否则你的今日,便是你儿子的明天。”司十一站起身,他相信,他会好好考虑的。
等远离的地牢,司十一又恢复了那副看人不顺眼的模样。
“怎么?顾家主如此贤惠的人,也被我妹妹赶出来了?”
……
“店家!”
酒肆里的酒客们渐渐都离开了。巫轻云见状转头,向店家要了几壶佳酿:“我这儿也没什么要上的酒菜了。你自去做你的事情。不必守在这里。”
店家摸着脑袋不明所以,却慑于巫轻云一双银眸而不得不离开。
他将抹布搭在肩头,赔笑道:“那二位先喝着,有事到对面找我就行。”
对店家来说,他的确很危险。相里淮默默盯着面前的碗中酒,一眼不发地等巫轻云将人打发走。
“说吧。你冒险潜进华县,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时,整个酒肆只剩下他们一人、一鬼。巫轻云打开天窗说亮话:“三十多年前,有两只鬼试图掳我去见他们主上,是不是你。”
相里淮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不是掳,是请。”他解释道,“峪山大战后,我才知道了你就是我的阿姐。”
所以,他才会将身边可信之鬼全部遣出,只为寻回自己那分离多年的姐姐。
他急切地、试图将当年的误会全部解释清楚:“阿姐!当年你要我藏在树洞里等你,我是真的有听话好好藏着的。可谁知没过几日,便被相里家找到、带回了华县。”
巫轻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关系,我当时也遇上了点儿事,没机会去寻你。”
相里淮神色一顿,接着道:“后来你失踪,我发了疯一样地想找你,却只在多年后,等到了你的死讯。”
那一日,整个鬼将府,都被黑芒笼罩,所有鬼兵鬼卫,都在慑人的威势之下,战战兢兢。
也是那一日,“疯将”相里淮,便更疯了。
“阿姐!我一开始不知道是幹流伤害了你。直到前些日子,他与我闹翻,这才说漏了嘴。”说到这里,相里淮目光森冷,“所以,我杀了他。”
巫轻云闻言抬眸:“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我,才杀了幹流的?”
相里淮摇摇头:“阿淮不敢欺瞒阿姐,杀死幹流,一半为阿姐,一半为自己。”
一山不容二虎,他与幹流之间,早晚会有一战。
巫轻云轻笑一声,玩笑般问了一句:“你说你不会欺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