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问雨》傻猫布丁

4、第 4 章

　　时语也不知道自己对于理科的执念到底来自哪里，可能是她父亲的影响，也有可能，是她对未来的过度焦虑。
　　她总是在那里担心以后自己的生存问题，觉得自己考不上好大学连饭都没得吃。曾经中考前的一段时间她甚至焦虑到认为自己如果考不上一中这辈子就废了——这在现在的时语看来也十分的匪夷所思，但当时的她也确实因为这件事失眠了好几天，直到中考成绩出来才逐渐恢复。
　　父亲总是和她说：一定要把理科学好，这样以后的选择余地大，上大学不会因为选科问题而上不了自己想上的专业，尤其是数学，数学学不好你的理科也不会好……
　　父亲一直在潜移默化着她，试图用她来弥补自己当年的遗憾。
　　时语清醒地知道，她已经成为了父亲的影子。
　　或者说，是父亲想要的那个样子。

　　期中考的到来所带来的焦虑正在一中校园里持续蔓延，几乎所有学生都沉浸在刷题和背书之中。
　　高中的学习和初中截然不同：一天24个小时根本不够用，知识点骤增，单纯靠死记硬背绝对考不上高分 ，上课稍不留神就发现错过了一个知识点，自习课很多，需要自己合理安排时间，不然就只能在熄灯之后还点着台灯做作业。
　　在一中里，所有学生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你不学，就跟不上，跟不上，名次就要掉，掉名次，就考不上更好的大学。
　　别人都说成年人的世界很残酷，但国人没有哪一个年龄段是不用内卷的。
　　在这样的体制下，成绩成了评判一个人的标准。可能有人会说高考之后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公平的了，但人生而不平等，世界上就没有公平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天生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和学科，但为了高考，你只能成为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不能有拖累你的学科。量表中人的智商值看起来没差多少，但在现实中，差的那几分可能是你如何努力都补不上的。
　　众生平等，这是人在遭遇不平等时为自己编造出的最大的谎言，原生家庭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毁掉那个人。

　　“你紧张吗？”秦雅凑到任苒耳边，突然来了一句。
　　但她并没有看到任苒如预期的那样吓一跳之后骂她“神经病”，而是面无表情的扭头：“你猜。”
　　时语简直快要焦虑致死了：“你们怎么还有闲心聊天？还有半个小时就要考试，你们课文会背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我好像忘记这个字怎么写了，救命啊！我要紧张死了！！！”、
　　刚走来的周问津看到她那副发疯的样子，忽然觉得好笑：“你是在发羊癫疯吗？”
　　任苒看见了他，没好气地说：“我这次的名次肯定在你前面。”
　　“拭目以待。”周问津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
　　任苒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和时语是同一个考场吧？”
　　“是又怎样？”周问津反问她。
　　“她如果在考场上紧张到晕厥过去了记得帮忙做个心肺复苏。”任苒看着已经进入疯癫状态的时语，无奈地说道。
　　周问津看着时语的状态，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试卷发下来后，时语照例先翻了翻作文的部分，但作文的题目让她愣了一瞬。
　　是让她写关于亲情的。
　　她不知道什么可以称作亲情，但她知道如何写亲情。
　　整张试卷答下来算是顺利，但写作文前她还是顿了两分钟。
　　她不知道写什么。
　　她知道，标准答案一定是那些“下雨天妈妈冒着大雨带我去医院”“妈妈熬夜给我织毛衣”。
　　可是好像从来没有人提到亲情给自己带来的创伤。
　　家，到底是什么？

　　交卷之后，周问津走到了时语身边，贱兮兮地说道：“你居然没晕，真是人间奇迹啊。”
　　时语回头看了他一眼，心跳有些止不住地加快，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嘴硬：“你才紧张到晕倒。”
　　周问津笑了笑：“那我真的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你那是司马昭之心。”时语乜了他一眼，说。

　　一到教室，时语就扑向了任苒：“啊啊啊啊啊——苒苒，我这道题是不是选错了，这个题目肯定理解错了，还有这个，这个……我不会要不及格了吧！啊啊啊啊啊啊啊，苒苒，我完了！”
　　任苒拍拍她的背，将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你要是不及格，那就是试卷有问题了。”
　　“可是我感觉我全选错了，怎么办，苒苒。”时语抓着任苒的肩膀，声音颤抖。
　　任苒好笑地望着她：“别把焦虑了，准备一下下一门科目吧。”
　　话落，时语不再发疯，转而捧起课本复习去了。

　　最后一门科目交卷后，时语整个人终于放松了下来。
　　因为是周五，学校大发慈悲提前放学，让家长来接，一时间，一中门口被车堵得水泄不通。
　　时语正收拾着行李箱，秦雅走了过来：“小语，你预估这次能考多少？”
　　时语一抬手，制止了她的提问：“别跟我提考试，不然我将立马崩溃致死。”
　　任苒噗嗤一声，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
　　“任！苒！”时语咬牙切齿道。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任苒用手挡住自己笑到变形的脸，“哈哈哈哈哈哈……”
　　场面一度失控，连时语也忍俊不禁。

　　校外的长街上植着梧桐，秋意正浓，梧桐叶落，时光缱绻。
　　但走出校门的学生没有那么多闲情雅意，他们多半的心思都在刚才的考试上跟父母还有同学吐槽试题太难，出卷老师过于变态。更有甚者扬言要将出卷老师的家给炸了。
　　炸了出卷老师的家显然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考的不好，家长把学生炸了倒是见怪不怪。
　　毕竟在家长眼中，你都考进一中了，结果考出来这么个烂分，着实对不起所有人。
　　那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普遍认为：你进了一中，不考个985,211啥的就是没有好好读书，辜负了自己多年的栽培。
　　所以一中的名声，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家长对这所学校莫名的滤镜。

　　时语的父母今天都有事，便让她自己回家。
　　她到了家中，庆幸着自己不用在回家的路上就接受父母对于这次考试的盘问，无非又是些有没有错不该错的地方，或者是拿出老师发下来的标准答案来让她预估一下自己的分数。

　　时语的家庭条件属于中等水平，母亲毕业于Z大，现在是一名公务员，而父亲总是说自己如果当初高考数学考好些，就不会只考上省内的师范大学，现在可能就不仅仅是一名普通的高中老师了。
　　其实数学考砸就是自己菜，时语如此想着，走进了书房，从书架上取出了一本小说看着，用于放松自己的大脑。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的指纹锁传来声音，大抵是父母中的一位回来了。
　　她将书房门掩的紧些，但还是偷偷留了条缝，听着外面的声音，大抵是父亲回来了。她心中不由得厌烦了起来，懒得再去听他的动作，转而继续低头看着小说。
　　过了一小会，有人突然推门而入，不带任何情面地抢走了时语手中的书，时语刚想开口骂人，就听见她父亲的斥责在房间里响起：“你回家不知道写作业，一天到晚就知道看小说，像个什么样子。”
　　时语辩驳：“我期中考刚考完，看会儿书犯法了？”
　　“是，不犯法，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浪费在小说上的时间别人用来干嘛？你现在已经高中了，能不能有点危机意识，专注学习，等上了大学你随便怎么看小说我都不管你。”时军呵斥着她。
　　上大学？又是这荒唐可笑的借口。时语的心瞬间累了下来：“你做你自己的事情去，能不能不要来管我？”
　　时军依旧站在房间内：“你是我女儿，我怎么不能管你了？”
　　时语瞬间爆发：“我让你出去！还有，你下次进来之前能不能敲个门，我是你女儿，同时也是个正在发育的青春期女生，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隐私？”
　　时军一边往外走，一边骂骂咧咧道：“其他学生做作业的时候都是开着门的，就你一天到晚关着门，不知道在房间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时语一把将他推了出去，然后“砰”一声关上房门。
　　她全身彻底脱力，滑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书架。就这么看了几分钟，她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用衣袖抹着泪，可怎么擦都止不住，后来她索性放弃，任凭泪水打湿她的衣衫。

　　晚上吃饭时，她还是沉默着，眼眶略有些泛红。
　　母亲发现了她的异样：“小语，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她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事，就是最近有点累。”
　　时军放下了筷子，对母亲说：“李莉，你能不能管管你女儿，一天天就知道看那些破小说，从来都不知道读书的。”
　　时语身心俱疲：“我已经说了，我刚考完试，看点书放松一下，你能不能不要一直在那里说了？”
　　李莉顺势找到台阶：“小语，你们老师在群上发了试卷的标准答案，你来看看，这次能考多少。”
　　时语不想继续和他们纠缠下去，扒拉完了自己碗中的饭，站起来说：“我要先写作业，成绩试卷改好就会出来，我不想对答案。”
　　说完，她不再理会时军的发狂，走进房间，写起了作业。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不会来说教自己。
　　看着面前堆着的试卷，她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无论如何都拿不住笔，写不了字。
　　她努力地平复着心情，做着深呼吸，试图用颤抖着的手拿笔写字，但还是失败了。
　　李莉突然推门进来，看见她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的是试卷，笑盈盈地对她说：“小语，吃点橙子。”
　　将橙子放在了桌上，她又语重心长道：“小语，其实你爸爸他也是关心你，怕你以后后悔啊，只是方法不对，我说过他了，你也体谅一下。爸爸妈妈不会害你的，你听话一点。”
　　时语麻木地点了点头。
　　李莉满意地说：“这才是好孩子嘛，那你先做作业，妈妈不打扰你了。”之后她转身出了房门。
　　又不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