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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心法传承 ...

  •   太清宗早课是宗内高修者轮流给徒子们传授修行心得的集会活动,有专门的大殿高堂来作为讲课场所,高堂上有高修者肃立,堂下众弟子坐于蒲团之上,行列分明,整齐肃静。

      裘弈原先在上清宗可没见过这架势,他们那边随处可讲经说法,没有专门用于讲课的场地,更没有如此严肃的授课气氛。

      他跟随萧湘进入大殿,不好再跟着萧湘走上高堂,便抱剑立于堂下一侧,观察殿中众徒子,以及立于堂上讲课的萧湘。

      上清宗并无多少剑修修行的法门,裘弈当年被他师父捡回宗门,拜师后只学了上清心法,剑法靠自己去宗门中的藏书阁翻阅各种剑谱杂练而成,习得百家之长,却多是野路子。

      后来裘弈对剑道有了自己的见解,实战经验也累积足够,便自创一套行神剑法,招无虚招,势无虚势,通过不断的实战将剑法练至绝境,最终名扬修仙界,被冠以“剑仙”之号,成为典型的“别宗门的徒子”。

      这么一听,是不是觉得成为名扬天下的剑修十分容易?

      非也非也。多少剑修倾尽一生都难参悟自己的剑道,更别说创制剑法、将自创的剑法练至绝境。裘弈曾在上清宗的藏书阁中读过许多创制到一半便被遗弃的剑谱,创制剑法的剑修不是因故陨落,便是对剑道的理解出现了阻碍,无法继续精进,便弃了剑,去走别的修行之道。

      大道三千,道道都比剑道易,可只有剑道中成仙者多。想要修道,单靠努力是没用的,还得靠气运、靠天赋。

      行神道君这辈子的大气运都用到“被师父救命”和“意外获得仙剑摧雪”上了,之后所获种种成就,全凭自身的天赋与刻苦。

      裘弈的学习环境并不优越,上清宗对剑道不重视,他想要在那样的环境下习剑,总是更艰苦些。

      再一次于红梅小筑中打坐时,裘弈问萧湘:“道长,你入道之初,为何选择学剑?”

      萧湘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君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裘弈:“先听假话。”

      萧湘:“为了追求极致的剑道,为了成为剑仙,为了传承师父的衣钵。”

      裘弈问:“那真话呢?”

      萧湘坦诚道:“别的都学不会,只会用剑。”

      裘弈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过很快便被经年维持的淡然神态给掩盖过去,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门外响起花枝落地的细碎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小筑中。可能是受“礼尚往来”的观念驱使,萧湘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就这么冷下去,对方问了他,他应当也问一下对方。

      于是他问:“那道君呢?”

      裘弈答道:“同道长一样。”

      因为别的都不会,所以只能练剑了。

      裘弈又问:“道长为何入仙门?”

      他问完后沉默了,心道自己真是没话找话,能入仙门谁不入?长生久视是多少人的可望而不可及啊。

      谁知萧湘竟给出了一个让裘弈有些意外的回答:

      “本座要寻一个人。”萧湘垂下眼,“当年以为入仙门后便能无所不知,能够知道那人在何处。”

      “如今找到了吗?”裘弈追问。

      “未曾。”萧湘摇摇头,“遍寻不见。对方是凡人,怕是已经……”

      他不再说话了,垂眸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一点碎雪。这点雪若是落在常人身上,这会儿已经化作了水,但萧湘不是常人,没有常人应有的温度,甚至有时人比雪还冷。

      小筑内的气氛又沉寂下来,裘弈食指微动,用灵力将萧湘手背上的细雪拂去,岔开话题似的问道:“要论剑么?”

      “可。”萧湘召来逐星,持剑起身。

      但另一边提出论剑的裘弈连打三次响指,都没将摧雪给召到手上。白发道君奇怪地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置剑台。

      摧雪被横放在置剑台的架子上,一动不动,至于为什么一动不动……裘弈抬手,将自己灵气外泄结成的冰都给化掉,解冻的摧雪这才骂骂咧咧地从架子上起身。

      清晨时裘弈的灵力外泄还能说是调息入定没有注意,但方才两人都清醒着,裘弈却不知自己的灵力正在悄然外泄。

      萧湘也没注意到,裘弈的冰灵根外泄灵气与红梅落雪的冰魄灵气混为一体,若不是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心,难以察觉到这灵气较往日有什么不同。

      到底是当师长的人,看得懂这是出了什么问题。萧湘瞥向裘弈的小腹,问:“道君本源不稳?”

      “稳。”

      “那是灵盛难抑?”

      “吾自身灵气并不充裕,与人论生死时总要吸尽周遭的灵气才能施法。”

      “可否让本座一探?”

      “……”裘弈略做迟疑,将才拿起来的摧雪又放回置剑台,两步走到萧湘面前站定。

      萧湘的意思是要检查他的丹田,即人体中的灵力之源。这个地方对于修士来说几乎是个命门,重要程度不及脑袋,但如果丹田出了问题,修士便不能顺利修行,严重者可能直接死亡。修为越高者,越不允许他人窥探自己的丹田,高阶修士之间也不会提出“看看丹田”这种堪称无礼的要求。

      但萧湘当师长当惯了,平常看见小辈身上出了问题,会主动向小辈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小辈们也信任门中长老,萧湘平日在小孩堆里如此行事,面对同阶者,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话落后,见裘弈还真允许他检查丹田,萧湘心中略有些惊讶,但并未多言解释什么。他将拂尘搭在左臂弯里,右手掌隔着半指的距离横放在裘弈的小腹前,将自己的一道灵力送入裘弈腹中,令其直奔丹田。

      东洲人类修士修行程度共有十阶,由低到高分别是:锻体,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洞虚,合体,大乘,渡劫。筑基就是用练好的灵气构建起牢固的丹田,做修行之根基;金丹则是将精炼的灵气凝结成丹,存于丹田之内;元婴是金丹化作修士本身的复制幼体,令修士从此修行事半功倍,还能多一条命。

      而化神,是丹田中的元婴已经成长到与修士本人极为相近,且继承了主人一定的意识,能够在一些特定情况下脱离主体自由行动,比如主体死亡时。

      萧湘的灵力一进裘弈的丹田,就遇到了裘弈的元婴。白发灰眸的小人遍体结霜,在察觉到陌生灵力时抬眸看来,一柄霜剑在它手中凝结,丹田内温度骤降,几乎要将萧湘的灵力给冻起来。

      “道君想冻死它么?”萧湘抬眸看向身前的裘弈,眼中略带谴责。

      裘弈有些不明所以地内视自己的丹田,“它一直这样。”

      “……”

      “道长为何一言不发?”

      “道君……”萧湘撤出自己的灵力,后退一步,直视裘弈的双眼,淡声问道,“修炼的是什么心法?”

      裘弈答道:“上清宗的通用心法。”

      “一般来讲,每个宗门的通用心法都是入门心法,适合低阶修士使用,对高阶修士来说就有些不够用了。在修为达到金丹期时,修士就应该为自己寻一门适合自己的新心法。”

      萧湘抬手捋了捋流光,视线却未从裘弈的脸上移开,他询问道:“道君是将一套入门心法用了八百年么?”

      裘弈恍然大悟,“原来心法需要更换,吾还以为随便练一套便可。”

      萧湘:“……”

      怪不得上清宗要将此人送到太清宗来交流学习。

      幽明道长轻叹一声,摩挲了一下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这是个储物的法器,他从中取出一支玉简,向裘弈递去,“这是适合冰灵根高阶修士修炼的一套心法,本座从五百年前初开的乾皇秘境中所得,道君可来一观。”

      乾皇秘境裘弈知道,当年他也进去走了一遭,不过打了一路的架,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拿到,也没遇到什么特殊的机缘。

      秘境中机缘无数,放条狗进去出来都能成精了,裘弈当年进去能一无所获,也是某种实力强悍的证明——运气差的实力强悍。

      “都赖你。”当年的裘弈怀抱摧雪剑,站在秘境的出口等同宗门的徒子先出去。

      他面无表情地对怀中的摧雪说:“吾的气运全都拿来遇见你了。”

      摧雪:你有我,就不需要旁物辅佐修行。

      事实证明,裘弈是纯天赋型修士,无论修炼的功法有多么不合适,无论修炼的路子有多么邪门,他最终都能成就剑道,更遑论有着摧雪这等上古仙剑作为本命法器。

      萧湘为师长,见过无数努力修行的年轻后生,其中不乏有天赋卓绝的天才,但那些天才想要展现出他们天才的地方,需要走在正确的修行道路上,需要合适的修炼功法。

      迄今为止,他所见过的,能够在修炼道路与功法都一塌糊涂的情况下习得绝顶剑道的人,只有裘弈一人。

      天赋卓绝,不外如是。

      “原来心法是用来保护丹田、运转灵力的,怪不得吾总是觉得灵力不够用,原来是心法品阶过低。”

      “这是修士入门常识。”

      “吾的师父平日忙,都让吾自行去宗内的藏书阁翻书学习。”

      “也太乱来了,上清宗不管你么?旁的先不论,冰灵根是不可多得的资质上佳者,宗门不应当会置你于不顾。”

      裘弈不自在地目移,几息后又将视线转回了萧湘脸上。

      “吾师……与宗中其他长辈的关系并不好。”他低声道,“只有师父会管吾,其他人,不便插手。”

      “……”萧湘没有打探其他宗门秘辛的癖好,他道,“现在学还不晚,本座教你。”

      裘弈确认萧湘的神色不是在开玩笑后,缓缓俯身,双膝跪地。

      萧湘:“这是作甚?”

      裘弈:“拜师。”

      萧湘:“不必,只算是同道间交流学习罢了。”

      于是裘弈又站了起来。

      “这是你从秘境中寻得的机缘,给吾修行,可以么?”裘弈拿着玉简问。

      “本座确定此心法可修行后,便让宗内拓书徒子拓了上百份置于藏书阁内,供后辈学习。”萧湘解释道,“这不是太清宗的独创秘术,可以传予他宗之人。”

      裘弈闻言,视线落在白玉玉简中央的那道鹤红上。

      幽明道长的额中也有一道鹤红,修士皮肤上的许多符文咒印都有各自的讲究,不是单纯为了好看而画上去的。最初一照面,裘弈便从萧湘额中的那道鹤红里感受到了细微愿力,当时并未过多在意。

      可如今,他不得不在意了。裘弈将玉简上的那道鹤红贴在自己额前,仿佛看见一个较为年轻些的幽明道长正同自己额头相抵。

      玉简中并未有任何文字,俱是人言,看来这套心法因为某种禁制而不能通过文字来记载,又或是心法文字在萧湘修成的刹那间自行销毁,萧湘想要复刻这套心法的内容,又恐文字不能将其中奥妙一一道尽,便亲自说法,将心法讲解与自身的演示都记录在传功玉简中。

      这套心法,全由三百岁时的萧湘通过话语传达给他。三百岁时的萧湘同现在没有太大的区别,声音低沉而淡漠,给人讲授心法时的神色无波无澜,像那些修炼无情道修至走火入魔的修士。

      可真正无情的人不会有心将这套心法细细记述,更不会将这套可助高阶者修行的心法传给才认识的陌生人。许多人在秘境中获得了修行机缘,便恨不能全天下只有自己知晓那种修行的办法,藏着掖着,有性情极端者,就算是毁了那机缘也不让其落在旁人手里。

      裘弈个人觉得那些独占修行之法的人没有什么错,毕竟那些人没有义务将自己历经千难万险获得的宝贝分享出来。他如今依旧认为那些独占的人没错,但他受萧湘之惠,难免会更加喜欢将修行之法传给需要之人的那些人。

      ——比如萧湘。

      裘弈想,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萧湘受太清宗全宗敬重,而他在上清宗的待遇却恰恰相反。

      无私者最令人动容。他从不教导上清宗徒子,这在上清宗的众修士眼中,是不是和那些将修行之法藏着掖着的人一样?

      只不过比起那些人来,他要更自私一些,虽然宗门对他的教导并无多少,但确确实实地是养育了他,他这些年来花费的灵石和灵药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可八百年过去了,他并未用实际行动回报过自己的宗门。

      一点也没有。外出屠魔纯粹是为了练习自己的剑法,让自己对于剑道的理解更加精进;顺手救助路边受伤的上清宗徒子是因为对方向他求救了,总不能置之不理。

      他将自己往落樱顶上一关,不去思考宗门的发展,也不在乎众徒子修行如何,被奉为宗内长老,却从不实行长老之职。

      他只在乎他自己。

      因此惹得大家都讨厌。

      “行神,净心。”

      现实中萧湘的声音徒然打断了他的思绪。裘弈抬眸,看向对面的黑衣道长,眼中略带疑惑。

      “你与玉简共识时不要胡思乱想,本座能够窥探到你的思绪。”萧湘解释道。

      “……”裘弈用灵力让自己的心绪平息下来,阖眼定神。

      片刻后,他在脑海中想道:“多谢。”

      萧湘在裘弈对面的蒲团上闭目打坐,感受到这一条指向性明确的感谢,他依旧闭着眼,神态没有半分改变。

      “不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心法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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