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阆遥

2、第 2 章

　　梁昭开了门没有开灯，径直往房间走。

　　他住的房子是亲戚家的，亲戚一家常年住在国外，上次见是去年除夕。

　　梁昭奶奶去世前给他们一笔钱加一个镯子抵了梁昭的房租。

　　他快忘记亲戚的样子了，不知他们今年回不回来。

　　梁昭想起秦赫奕。

　　他很早以前就对这个名字有着一些朦胧不清的记忆。

　　也是雨天。

　　他看到一个男生脱下校服包裹住一只湿漉漉的小猫。

　　有人喊他。

　　“秦赫奕，在干什么呢！”

　　或许是那人的声音在嘈杂的车流声中太过明亮，听得他心脏漏跳一拍，“秦赫奕”三个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钻了空。

　　他记得这个名字。

　　梁昭把围巾扯开，随手扔到床上。有一半落在床边，他弯腰将围巾拾起。

　　秦赫奕也知道他，好像知道挺长时间了。

　　梁昭走到厨房，考虑要不要煮一包方便面吃，他掀开锅盖，下一秒又盖上。

　　还是不吃了。

　　秦赫奕怎么会进步得这样快，是不是报了补习班？

　　他们班只有他和少数几个同学没报补习班了，老师说他聪明，难得一见的聪明，自己努力也能考上很好的大学。

　　梁昭知道，在这所高中聪明不值一提，勤奋只是寻常，这里的学生用金钱堆叠了一座又一座青云梯。

　　秦赫奕也有一座青云梯。从前不见其刻苦，考试却能得第一。

　　他有点不服气。

　　他觉得不公平，可世上事就是如此这般不公平。梁昭想了想，如果是秦赫奕的话，也没那么难接受了。

　　秦赫奕挺好的，就该什么都好。以前成绩不好，现在好了，也算公平。

　　没关系，他会超过秦赫奕的。

　　梁昭又复习到深夜。晚上梦见秦赫奕做错几道题，来他们班找他问题目，他不愿意教，秦赫奕去找陆微然了。

　　梦醒，有点惆怅。

　　秦赫奕应该是喜欢和成绩好的人交朋友。陆微然成绩很好，人也很好，还会把笔记本借给别的同学。

　　他想把笔记本借给秦赫奕。

　　天还没亮，梁昭带着秦赫奕送的围巾上学去了。

　　他在上次遇见秦赫奕的那个路口买了一个包子，临走时又买一个，想着等会儿见到秦赫奕就给他吃。

　　秦赫奕好像喜欢这家包子。

　　之前看他们班同学在这里买包子，秦赫奕抢走一个，他的同学追着他一路打闹到学校。

　　走到校门口也没能见着秦赫奕，梁昭咬了一口冷掉的包子，要知道是落进自己肚子里，就去学校食堂刷卡买了。

　　梁昭把围巾取下来，塞进书包。

　　进教室前，他路过秦赫奕他们班门口，没看到人。许是他的余光停留在秦赫奕那张空旷的课桌上太久，有同学问他。

　　“你找谁？”

　　梁昭没说话，垂眸走进自己教室，但是同一条走廊，一墙之隔，总能听到一些闲言碎语。

　　“那是谁啊？”

　　“隔壁班学神梁昭啊，你不知道？”

　　“学神不是陆微然吗？”

　　“他俩都算。”

　　梁昭看了一眼陆微然的方向，她已经开始早读了。

　　学神就是学神。

　　梁昭交完作业，翻开课本准备复习，看到桌上多了一份厚厚的三明治。透明食盒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有一个“秦”字。

　　他抬头望向窗外，秦赫奕已经被他们班主任抓走了。

　　“听别的班老师说你妨碍别的班同学学习，还真有这事啊！你趴人家窗口干啥呢？”

　　“什么别的班，那不是我们邻居班吗！是梁昭他们班，我和他们班的好学生交流学习，也不行啊？”

　　“你这么爱交流怎么不去找老师交流，我看你是考了一次第一心就飘了，不如转去隔壁班好了。”

　　“那哪儿能啊！咱们班好容易出了我这么一个成绩好还长得帅的，我得留咱们班给您长脸。”

　　“你给我安分一点就行，别去打扰人家，人家老师到我这里来告状，我很难办的。”

　　不知道秦赫奕又说了什么，惹得他们班哄堂大笑，老师拍桌子喊安静的声音穿透承重墙传到梁昭他们班。

　　有同学鄙夷道：“吵死了，自己班成绩差还影响别人学习。”

　　有人帮腔：“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梁昭回头看了一眼。

　　“好烦！”

　　梁昭寻声望去，陆微然正微笑着看向全班同学：“我们班成绩好也没见谁考了第一，有时间说别人，不会多做两道题？”

　　“是啊，哪有时间管别人。”

　　“考了第一的是隔壁班的秦赫奕，还不许人家高兴啦。”

　　“你是我们班的吗？”

　　“还不许人说实话。”

　　“你别说话，都知道你和隔壁班关系好了。”

　　“班长，我有道题不会，你再跟我讲讲啊。”

　　“行啊，课间给你讲，”陆微然笑道，“都给我向梁昭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

　　梁昭立时觉得三明治有些烫手，放回食盒，塞到书包里。

　　他拿起书本，挡住脸，挡住他被冷风吹红的耳朵尖。

　　有人嬉笑。

　　“学不了，梁昭是‘我自岿然，八风不动’，他的境界，比不了一点。”

　　有人附和。

　　“你知道别说出来。”

　　有人严肃。

　　“好了，做题。”

　　梁昭早就习惯屏蔽这些多余的声音，专注是他仅有的能拿的出手的抵抗恶意的办法。

　　来到这所学校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很多变化，他没有朋友，但也不像从前那样有很多敌人。

　　那些想看他苟延残喘地活在泥沼里的人消失了。

　　这里的学生没时间管别人，他们每天都有学不完的课，做不完的题。

　　偶尔有一些风凉话，不会比漫天的谣言更刺耳，算不上恶意。

　　有同学取笑他，就会有同学见义勇为，说不要影响梁昭学习。

　　在他们眼里，梁昭是校园风云榜上的梁昭，是努力的方向和想要翻越的高山。

　　他们只会说，梁昭高冷就很对，比较符合他的人设。

　　梁昭有时会听听，他觉得他们班的同学还挺好玩的。

　　不出所料，秦赫奕得了空又来找他了。秦赫奕倚在他们班后门，拉了一个同学传话：“帮我喊一下你们班梁昭。”

　　“梁昭！”

　　“你就不能小点声？被你们班主任知道我就死了。”

　　“你怕什么啊，我们班主任不在，听讲座去了。”

　　梁昭回头看到秦赫奕和他们班一个男生在后门口嘀嘀咕咕。

　　秦赫奕向他招招手，梁昭犹豫了一下，从前门出去了。

　　那个男生笑嘻嘻道：“我们班学神好像不想理你？”

　　“是吗？”秦赫奕留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脚步跟上梁昭。

　　他跟着梁昭路过学校花园，见梁昭越走越快，忍不住提醒：“慢点，走这么快人家反而往你这儿看了。”

　　梁昭回头看他一眼。

　　秦赫奕说：“没事啊梁昭，你走你的，他们看他们的。”

　　梁昭走到操场。

　　“我还以为……”秦赫奕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什么？”梁昭的手指微屈着，神情像是在解数学题。

　　“你怕别人看到。”

　　“啊？”

　　秦赫奕低着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差点误会梁昭了。”

　　“我……下一节是体育，”梁昭想了想，说，“你来找我不怕被人看到，我为什么怕啊？”

　　他的语气不是在反问，而是带着疑惑，还有一些想要探究眼前人到底在说什么的好奇。

　　梁昭就是这样。

　　像是落入石缝中的种子，不管外在环境如何，他有自己生长的方向。

　　“三明治好吃吗？我还去食堂加热了一下的，”秦赫奕跟在后面，“听我们班同学说你今天早上来找我了。”

　　秦赫奕故意这么说，他只知道梁昭站在他们班级门口，班里同学说好像是找人，也有可能是路过。

　　“挺好吃的，是你买的吗？”梁昭走在前面。

　　秦赫奕笑了一下：“我自己做的，你要还我吗？”

　　“我……”

　　“不是要你还，你不要想着还我。”秦赫奕连忙打断他的话。

　　“我可能没办法还你，”梁昭转身把笔记本放到他手里，“给你这个吧。”

　　秦赫奕愣住：“我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的，”梁昭说，“我是为了这个，看看吧。“

　　“好吧，那我就看看，”秦赫奕说，“梁昭同学，昨天晚上几点睡的呀？”

　　“一点多可能。”

　　“那就是快两点了，”秦赫奕坐到操场边上的长椅上，“你还站那儿干嘛，过来坐会儿。”

　　“哦。”

　　“学习重要，休息也重要，”秦赫奕说，“生病了很难受的。”

　　“嗯。”

　　秦赫奕在关心他，他的脑子却像是生锈了，话也不会说。

　　两人就这么坐着，看空荡荡的操场。

　　梁昭没挨着他坐，中间空得还能坐进一人，像是不熟。

　　本来也不熟，梁昭保持着他觉得相对安全，不会让对方感到不舒服的距离。

　　秦赫奕不舒服了，直接往梁昭那里挪了一点，他还想搂着梁昭的肩膀。

　　如果被看到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同学之间勾肩搭背很常见。

　　梁昭会觉得奇怪。

　　他没有那么做。

　　梁昭放在膝盖上的手握在一起：“你找我是要说什么啊？”

　　“不知道，”秦赫奕伸了伸懒腰，声音带着些困倦，“就是想找你，找你说说话。”

　　梁昭微微蹙起眉，“那是说什么呢？”

　　“不知道。”

　　“……好吧，那你回教室去吧，”梁昭说，“快上课了。”

　　秦赫奕转头看他，他的眼睛雾蒙蒙的，嘴巴有点干，“你想不想上体育课啊？”

　　“想……不想有什么不同吗？”梁昭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

　　秦赫奕思虑片刻：“你还是想吧。”

　　“……”

　　“我想教你怎么跟老师请假，让你回教室休息，但是你这个人啊有时间休息不如做习题是吧？”

　　梁昭想了想：“做完题还是可以休息的，我做快点。”

　　“昨天在学校里写完作业回家复习到两点的人跟我说休息，很难信的，”秦赫奕说，“我回去上课，下课了来找你。”

　　“找我说话吗？”

　　……梁昭啊，和我说话都懒得带脑子吗？秦赫奕说，“找你吃饭，我想和你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