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霜色千里

14、冷漠

　　从医院回到家，靳疏竹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沈静秋最近发作的很频繁，经常在病房里乱扔东西，医生护士拿她没有办法，有时候甚至只能借助药物让她安静下来。

　　旁人不知道，靳疏竹却清楚，母亲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曾经不间断的烙印。

　　她一次次在深秋告别。

　　记忆里他还小的时候，母亲会带他一路颠簸，直到父亲的单位，那时候还没有高铁，往往是坐上几个小时的大巴又转绿皮火车，最终到达目的地。

　　这种温柔缱绻延续不了多久，暑假过去，迎来的便是又一次分离。风尘仆仆地回到原来的房子里，依旧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

　　所以暑假过去后的那几个月，沈静秋都经常沉默地看着窗外发呆。

　　年少的靳疏竹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这样，随着年岁渐长，他才知道，无休止的等待就像是钝刀子，一点一点折磨着守候的人。

　　他突然有一种茫然的空洞感。少年起身，将换洗的衣物扔进洗衣机，却听见有轻轻的敲门声。

　　靳疏竹将房门打开，看见姑娘有些期冀的眼神。

　　昏黄的楼道灯下，她说话也带着些小心翼翼，仿佛害怕吵醒黑夜中的精灵：“靳疏竹，我明天生日，你要不要来？”

　　夏泠不知下楼倒了几次垃圾，直到看见对面的灯亮了，她才鼓起勇气敲了门。

　　黑夜中少女的眼却分外明亮，有那么一瞬间，靳疏竹以为自己就要答应。

　　但少年还是站在门口，语气淡漠。

　　“没时间。”他说。

　　“可是明天是周六……”

　　“夏泠，方阿姨已经回来了，我没有继续照顾你的义务。”靳疏竹低下头，语气认真：“我们也没有熟到可以参加对方生日的地步。”

　　“好，我知道了…”姑娘点点头，没有追问。靳疏竹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听见她小声说：“那再见。”

　　夏泠飞快地进了自家房门，再没有回头。

　　她不知道靳疏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还有点避着她，但小姑娘脸皮薄，一次次被拒绝，就再不好开口了。

　　她甚至还不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心中小小的芽就被冷漠的土壤掩盖住，难觅踪迹。

　　“这么说，明天靳疏竹不来了？”关上房门，姑娘悄悄和好友打电话。电话对面传来方雪静的声音：“可是你们不是住对门吗，这点时间都没有吗？”

　　“我也不知道，他可能有别的事吧。”夏泠摇摇头，她的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床上，语气算不上开心。

　　“他不过一个高中生，明天周六，能有什么事？”方雪静话语爽快：“不过我倒是好奇，你说与靳疏竹不熟，那么在意他来不来干嘛？”

　　“静静！”少女不赞同的声音传来：“其实靳疏竹没有我们开始想象的那么高冷。我只是，想要感谢他。”

　　虽然她不知道当初靳疏竹为什么才来大院就对她那么好，但是这么多天相处，她以为他们算的上朋友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电话那头似乎是妥协，方雪静笑道：“不过你也别太在意。这靳学神嘛，本来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被他拒绝也是正常。开心点啦，想想明天去玩什么。”

　　方雪静又说了点学校的趣事，夏泠的心情才好些，两人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

　　方女士回来的不久，家里没有什么材料，一路舟车劳顿，也难得起了懒意，索性给他们在知味轩订了一桌。

　　都是孩子，自然没有异议，何况在家里有家长在，多少有点放不开。几个人一商量，在外面搓一顿也不是不行，至于生日蛋糕就送到夏家，等他们回来吃。

　　走之前，夏泠回头看了看对门，里面毫无动静。

　　“泠泠，走啦！”顾旬站在楼道口冲她招手：“发什么呆呢！”

　　如同孩提时代一般亲昵，他揽住夏泠的肩，笑道：“今天的菜可都是你最爱吃的，我和阿远早早地便帮你安排好了！”

　　“对对对，今天你是寿星，我们都不和你抢。”楚知远也跟着道。

　　几人正说着，对面的门突然打开。

　　少年目不斜视地向楼道外面去，没看见他们似的。他手上拎着不锈钢的保温桶，那桶似乎用了很久，桶身都有一丝发黑，周末依然穿着校服，看上去很周正。

　　“靳疏竹，泠泠生日，你不去吗？”顾旬突然开口，喊住了他。

　　靳疏竹回头，少年穿着白衬衫，袖扣却精致，姑娘今天穿的是纯白长袖连衣裙，梳了个公主头，俏皮又甜美，他们一起站在阳光里，笑容灿烂。

　　很耀眼，很般配。

　　姑娘原本亮晶晶的眼转向自己，下一秒便带上了些局促。

　　“不去。”靳疏竹的目光在夏泠肩上的手轻轻扫过，然后快步穿过二人中间离开。

　　“他真不去？”不明所以的楚知远挠挠头。

　　“没事，靳学神忙碌也是正常，可能周末去哪开小灶呢。”顾旬笑着道：“反正今天的主角是我们泠泠。”

　　他转头看夏泠，姑娘还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背影发呆。

　　“想什么呢？”顾旬说。

　　“没什么。”少女摇摇头。

　　几人和方雪静汇合，夏泠朋友不多，今天也就他们四个。酒足饭饱之后，楚知远起了心思：“泠泠，我们要不要去网吧打会儿游戏？我不想那么早回家。”

　　他的语气带着苦恼：“你是不知道，我一回家我妈肯定逼着我写作业。”

　　“你疯了？网吧？就是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方雪静打断了楚知远的话：“我和夏泠可都是好学生，不干这种事。”

　　“好学生怎么了？靳疏竹还年级第一呢，不照样去网吧。”楚知远不服气地说。

　　“怎么可能，靳疏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去，你肯定看错了！”方雪静反驳道。

　　“说不定他今天拒绝来泠泠生日宴就是要去网吧打游戏呢，”楚知远也来了劲：“星期五我可是清清楚楚看见他从网吧那条巷子出来！”

　　他用胳膊碰碰顾旬：“阿旬，你当时也看见了吧？”

　　“是。”顾旬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点点头道。

　　“不过今天泠泠生日，她说了算。”他的目光转向夏泠，温声说。

　　夏泠家里管的严，从小到大是没去过网吧的，不免有些好奇，况且她也有些想知道，靳疏竹会不会真的在这里。

　　可是靳疏竹那样的人，来这里干什么呢？

　　“走吧。”姑娘说：“难得出来放松一下，都好好玩。静静，一会儿要是不习惯待在里面，我们就先走。”

　　四人朝着巷子里面去。巷子不长，一共也就两家网吧。

　　“网管，十二号机打不开了！”还没进门，夏泠便听见里面传来催促的声音。

　　老板娘虞乔摆摆手，示意旁边的少年：“小靳，你过去看看。”

　　少年沉默着过去，虞乔抬头，门口进来了四个小家伙。

　　真是个稀奇日子，她这店虽开在学校附近，但清城一中是重点高中，平时来的学生并不多，况且上面查的严，禁止未成年人进网吧，她也就作罢，况且虞乔不喜欢乱七八糟的环境，因此店里也算得上清幽。

　　她和那头的店家可不一样，这房子是她自己的，少收入一点也没关系，她呆在这里，也不是为了靠网吧挣钱。

　　“姐姐，我们想上网。”楚知远笑起来有股傻气。这家店他还真没来过，他以前去过那头那家，里面抽烟的喝酒的，醉醺醺的眉头紧锁的，环境实在是糟糕，既然带了两个妹妹出来，多少要照顾点，所以才转头来虞乔这店试试。

　　“满十八了么？”虞乔低头，伸出手来，话语却公事公办：“身份证。”

　　“没…满…”楚知远挠挠头，支支吾吾道。

　　“没满十八上什么网吧？我看你们还是清城一中的学生吧——”她的目光不经意撇向楚知远胸口的校徽。

　　楚知远连忙将胸口那块地捂紧，懊悔地想，都怪自己平时粗心大意，所以干脆前一天晚上都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别上校徽。

　　这下好了，反而被抓了个正着。

　　虞乔见他那副样子，“噗”地笑了出声，心想这几个孩子倒是比店里那个活泼，道：“弟弟妹妹们，不是姐姐不喜欢钱，只是——”

　　她指指墙上的标语：“未满十八，不能进。”

　　“姐，我知道，但是今天是我朋友生日，”楚知远道：“我们四个进去玩弹弹堂也不行吗？”

　　“我只是不想那么早回家被逼着写作业，保证不会影响店里。好姐姐，你通融通融行不行？”

　　“不，行。”虞乔伸手摆弄着她面前那一小盆发财树道：“国有国法，店有店规。”

　　“那他呢？”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旬突然开口，店里人不多，他扫视了一圈，轻而易举便发现了熟悉的背影。

　　如果没猜错，就是靳疏竹。

　　夏泠顺着顾旬的目光看去，少年神色淡淡，不认识他们一般，朝这边走了过来。

　　“十二号机修好了。”他对虞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