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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五部 水稻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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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裙找来面包车,把张夏水从医院接了回来,又听信邻居的话,到附近买来许多中草药煲汤给丈夫喝,准备让他调理段时间,再商量以后的出路。这几天,张夏水逐步恢复,精神爽朗,像是把绝望消化了似的。海鸥在海天交际的地方高高低低的飞翔,轮船发出悠长的笛声。夕阳笼罩,海平面像是有火在燃烧。拄着拐杖,张夏水来到码头边,他站在挑砖的地方,眼神空洞地眺望大海。海天交际处,红日隐没,很快就会落进大海,他心中是那么悲苦那么绝望。

      这个坚强的汉子,他从来想过自己的情况会变得这么糟糕,现在的他还能做些什么?现在,他只能成为别人的负担吗?此刻,这个男人流下泪水,他心中的悲苦,没有经历的人永远永远无法深刻理解。

      两个人吃着简陋的饭菜,张夏水跟老婆说:“我还是回贵州老家养病吧。”柳裙没有点头,没有摇头,除了这样做,他们还有其他出路?没有。

      回到张家沟,没能回到外面的世界,可他心中存在着某种信念,相信自己会好起来,还可以出卖劳力挣钱。张夏水的事,很快传遍张家沟,家里人都希望他早点回来。杨老梅在电话跟他说:“干不了了,就回来吧。回来,还有个照应。”人在外面无论遭遇多么倒霉的厄运,家永远是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

      这件事,桂芬没有告诉张童书,张秋水没有告诉张童书,没有谁跟张童书说起,张家人像是商量好了那样,不约而同选择保密。与此同时,张童书的心思完全不在张家沟,完全在学校在学习。他意气风发,他积极进取,他要以现有的步调跑过终点!他知道,考进全国名牌大学很关键。他不允许自己失败。

      等到高考结束,背着鼓鼓的书包,他拖着肿胀的行李箱,从清水县城回来。在桃花村村口下车,他跨过大湾河,走进张家沟,直直回到他曾出发的地方。这天中午,天空高远幽蓝,阳光清亮,天边漂浮着白云像是停靠在宁静港湾的白色帆船,给人静谧的美学享受。从沟口进来,他大老远看见小白,小白猛扑过来,摇晃着尾巴,东奔西跳的显示出极大的热情。

      张童书知道,他爹张秋水跟他妈桂芬现在都不在家。他妹妹张枕月还在学校,家里只剩爷爷奶奶。让张童书意外的是,他瞧见他二伯张夏水。

      张夏水正坐在他家房前,眼神空洞透露出迷茫,没有任何光芒,黄褐色的瞳孔深处写满对世界忧伤,甚至深深的绝望。“伯伯,你怎么回来啦?”

      张夏水看了看张童书,反问:“你怎么回来啦?”

      “我高考结束,当然要回来啊!”

      张夏水点点头,“那你可以玩了啊!”

      进屋放下书包,从行李箱里取出四五个雪梨,他跑到水龙头跟前冲洗,随即给他爷爷奶奶伯伯送去。太阳即将挂到西边山头,张童书到菜园子摘了些许白菜黄瓜茄子四季豆,又到菜园子边缘割来小捆韭菜,回家准备晚饭。

      夜晚,张家人在院坝摆龙门阵。期间,张童书问起二伯怎么回来啦?他妈桂芬这才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告诉他。末了,像是补充着说他回来养病。以张童书的洞见,他知道,张夏水生命还在,可他的人生到此为止。失去劳动能力,实际就是废物,要像农民靠种地养活自己都不太现实。

      这个孩子,仰望深邃的夜晚,思索起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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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留了五天,柳裙坐车回到海边码头,给附近小包工头做小工。老婆不在,孩子不在,张夏水在张家沟有他妈杨老梅,他爹张著江虽然不管事,却还是他爹,大哥弟弟都在。张夏水在张家沟养病,前前后后有照应。

      这个大家庭,最最起码不会让他饿死。毕竟是母子,毕竟是兄弟,毕竟是亲戚,能帮的忙,他们肯定是要帮的。除了药钱,每天的烟钱,没有其他开销。他的女儿张艳儿子张浪,隔段时间会给钱,尽赡养老人的义务。

      直到现在这个家庭还没有到奔溃的边缘,只要努力还是有希望变好的。然而,厄运像狼那样,很少有单独行动的。这件事,让人忧伤,甚至绝望。当然,极少数的人心底深处隐隐有预感,那就是柳裙。柳裙独自在外,又是妇女,虽说已四十七八岁,蜡黄的皮肤混浊的眼睛褶皱的皮肤……可还是有男人惦记,起码她可以洗衣做饭,那方面还勉强,可以凑合。

      小包工头前年死了老婆,他今年跟柳裙认识,柳裙给他做小工,干搬运东西的杂活。包工头年纪跟柳裙相仿,听说她的老公已废。他觉得,他完全可以去试试看,没准试试就能成事。底层人没有那么多道德观念,没有那么多条条款款,他们的意识大多是几十年的经验,像粗浅的谚语诸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没有知识的继承,不懂何为思考,他们的行为逻辑往往按照从小到大的习惯,包括粗浅的所见所闻。小包工头这天用摩托把柳裙送到海边码头,柳裙感激他让自己干活,他对她还不错,这都干了好长段时间了。柳裙领着小包工头进屋。

      就这样,柳裙跟从小老板,白天给他干活,夜晚还给他干活,给的钱还挺多。头三个月,柳裙有所忌惮,遮遮掩掩的,后来两家邻居们都发现,柳裙跟她的老板干起那事。只是,他们心照不宣地选择保密。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柳裙的事情,张夏水还是知道了。只是,他没有多说,假装不知道,人生难得糊涂。后来,柳裙在男人的怂恿下跟张夏水离婚。对柳裙来说,张夏水已经是负担,她跟他苦了一辈子。

      以前,他还可以挣钱养家,现在他就是包袱。亲爱的朋友!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什么爱情啊,什么感情啊,通通都是骗人的。

      柳裙跟张夏水生活三十多年,如今说离婚就离婚,张夏水没有挽留,她柳裙没有留恋,只有张家沟张秋水他们那个大家庭里有个小孩义愤填膺,以极其看不惯的口吻说:“柳裙再也不是二奶奶,我们家没有这个人!”

      张童书知道他们离婚,已到大二寒假。这件事对张童书的观念造成严重的冲击。如果可以有选择,他会离开呼啦啦吗?张童书设想,可他没有想那么多。对他来说,呼啦啦将来嫁给她,用典雅的词非“下嫁”莫属。

      回到张家沟,张童书才知道柳裙跟张夏水离婚的事情。黄土都埋了大半截的人,到底图啥?!张童书敏感,又理性,他知道,这种事情极其违背道德,却符合柳裙最大利益的选择。这件事像风很快过去。

      柳裙给那个男人干活,那个男人实在,支付她工钱,而她把自己挣来的钱存起来,给儿子张浪。有些阅历的人自然不会说出小孩子气话。出于现实利益的计算,人们怎么选择都是自己的权利。夫妻嘛,这日子过不下去,就离了吧。只是,张童书看着病恹恹的伯父,心底泛起忧伤,产生悲天悯人的情怀。

      这年春天,张童书放弃成为科学家的梦想。他根据命运给予他的蛛丝马迹,最终作出这样的选择。学术的道路太漫长,太艰辛,不是他不懂坚持,不懂吃苦,而是他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成为科学家的天赋。学士、硕士、博士、讲师、优青、副教授、杰青、教授、二级教授,他觉得自己就不是学术的材料。

      那么问题来了,他转到什么专业去了?汉语言文学。你没有看错,就是那种不太可能大富大贵,也不太可能穷愁潦倒。他心想着即使不能实现文学梦想,亦能多读书籍增长见识,起码内心安详不会受到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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